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王凤兰 » 二十一(1)

二十一(1)

    埋完刘老头,他家的宅基地就成了集体的了。把这一处宅基地批给袁小更,也不知道他要不要。从袁小更不要老宅的理由上看,估计他肯定不要。他忌讳这种老宅,阴气太重。在农村选择宅基地,一般都要找人看看风水的,以前的老宅,如果老是出现一些意外事件,或者谁家主人常年害病,或者谁家一直不能发财,这就把原因归到宅院上了。曾经一有个村,村里从解放以前就有一个不成形的大坑,曲里拐弯儿的,蜿蜒了二三里地。这坑的周围住着不少人家,后来都陆陆续续的搬走了。原因就是,挨着门查,家里都出了不同的灾祸。不是老人常年生病,就是谁家孩子遭遇车祸了,要不是谁家不生儿子。搬走以后,好像这些事情都没有了。大家至今都对这种迷信传说深信不疑。

    过了初六,凤兰考虑着安排社员春耕施肥,她去找老队长商量。她走进院子里,几天不来,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变了样,院子里一切都是敞亮的,地面上扫得干干净净。挨近门口处,有一些鞭炮的碎屑,看来是今天早上才放的。她特意推开那间平台的门,发现里边一切如旧。她扶着门框朝屋里看了一会儿,心里涌上来一种苦涩的感觉。是高兴,是悲伤,是怀念,她也说不清楚。她马上把门关了,转身向堂屋走去。袁国林在屋里坐着,他刚吃过早饭,正想着大队木器厂上班的事情,看到凤兰进来,就让凤兰坐下说话。

    “晓和他妈,你吃饭了没有?哦,你坐那儿吧。”

    凤兰坐定以后,看了一眼屋里的摆设,仍是一切照旧。她微笑着回答道:“大伯,我吃过饭了。往前该给麦施肥了,过了初六不就开始干活了么?今年我想还按往年咧时间进行。我还想再耩点儿扁豆,给牲口备点儿饲料。再耩点春大麦,你看这样安排中不中。”

    说到春耕生产了,老头突然对凤兰说:“晓和他妈,我今天听说,中央有新政策了,说是要搞联产承包,就是包产到户。外地已经开始搞了,咱们这里也要搞包产到户,以后队里就不用集体劳动了。”

    这个消息让凤兰马上兴奋起来,她瞪大眼睛问:“那我这个队长就不用当了?”

    老头摇摇头说:“这个还没有听说。队长还得要吧?我还说不清楚。一切都以中央文件为准,咱们也不能瞎猜。说上边都讲了,AH经验好,这个办法要在全国推广。看来不会有假。”

    凤兰问:“那队里咧牲口咋弄?不够分哪?还有队里的财产,咋分?”

    袁国林心里也没有数,他想了想说:“外地都开始了,想着一定有办法。到时候再说吧。”

    凤兰越想越高兴,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在那里独自言语开了。她拍了一下大腿说:“这一回就好了,就不用领着社员干活了。各家各户谁想种啥种啥,想种麦种麦,想种高粱种高粱。还能种菜,种瓜,种白薯,谁种的庄稼谁要,这样一来,大家的劳动积极性就高了。你想呗,他不干庄稼就不会长,庄稼不长他家就没有粮食吃。”她独自畅想了半天,突然又想到眼前的事,她问,“那这集体的麦子还管理不管了?”

