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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1)

    早上,志恒和志平来替袁国明和志兰,进门发现老路已经清醒,还在那里呜呜啦啦的说话。她看见志恒志平进来,气就不打一处来。对志恒的气,那还是从凤兰身上引起的。她生凤兰的气,主要是抓不住凤兰的毛病,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失败。也就是心中的那股怨气始终不能发泄出来,这让她既感到无奈,又感到郁闷。特别是凤兰他们一家被她成功赶出家门之后,她本来指望的是,凤兰来向她低头认罪,赔礼道歉,从而让她在这个院子里的皇位再次得到提升。谁知道,她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让她更加气恼的消息。她不但没有得到精神上的补偿,还让她再次受到了空前的打击:那个王家的妞,竟然在她的眼皮底下盖起来三间瓦房。她看见志恒,又开始迁怒于大儿子。她瞪了一眼大儿子,又开始不清不混地骂起来:

    “妈那个赖孙逼.....我还没有死你就来了.......你叫那个王家的半.......”

    还没有骂完,志兰就开始拿话截住她,大声小气地吵嚷起来:“你到底想弄啥呀?你骂俺大哥俺大嫂弄啥咧?他俩咋惹你了你不依?你骂吧,大哥,你也走吧,小哥你也走吧,没有钱咱就不给她看了!拉回去,等死吧!伯,你也走吧,就剩她自己,叫她在这里好好骂,骂足骂够!”

    这时候,医生正好过来查房,看到老路在床上横眉冷对的,就笑着说:“消消气,你这种病不能生气,不要看见谁就骂,这对你的情绪影响不好。你们的钱又没有了,已经超了,赶快交钱吧。记住,不要吸烟,不要喝酒,不要吃那猪下水。这病再犯就会更严重。”医生说着,交代完了,就带着几个人出了病房。

    听了医生的一番话,老路暂时不再骂人,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儿子志恒,把头扭向里边。

    老袁走近床前说:“家里没有钱,你放的钱还有没有了?这不医生又来催交,咱家要是有钱就拿来交上吧。”

    老路听到要她出钱,马上就把头扭过来,对老袁发起怒来。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没有钱不看,我,我有钱还买烟买酒咧.....他交钱,他交钱不应该啊?交钱我也不稀罕,她当大队干部咧......我就是有钱,我,我就是,有钱也不交。我还买东西吃咧,我还吸烟喝酒咧。”

    志兰听见老娘说的话,恼了,对屋里的几个大男人说:“钱也别交了,咱办出院回去吧,是死是活任命。看好了又有啥用?回去照样喝酒吸烟吃肥肉,到处骂街,要不了几天还得来住院。有多少钱也治不好啊。走吧走吧,不看了。我去找护士开出院条,叫她在这里好好骂吧!”说罢,气呼呼地出门去了。

    看着女儿要动真的,老路不敢再骂,她盯着女儿后背说:“你也不是个好......”接下来,把头扭向里边,不再说话。

    小志平用手指指他娘,咬牙切齿地,最终没有说出口来。说出来也就是那句“她就是吃屎长大咧!”这个时候他不敢说,再把老路气晕过去,他还得照样找钱往医院里交。目前存在的主要矛盾就是患者和医院财务室的矛盾,财务室要钱,家属不交,往下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我回去再想点办法吧。”袁国明哭丧着脸说着,转身走出去了。

    不一会儿,志兰又从外面拐回来,她来到病床前说:“骂呗,骂足!医生说了,一会儿就开条,开完条就可以出院了。回家里,你躺在你那西屋,对着房顶骂吧,把房骂塌,看看有人理你没有。你咋不骂了?”故意气老路。

    听说真的要办出院,老路变老实了,可能也真地害怕了。她也怕死。回家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没有自由,不会出门,在床上吃喝拉撒,一直到死。她想想也害怕。以往她有多么威风啊,想到哪里骂就到哪里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听见一声喊“卤肉”,端出来十斤麦,一次换回来的肉能叫她享用几天。这要是叫她躺在床上,不能起来,骂人又没有听众,换肉不会走动,买烟买酒不能出门,这种日子,那还不生生地要了她的命啊。

