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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2)

    志恒两口子一直没有到老院来。志恒发誓,人死了再通知他。凤兰碍于影响也想到了看望老路的事。可是,她知道,老路现在还清醒,一看见她就开始骂她是王家的什么什么妞,这都是引起武斗的挑衅语言。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去受这侮辱的好。她脾气再好,忍性再大,她也是个要脸面的人。志恒也说过,不让她到老院里去。只有那边通知人不行了,这边再去戴孝帽埋人也不迟。

    时间一晃就到了阴历年下。所有的人都跟着长了一岁。年纪大的除了多长一岁,脸上还多了些皱纹,头上还多出来几根白发。小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成长着,一天一个模样,半年窜出一头高。凤兰家的两个小孩子,晓和和二和,如雨后春笋,逐渐高过他们的母亲。母亲本来就不高,孩子又长得快,凤兰很快就成了家里个子最矮的人。她看着大儿子唇下长出来毛茸茸的小胡须,不由得笑了。晓和马上就要上五年级了,孩子的学习在班上排前十名,每年放假都带回来一张奖状,交给母亲,贴在正当门的墙上,谁来了都能看得见。二和的学习也不落后,也能获得一张学习进步的标兵奖状。凤兰为自己的两个儿子学习有进步高兴,只要是有人来家了,她都会自豪地讲一讲两个争气的孩子。她按照这个成绩,畅想着未来,她想着这两个孩子将来一定能够考上大学。她除了在家里督促孩子的学习,没事儿的时候,她到地里看他们家种下的两亩多大蒜。大蒜盖上了塑料薄膜,暖棚效应,长势还算不错。她听说这个大蒜的经济效益不错,山东那里起步较早,都走外贸出口了。遇到好的形势,一亩地能赚两三千块。她想起来这个数目,心里很是激动。她想,这两亩大蒜下来,能赚几千元,那明年就先买一辆自行车,再买一辆架子车,这都是离不开的工具。如果粮食再丰收了,就卖一部分,再买一头小毛驴。这样下地干活的时候,就不用走路了。拉庄稼就不用人力了。这是头一年联产承包,还没有体会。她只是觉得拉庄稼是个问题。大伯家的架子车大伯家还要用,架子车是必须有的生产工具。她想,不行的话,先用卖编织的钱买一辆架子车。如果不是志平和老路来掠夺,他们家的钱置买这些东西是没有问题的。这个事情,如果搁在刘小多的身上,凤兰家就会多出三百多块钱,这三百多块钱,买一辆自行车和一辆架子车都没有问题。凤兰想得开,她觉得这都是正常的支出,哪有只能挣钱不能花钱的人家儿?人又不是貔貅,光进不出的,那还不把人憋死啊?良性循环,不会妨碍大局发展。志恒心中缺乏长远规划,不过,他心里明白,这是凤兰的强项,他只要按照凤兰的规划,好好干好他的农活,搞好他的手编,家里就会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凤兰就是一个旺夫的女人,他庆幸自己找了一个好老婆。他想了,这也是老天爷给他的恩赐,遇到一个那样的娘,又遇到这样一个好媳妇,这是上天对他的平衡。

    凤兰和志恒商定,年前再去赶一趟集,把这一段积攒下来的草篮荆笆箩筐等,拉到集上去卖,卖完就到供销社五金部买一辆架子车。集上有卖车盘的就买一个,没有的话,回来找个木工打一个。一过年就开始耩肥了,不能老是用大伯家的车。吃过早饭,志恒和凤兰装了一车草篮箩筐等,志恒拉着,凤兰推着,一直往西走去。来到街西头,正好碰见那个牵狗遛狗的货,他每天没事儿牵着个瘦狗瞎球转。他的老婆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他老是说他老婆在他老丈母娘家放着呢。他看见志恒和凤兰拉一车编织品,就牵着一只比他还瘦的狗走过来说:

    “哟,您两口又去卖篮哪?”牛发情叫卖蓝,这是变着法儿骂人。

    凤兰笑着说:“你看你瘦咧,还没有狗肥咧,你还牵住狗遛,还不胜叫狗牵住你溜咧。你老婆还在您老丈母娘那里放着?我就知道,下一回叫人家把你咧裤脱了抵账,看你知道丢人不知道。”这个事儿是说这个货到食堂里吃饭不给钱,让人把上衣脱了。