    老头说:“咋不管哪。该咋管咋管,还没有说啥时候分地咧。一切照旧。你领着社员该咋干咋干,该施肥施肥,该耩地耩地,不能叫误了农时。我估计,要分地,可能就到麦罢了。秋季就是自己种自己的地,估计明年才会正式开始。”

    “这样好,好得很!这样一弄,那些懒人就不懒了,懒呗,到时候叫他连公粮都交不上;人家家里都是大囤的粮食,他家没有吃的,看他还咋说。”凤兰在为那些懒人发愁。

    忽然,院里传来脚步声,凤兰扭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发现是袁小更慢慢腾腾地走进院里,低着头,不知道要在地上寻找什么。脸上依旧是往日那阴郁的神色。

    凤兰急忙说:“大伯,袁小更来了,他好长时间都没有露面了,他是不是又来说他家的宅基地了?我走吧,他又该说俺家宅基地的事儿了,我在场不合适。”说着,就要站起来离开。

    听说袁小更又来了,袁国林又把眉头皱紧了,他朝凤兰招招手说:“别走,你是队长,他是社员,你听听也中。将来他说不定还找你咧。”

    正说着,袁小更心事沉重地走进屋里,他看到屋里坐着两个人,咳清了一下嗓子,像蚊子哼哼一样地说:“嗯,恁俩都在呀,我得给你俩说说俺家宅基地的事儿。”

    由于是来到家里,袁国林比较客气地说:“小更啊,你坐那儿吧。晓和他妈也在这儿,你有啥就说吧。”

    凤兰急忙给小更找个小板凳,让小更坐在门口处。小更坐下来以后,没有马上说话,他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时间,拿出坐折板凳腿的架势来煎熬这两个村组干部。袁国林看着袁小更迟迟不肯说话,要打持久战,干脆来个先入为主。他也清了一下嗓子说:

    “小更啊,你不来找我我还打算去找你咧。我和志豪商量了,你那个老宅影响后边那三家走路,你得赶紧把你那个老房拆了,你要顾全大局。现在县里要搞新农村建设,把咱村列入计划了。全庄就你这一点儿是个老大难。”

    这几句话显然触动了小更的神经,他马上就说开了。他说:“你看是这,俺咧小孩儿过了年就十四了,也该批一处宅基地了。你说想让我把老房拆了,我拆了以后大队不给我批宅基地,我能有啥法儿?”

    袁国林说:“你拿这个要挟大队,这没有用。你现在是既得罪了街坊,又批不到宅基地,两头不合算。要不你还在老宅上盖房吧,就是需要往西展一点,腾出几米的路。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一处宅基地,你为啥就不要了呢?”

    小更又开始使用泥抹法,他说:“你不是说影响后边那三家走路嘛,不搬也不中啊。”

    袁国林十分无奈地问:“就因为这?”

    小更想了半天才说:“我和俺孩儿他妈老是生病,搬走这一年多,也不生病了。”

    袁国林已经非常不耐烦了,他加重语气说:“我再给你说一遍,你必须先把老宅让出来,才能到公社说你家咧新宅基地。”

    小更开始提出交换条件说:“新宅基批了,我就把那老房扒了。咱签个协议也中。”

    袁国林问:“小更,原来你字都签上了,不也没有兑现么?”

    一句话把小更问得低下头,开始嘟囔起来:“这一回和上一回不一样,这一回是真咧。”

    凤兰坐着没走,她一直留心袁小更提她家宅基地的事,谁知道,说了半天也没有提一个字。她感觉这一次很奇怪,她从内心准备好了,小更一旦再提起他们家的那个坑,她有话说。可是,小更就是不提。

    眼看着再说下去也是这几句话,绕来绕去的,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袁国林只好对小更下了逐客令,他说:“小更,你别缠我了,你这一处老宅不动,你是拿不到宅基地的。你还是去公社问问吧,土地所有规定,咱大队做不了主。你回去吧,再说也没有用。”

    小更站起来说:“那中,我去公社问问,看看公社咋说。反正是我看了,这人没材料了,谁都看不起。有人能批,我就不信我不能批。”开始发牢骚,话语中的有人分明是指袁志恒。

    把袁国林气得从地上忽地一下就站起来,他对着小更的后背说:“小更,你要是有本事到BJ去告状!就咱庄咧事儿,你随便提,看看哪家不该批批了!你要是提袁志恒,他家啥情况你不清楚?”