    “哼!”她哼了一声,把头仍旧往里扭着。

    志平扭头看了一眼大哥,只见大哥脸色铁青,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他对大哥说:“大哥,你回去吧,我跟志兰在这里看着。我们回家也没事干,你回家还能编个鸡篓,卖个钱。咱也不能为她一个人都泡在医院里呀,这不值得。”

    志兰也劝着大哥说:“大哥,你回家吧,我夜里值班,在这头睡了,我也不瞌睡。你在这里也不中,光咱妈就不中,她不骂人当饭吃。你还是回去吧。”

    志恒歪着脑袋,深深低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扭头走出病房,回家去了。凤兰正在家里忙着,她刚收拾好了屋内的乱象,准备去大队找袁国林说事。她突然发现志恒阴沉着脸回到家里,觉得奇怪,上前问道:

    “你咋回来了呢?不是该你跟志平值班了吗?”

    志恒也不搭话,径直走进屋里,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拿起地上的篮子就开始编。他一边编织一边气呼呼地说:“以后不去了,死了捎信儿来再去!”

    凤兰听了,就知道老路又开始活泛起来,开始骂人了。她笑着说:“不去就不去吧,值不当生气,要生气早就被她气死了。没办法,谁让你摊上这样的娘呢?”

    志恒说:“钱也不兑了,没钱不看。拉回来等死最好!”

    “别生气了,我去大队一趟,说说小更宅基地的事,眼看着小更把那片老宅腾干净了,我这里也得有个回话不是。要不,就跟我骗人家样。”

    志恒不理会这些事情,他心里只顾想着刚才老路骂人的事儿,他把手中的东西在地上摔的砰砰响。

    凤兰摇着头出了门。她先到大伯家里看了,大大说大伯去大队没回。前一阵子,大队的木器厂解散了,原因是木器厂的老师儿们都回去种他那几亩责任田,厂里没了师傅,这工厂自然就办不下去。他和志豪商量了以后,变卖了机器和木料等,基本还上外债,厂门一锁,万事大吉。袁国林就和志豪开始专门在大队坐镇。听说大伯去了大队,凤兰转身风风火火地朝大队部走去。

    她来到大队,看见志豪和袁国林在那里说话。她故意咳嗽了一声,走进屋说着:“您俩在这里说啥咧?我正好有个事儿给你们说说。”说着就坐在她平时坐的末座上。

    袁志豪笑着说:“王主任亲自来了?”

    “可不,我亲自来了,一会儿我还亲自走咧。”凤兰笑着回答。“我想说说袁小更的事儿。您俩发现没有,他那一处老宅腾出来了。砖都拉走了,我看那条南北路也扩展了,我就是想说说他家宅基地的事儿。这个事儿是这样的,当时为了叫袁小更把路让开,我承许给他划一处宅基地,条件就是他得把老宅证件交到大队里。他就把他家的宅基地证给我了。我问他家二孩儿的年龄了,今年虚岁十五岁。我看,大队商量商量,给他划一片吧。再不划他就神经了。他家咧也是睡不着觉,才得好一点儿了,别叫再得病了。”

    关于小更的宅基地问题,大家都很头疼,主要问题不在于给不给他宅基地,主要问题是他家后边的那三家常到大队来找,要求扩路。袁志豪也不想得罪小更,小更不相信大队,这个事情就僵持在那里。志豪听了有这样的事,心里顿觉轻松了许多。他看了一眼袁国林说:

    “国林叔,要不咱和土地所说说,给他划一片儿?”