    “我日他得儿一回,你咋光提凉咧。你去卖你咧篮呗,净是瞎操心。”说着,牵着狗往北遛去。边走还边唱,“红灯高挂迎头照,我吆喝一声,磨剪子来戗菜刀!”非常得意。

    走出村了,志恒想起来刚才这个流荡货,笑着摇摇头说:“这个货,百法难治。”

    凤兰接上说:“哎呀,你没看哪,一个人,没个管教,要是有个老婆管着,那就不一样了。人哪,就是这,不成个家,越过越懒散。唉,有合适的给他介绍一个呗。带个小孩儿的,离婚的,都中啊。”

    “就他这种流荡鬼,我估计没有几个人愿意跟他。”

    “操点心,百货中百客。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

    俩人来到集上,把车停到路边,不一会儿就有人来买了。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老主顾,他们知道志恒的手艺不错,关键是他编织出来的篮子和荆笆等,用料扎实,手工精细。好用不说,还耐用。包村干部老张说,南岗公社一半的篮子和鸡篓等,都出自志恒两口子之手。快到中午的时候,车上的篮子卖了不少,两对荆笆也卖完了,还有几个鸡篓没人来买。可能是还不到季节,这种东西,到了开春以后,家家户户都养小鸡,买的人就会多些。这时候,凤兰看到一个熟人来到车前,凤兰认出来,是公社民政所的牛所长。老牛个子不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摸摸索索地来到凤兰的车前,看了看车上的东西问:

    “王主任哪,你们没有编荆笆?”

    凤兰笑笑说:“就拉两对,卖完了。牛所长啊,你要荆笆?”

    牛所长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儿说:“俺家咧荆笆烂了,过年我想种二亩西瓜,往地里拉粪,没有荆笆可不中。”他家也是农村的,家里也分到了十几亩土地。

    志恒插话说:“这好办,我回去给你编一对不齐了。快得很,给你编一对加重的,槐条粗一些的。就是有点沉,不过,耐用。有的人不要加重的,嫌沉。”

    “给你个鸡篓吧,回去盛小鸡,不怕老鼠。不要你的钱,不过,我得向你打听个事儿。”凤兰拿着鸡篓递过去,和牛所长讲着条件。

    牛所长拿起鸡篓看了看,编织手艺确实精细,非常漂亮。他拿着看了半天说:“好是好,就是这东西我不喜欢,喂一群鸡,屙的满院都是鸡屎。不要。你想打听啥事儿,说吧。”

    “我想问你,残联不是也归民政所管吗?我想问问你们那里有没有轮椅。”

    “有。”牛所长当时就承认了。“县残联归民政局,乡里也就是归民政所。你问这干啥呀?”

    凤兰看了一眼志恒,志恒也不知道凤兰是啥意思。只顾看着集市上的人有没有来问草篮鸡篓的。对轮椅的事情不感兴趣。

    “我家孩子他奶奶得了脑血栓,半瘫痪,躺在床上不会动,我想着时间长了会得褥疮,弄个轮椅出来遛遛,晒晒太阳,这不是少受点儿罪嘛。”

    “你要说这,正好,有个残疾人要轮椅,我从县残联弄回来一辆,叫大队干部来拉,谁知道,那个人死了。这个轮椅就没人要了。谁没事儿要个轮椅弄啥咧,霉气。你要是需要,去民政所拉吧。不过,你得给我打个条子,说明原因,我将来好向上面交差啊。”

    这个时候,志恒才算听明白了凤兰的意思,他盯了一眼凤兰说:“你就是好管闲事!你给她弄个轮椅,她骂你才方便咧。自己摇着轮椅就找到咱们家了。我算服了你了。你这人咋就不知道好赖人呢?”志恒对凤兰此举颇为反感。他根本就不想让他妈到街上去晒太阳。那骂人多方便哪。换卤肉多方便哪。他还担心老路摇着轮椅摇到他们家里不走了呢。

    凤兰也不看志恒的脸色,只管和牛说长说话。她笑着问:“不收费吧?”

    “不收费,残疾人的东西都是免费的。拐杖,轮椅,都不要钱。”

    “中,谢谢牛所长。等下一集给你编一对荆笆拉来。”

    看着牛所长走远,凤兰向志恒解释着:“你没想想,晓和他奶躺床时间长了会生褥疮,她生了褥疮咱谁都别想干净,到那时候,你不去伺候,你不去伺候你就犯法了。她是她,咱是咱,咱给她弄个轮椅,有人推着,她不生疮,咱就可以安生几天。明白不明白?”