    小更也不回头,他嘟嘟囔囔地说:“我没有提志恒,我是说有咧人。”一边说着就走出门去。

    这件事,简直让袁国林头疼,遇到这样的群众,这样的近街坊,无论他多么能耐,都让他无计可施,让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看着小更出门,凤兰微笑着说:“我要是不在,他又该提俺家咧宅基地了。”

    袁国林说:“别理他了,糊涂蛋,一盆浆糊,和他说不清楚。还有一个事儿,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大队妇女主任年龄大了,主动提出来不干了,要到县里看孙子。公社包村领导说了,叫你当大队妇女主任。原来那个妇女主任是正式党员,也是村党支部支委,你还没有转正,等转正了你再进支委。你还兼着三队队长。这也是公社书记的意见。”

    听到这个消息,凤兰又是吃了一惊。她其实不知道妇女主任是个什么角色,也不知道大队妇女主任平时都干些什么,原来只知道抓计划生育,组织孕检。还知道是大队干部,平时到公社开开会。至于其他还干些什么工作,她心里一点概念都没有。她想着自己干这个队长就够忙的,她如果再当个什么妇女主任,那就更没有时间管家里的事情了。目前,她这个家毕竟才建起来,一切都需要继续努力,需要置买很多东西;还有两个孩子的学习,她这一阵就没有过问过孩子的作业,是上进了还是退步。她一旦再当上这个妇女主任,她就更没有时间辅导孩子。她急忙站起来,朝大伯摇摇手说:

    “不中不中,这可不中,我不是说我干不了,我是说我没有时间,家里的其它事往后推推,俩孩儿的事不能不管哪大伯。晓和都上四年级了,当队长以来,一直都没有管过他。这要是再当这个妇女主任,还兼职队长,那我以后......”

    没等凤兰说完,袁国林就打断凤兰的话说:“这个事儿我说了不算,这是公社领导的意见,包村干部已经把这个意见汇报到公社书记那儿了。你是才发展的预备党员,这个时候,你要是推三阻四地去说这个事儿,我看不合适。”

    这几句话让凤兰沉默了。她想了想说:“要说也是。不过,咱庄眼下就没有其他人选了?”

    袁国林说:“没有。年轻人里,就你一个党员还是预备的。其他没有了。先接着吧,以后再说。这两天包村干部会找你谈话,你可别说啥傻话,更不能说落后话,记住,你是个预备党员。”

    爷俩说了半天,本来是说队里的春耕施肥问题的,谁知道又绕到这些烦恼的事情上来。凤兰出了大伯家的门,顺着大路往东走去。心事重重的,看见了街坊,不知道打招呼了没有就走过去了。她来到家里,往院子里一坐,两眼失神,满怀心事,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地上发呆。这时候,晓和从屋里跑出来,来到妈妈跟前说:

    “妈妈,你咋不高兴了?你回屋里坐着吧,外面冷啊。”晓和这个孩子越来越懂事了。

    看见凤兰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志恒也过来问:“咋啦?”

    凤兰觉得这个时候不能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志恒。至于让她当大队妇女主任的事,这个事情还没有公开,她更不能乱说。不过,大伯说的包产到户的事情,她觉得这是个大事,全国都在搞,外地已经搞起来了,这里也正在做着准备工作。她想起来这件事,觉得应该告诉志恒,让志恒也跟着高兴一下。她说:

    “志恒,咱大伯说,上面开会说了,中央有政策,要搞包产到户,估计咱们这里,收完秋就开始搞包产到户。”

    志恒问:“啥叫包产到户啊?”

    凤兰站起来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就是把集体的地分给群众自己种,到时候该交公粮交公粮,该交余粮交余粮。就是种地不在一起了,各种各的。想种粮食种粮食,想种菜种菜,自己做主。”

    “这样好,这样大家就不用发愁粮食了。对了,你也就不用当队长了,生产队就不要队长了。咱俩下劲干一年,到年底就能再盖两间厨屋。咱还盖成瓦房,瓦房干净。”志恒也跟着高兴起来。

    看来志恒内心里不愿意凤兰去当这个队长。凤兰解释说:“队长还得要,就是不用领着社员去干活了。”迟疑了片刻,凤兰想起来小更的事,想了想还是说了,“小更又去要宅基地了。这个小更可真是个缠磨头。”

    志恒马上警觉起来,他盯着凤兰问:“他又提咱没有?”