    袁国林说:“划呗。再不划小更就该说咱是故意刁难他了。这个货一根筋,不知道从哪里看了邪症,非咬住这处老宅风水不好,妨主家,还说他媳妇得病是受了老宅的影响。啥时候了还讲这迷信。”

    凤兰说:“不管咋说,他把路让出来了,咱也算是给群众解决了一个小难题。这样对公社的领导说,领导也会理解的。”

    志豪想了想说:“就把他家北边那一片儿给他找一处吧。不过,通知他,今年不能盖房,原因是他家孩子不够十五周岁。像他家这样的情况还有几家,他一动手大家都找来了,大队没法说话。他这个事儿,就作为咱村的一个特殊情况处理吧。”

    办成了小更的事,凤兰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急匆匆地去找小更,她要把这个喜讯告诉小更。她来到小更家门口时,看见小更正在院里摞砖,都是那种老年砖,比现在的砖要大上一倍。

    “小更,我来对你说,你家的宅基地说好了。就是还没有去量,你得等等。今年先别盖,大家都看着咧。先备料,等明年再动工。你老宅那里都腾出来啦?”

    小更站着没动,他面无表情地说:“腾完了。”

    凤兰笑着用手一指北边说:“就是这后头,有一处空地,就把这一处划给你吧。你看中不中啊?”

    “可中。”凤兰往后一看,小更家的站在她的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晓和他妈,你这人办事儿就是利索,说啥就是啥。像俺这种没材料人,说话你都真当事儿,你叫我说啥好咧!你解决了俺家的难题,也算是去了俺两口的心病。我这一高兴,说不定我咧病就彻底好了。”

    听了小更媳妇的赞扬,凤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急忙说:“嫂,你别这样说。我是队长,对我来说,社员的事都是大事,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再说了,给你们家批宅基地,也不全是为了你们一家。你们把路让出来,后头那三家也方便了。”

    办完了小更宅基地的事情,凤兰又听说刘小多生了个儿子,回到家里了。她想想自己无论怎样说,都是个当大大的,不能装聋作哑的不知道。她回到家里拿了二十几块钱,到大队代销点买了礼品,出门去了老院。老路不在家,老路在家她是不会去的。她来到那个她住了十几年的屋门口,在门口喊了一声:

    “屋里有人没有?”

    话音刚落,志鹏掀帘出来,看见大嫂站在门口,先是吃了一惊,再低头一看大嫂手里的礼物,就知道大嫂不是来寻事的,就急忙把帘子掀高了,说着:

    “大嫂进屋吧。小多,大嫂来看你了。”

    凤兰提着东西进屋,放在当门的小桌子上,来到刘小多的床边,低头看了一眼孩子说:“嗯,还不瘦咧。中,中,像恁俩。他婶婶哪,你这一回可是给志鹏立了一功啊。给,俺娘俩头一次见面,不能空了,要不就把俺咧孩儿看丑了。”说着,从兜里掏出来十块钱,塞在小孩儿的枕边。小家伙竟然咧着嘴哭了。

    刘小多头上蒙着一条白毛巾,坐在床上,一副少气无力的表情,显得很虚弱。刘小多的电影明星脸,一个孩子生的,马上就让她变成了昨日黄花。她叫了一声:“大嫂,你看你,又叫你花钱了。”这一生孩子,嘴上那道白印儿也顾不得拿胭脂盖了,非常显眼。

    “应该的。”接下来,凤兰又交代了坐月子里不能生气,不能洗冷水等。还交代志鹏要注意体贴小多,不满月尽量不要下床。做饭要做些容易消化的流质食物。

    谈话期间,大家都没有提老路的事情。不是凤兰不愿意提,是刘小多一提起老路就想起来她的磕头礼,还有那次被假娘们撺掇灌人粪尿的事。坐月子不能提起这些伤心事。

    看完刘小多和孩子,凤兰怀着兴奋的心情回到家里。她一进门,看见志恒还在那里撅着个嘴,显然还在生气。那眉头,缩成了一个疙瘩。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凤兰总是笑呵呵的,这件事情本来她也应该跟着生气的。可是,她想起来刚才这两件事,她的心情好起了,她哪里还会生气。她进屋就看见志恒的苦脸,就笑着说:

    “志恒啊,别生气了。你就是气死她还能改了?她还能不骂人?我总想着,高兴也是一天,生气也是一天,你何必老是生气呢?你一生气啊,说不定有些人正好看你的笑话呢。你看我,该哭了就哭几声,想笑就笑几声,不能老是和自己过不去。这日子咱还得往前看。”

    志恒也不说话,只顾忙着手里的活,那些槐条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里上下左右,呼呼啦啦的翻转飞舞,不一会儿就被志恒俘虏在那分布均匀的经纬线上。

    “志恒,你猜我去看谁了?”

    “不知道!”话语中还带着点儿火气。

    “我去看志鹏家的孩子了。刘小多生了个小子。”凤兰以为志恒不知道呢。

    “知道了。”志恒在医院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只是回家没有告诉凤兰。

    两天以后,老路被拉回家。命是保住了,只是行走困难,就连上厕所也需要人搀扶。医生说,她这个情况还算好的,在医院继续住院已经没有多大意义。眼看着交不上医疗费,还不如带些药,回家做康复治疗。后边这两天里,不知道袁国明从谁家借来了二百块钱,结清了老路下欠的医疗费。老路兜里的钱到底还有多少,她就是一口咬定,一个子儿也没有,就是不说放在哪里。她呜呜着说,她回去还要买肉吃,买烟吸呢。

    把人安置到西屋南间,屙尿都在床上,吃饭有袁国明端到床前,就连端屎端尿也是袁国明的专利。两个妞嫌臭,不愿意端盆。志平根本就不往跟前去,他守着他的小阵地,和翠萍又说又笑地享受着他们的晚婚生活。志鹏就更不用说了,刘小多这里就够他忙的,就连地里的活也没工夫去管,别说老路那里的事情了。

    西屋那个女霸王老路不能出门,躺在床上骂人。先骂王家的半夜门儿妞,再骂袁志恒不孝,接着就是骂袁志平不是人,再骂袁志鹏心里只有老婆没有娘,最后骂袁国明养出了这么一群白眼狼。两个妞都不上学了,平时宁愿下地干活,也不愿意在家里伺候老路。老袁伺候完了,也想到地里转转,一走,家里就剩下一个女皇老路,她在屋里对着房顶上的檩条,屋檐上的老鼠,不停地骂着。

    “卤肉!”

    冯庄卖卤肉的又来门口吆喝,老路也听见了,她躺在床上使劲喊道:

    “老袁,去给我换两个兔腿儿!”没人应。又喊,“老袁,去给我换半斤猪头肉!”没人应。再喊,“老袁,去给我换一轱辘猪大肠!”只能在嘴上喊喊这些美味了。

    老袁和两个闺女从地里回来,那个卖卤肉的早走了。其实那个卖卤肉的心里还纳闷呢,这个老路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胃口呢?以往只需要喊一声那里就有人应,现在喊三声为什么也不见人出来呢?难道,老路她......没敢往下多想。卖卤肉的知道,好吃的人,只有到了那......不能乱想,卖个卤肉不能讲那些不吉利的话。就这样想着,喊着“卤肉”,又去游乡了。

    “老袁,你死哪儿了?卖卤肉咧在咱门口吆喝半天,你也不回来。我想吃猪大肠,你快点儿去给我换回来一轱辘。”

    老袁干了半天的活,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体力有些不支,就蹲在地上说:“人家走了,我朝哪里给你换哪?医生说了,你以后不能吃猪头肉猪大肠,还不能吸烟喝酒。”

    闺女志兰进来,听见母亲又要吃肉,马上跳着脚嚷嚷起来:“没有没有没有!”

    如在以往,这两个小妞是不敢如此造次的,老路会拿起笤帚撵着打她。现在,老路躺在床上不会动弹,该她们欺负一下这个女霸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