    这么一说,志恒好像也明白了,这无形中也是为了他们自己。不过,归根到底还是为了那个女霸王老路。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婆,心里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咋就不会去恨呢?俺娘对她那么狠,她竟然还替她着想。想来想去,他想明白了,哦,她这都是为了我呀。他顿时从心底升上来一股温馨,从北边刮过来的冷风,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骨了。他又想起他那个恶魔一样的娘,心里说,你作恶了,你将来是要下地狱的。

    太阳偏西的时候,车上的东西差不多卖完了。最后只剩下两个鸡篓和一个草篮。那个篮子的提梁上有个裂口,买篮子的人担心裂开。凤兰也不卖了,拿回家里再安上一个篮系。这也牵涉到他们的编织品的质量问题。俩人到路边的小吃摊上吃了一碗面,这才拉着架子车到公社民政所去找牛所长。找到牛所长,把轮椅装上架子车,拉着轮椅出了公社大院。俩人直接去了供销社五金部,那里有卖架子车下盘的,问了价钱,也不算贵,就决定买一个。这样一来,车上就有了两件耀眼的东西,不少人都回过头来观看。大家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拉车的人,都说,这俩人不是支书就是村长。集市上还有卖架子车盘的。联产承包以后,买架子车的人家多了起来,农村的木匠们,利用空闲时间,就在家里打车盘。买了一个车上盘,放在车下盘上,正好。看来都是通用的。俩人一人一辆车,拉着回到了袁场村。志恒把轮椅送到老院,卸下来交给他爹,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拉上架子车回去了。路过大伯家的门口时,他把架子车送进去,跟大大打过招呼,就回家里去了。回到家里,他看见凤兰正蹲在地上仔细端详新车。凤兰看着看着,自己笑了。她对志恒说:

    “志恒,咱把大伯家的车使破了,咱们家的新车买回来了。你说这事儿合理不合理呀?”

    志恒站在原地没动,看了看新车,啧啧嘴说:“不咋合理。”

    凤兰想想说:“这样,等过了年,咱们收庄稼时,谁家拉重车谁家用新下盘。咱也不会同时都去拉麦拉高粱,总有错开的时候。咱要是把新车给咱大伯家,你想想大伯会要不会?”

    志恒说:“老头那个直正劲儿,他肯定不要。不但不要,还会发脾气咧。”

    凤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自言自语起来:“你看,只顾烧燥咧,忘了给大伯买点儿东西了。”失神地看着眼前的架子车,看了一会儿说,“一会儿我去大伯家一趟,对大伯说,新车买回来了。以后这辆车咱两家都使,谁家拉重载谁家用新下盘。”凤兰从地上站起来,对志恒说,“你去找两个别棍,再找两根铁丝,把车下盘固定住。紧点儿,别叫正走路咧掉鳖孙了。”别棍就是用来固定链接车下盘的棍子。

    志恒去找别棍铁丝,凤兰到屋里转了一圈儿,心里却放不下房前地上的新架子车,她二次来到车前,蹲在地上问:“志恒,买个驴多钱哪?”野心开始膨胀,竟然想买驴了。

    看着凤兰的入迷样子,志恒不由地笑了。他说:“买个好驴得好几百块。比这个贵的多。”

    凤兰不为价钱所动,她仍然沉浸在买驴之中。她很是自信地说:“几百就几百呗。你没想啊,有衣没帽不成一套。过了年,咱那二亩蒜一卖,能卖几千块,买个驴不是很轻松啊。”

    那边“咔哧咔哧”砍棍子,这边在无休止地畅想未来,畅想她的买驴计划。她初步可以肯定的是,明年比今年更好。一旦大蒜丰收,先买驴,再买自行车。再去公社开会,骑上新自行车,一边走一边打铃,还是转铃,叮铃铃脆响。买个大链盒车,走在街上,那啥成色。这样想着,自己蹲在地上,不由得笑了起来。烧燥烧燥!自己在嘲笑自己瞎烧包。

    “咱的钱多了,不中了直接买骡子,一步到位。”那时候还没有想到买机动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