    “没有,可能是我在哪儿坐着,他不好意思提吧。”

    “那就中,他再提,我就不会和他拉倒。”志恒说罢,转身回屋去了。

    “这个事儿不是,我看他老是去纠缠咱大伯,他还说要去公社说说咧。他要是去公社里胡说八道,对咱村的影响不好。我也看了,咱大伯也可烦,不中了我去找找他,看他到底是咋想咧。他眼下占着两处宅基地,听那话音,老宅他是不要了。就是担心把老房扒了,大队再不给批新的。我觉得只要确定给他一处新宅基地,他就不会很去找大队了,也不会去公社乱说了。”

    志恒走到门口了,又扭过头来说:“这个货就是个肉里刺,肉脑生蛆的货。别看他外表老实,心里歪点儿多着呢。你别理他,他只要敢咬住咱这个坑不放,我找他说事儿。咱不怕他。”

    凤兰看着志恒恶狠狠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慌,就劝志恒说:“这是公对私,你别管这个事儿了。咱们的宅基地说到公社我也不怕,不中了咱都去说说,我觉得咱没有违反规定。我是说,小更占着那一处老宅不让,那三家出来不方便,将来要是分开地了,往家里拉东西,就那个小胡同,连架子车都过不去。我看还是得从这个路上入手。那三家也都是咱三队的,我不能不管。”

    “咱大伯是村长,他说的话小更都不听,你说话他会听?”说着进屋编织他的草篮去了。

    屋里藏着爷仨,三条鞭,大人不停地忙着手中的活,动作娴熟,似睡着了一样,那槐条就在手中翻出蝴蝶一样的花,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一会儿,志恒似乎从梦中醒来,他下意识地往院子里看去,却不见了凤兰的影子。他心里纳闷起来,嗯,这个王队长到哪里去了呢?不会是去找袁小更了吧?这个人,大伯说话都不管用,你这才是多管闲事呢。他暗自想着,很快就又回到了他的编织世界了。

    王队长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只要想好了,站起来就去做。她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过,她今天听了袁小更的话,她从心里就断定,这个袁小更不会就此拉倒。他一定会到公社去的,到了那里,他胡说八道,这对村里的影响不好。不过,她又站在小更的角度想了想,小更目前是看定了那处老宅是个凶宅,影响她老婆的身体健康,下决心不要了。他两口子的病,他都归结到这处老宅上了。他目前不让,就是拿这处老宅来对大队施加压力,迫使大队给他再批一处。凤兰想起来一个办法。她径直去了小更的家。

    来到小更的院子里,她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小更,在家不在?”

    随着喊声,从屋里出来一个女人,她脸上一副黄巴巴的样子,不像是一个很健康的人。不过,这个女人脸上带着一副慈祥,走路和小更很像,都是不紧不慢,神态自若的模样。她站在门口说:“晓和他妈来了?进屋来坐吧。小更也在家里。”

    凤兰三两步走进小更家的屋里。这三间瓦房也是新盖的,比凤兰家的早一年左右,屋里的东西都是新的。看摆设比凤兰家的条件要好一些。小更坐在地上,抬头看了一眼王凤兰,又低下了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他目前的心情是看见干部就烦。

    “晓和他妈你坐你坐,你看俺家,穷咧要饭样。俺俩这几年总生病,看了风水先生了,说是老宅不能住了,需要搬出来,俺俩的病就好了。这不,才搬出来一年多点儿,俺俩基本上就不吃药了。小更想着,这处老宅一直记在俺的名下,总担心对大人小孩儿都不好,要不他咋会老是想着要批一处新宅基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