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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布谷鸟叫了。东地沙岗窑儿里背风,阳光照射充足,地温较高,庄稼成熟的早,可以开镰收割了。

    袁国林家和袁志恒家合用一个麦场,志恒和志强凤兰,提前把场地收拾好,又洒了水。就等着麦子往场里拉了。有人脑子好用,看到了商机,用手里积攒的一点钱买来了小四轮拖拉机,专门用来打场和收麦子。谁家如果没有拉麦的车子,可以出钱用小四轮来拉。打场也是一样的。队里的石磙稍加改进,就可以挂在小四轮的后边,绕着麦场转圈儿。这要比那套着牲口效率高多了。买车的人可以挣一点钱,群众也解决了拉麦难打场难的问题。志强家也不甘落后,他和父亲袁国林商量,也买回来一头大叫驴,这个家伙的个头也很大,也是个五六岁的牲口,套上架子车,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志恒和凤兰本商量着,用新买来的车给志强拉麦子,这样一来,两家都不用为收麦发愁了。凤兰当时不知道大伯家也买了一头叫驴,买来骡子以后,她到大伯家去说收麦子的事。来到院子里,大伯正在准备收麦的工具,磨镰,拾捯桑杈,修掠筢等。她来到院子里,忽听见一声驴叫,一惊,发现西院墙的棚下拴着一头大叫驴。她问:

    “大伯,你们家也买一头驴?”

    袁国林说:“往前不是要收麦了,拉麦方便哪。”

    凤兰笑笑说:“你看,我要是说了吧,就像是我卖能咧。我们家不是卖了二亩蒜嘛,我和志恒商量了一下,托老鞭头买了一头骡子,我想着咱两家拉麦都用,不可能割麦拉麦都是一天吧?总能错开的。你们也买了,那中啊,咱们再找一头牲口就能搁犋儿碾场了。”

    “这个事儿我也听志强说了,一头牲口不够用。俺家有十来亩地,您家有十来亩地,一头骡子根本不够用。就这也不算宽绰。恁妈有病,您伯年龄也不小了,俩妞又不会干活,恁要是能腾出空了,就搭夜给他拉拉吧。恁婆不是个东西,她不是有病了嘛。你和志恒商量商量,也不能眼看着他那几亩麦焦到地里呀。都看开一点儿,你们眼下好一些了,特别是你,你是村干部,是党员,不能忘了家里,忘了困难群众。不能叫街坊说闲话。”

    老村长发话了,他还能不记前仇,凤兰此时更是无话可说。她低下头来,想着这件事情怎样解决。她知道,志恒那里是肯定不会同意的。真要是如大伯所说,她就必须先做通志恒的思想工作。她看了一眼大伯,叹口气说:“大伯,这个事儿不是,要说也不是个难事儿,就是啥吧,前两天,大妞志兰去俺家找了,传达了晓和他奶奶的指示,先要二百块钱,弄啥咧,买烟买酒咧,还买肉吃咧。另外就是,晓和他爷爷发话了,他家的麦得叫志恒俺俩去给他收,他就不管了。俺俩要是不答应,就到法院去告咧。我和志恒正等着她奶到法院告状咧。我也想了,趁这个机会把事情都解决了。”

    “还有这事儿?咱袁场可真是出了您这一家人了。全庄也找不出第二家来。那要是这,你帮他再多,他也不知足。你给她弄来一个轮椅,她不承情也就算了,还借着这个轮椅发挥,说你们家有钱,还想讹上一笔钱呢。你先不用理他,最后看他们咋说吧。”

    “这样也中,我回去和志恒商量一下,准备着给他爷爷拉麦就中了。可是一样,他不能蹲到家里不动,领着俩妞在家里歇,那要是这样的话,把志恒俺俩使死也干不完咧活。”

    “要不叫志平志鹏都去帮忙,快一些。”

    提及志平,凤兰又把前两天去要钱的事说了。袁国林气得直跺脚,他瞪着两只眼睛骂道:

    “他妈那个逼呀,这个孩儿我从小看着就不成摊儿!他咋学成这样了。这都是跟他妈学成的,不用理他,叫他随便折腾!都是啥东西呀!”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说完这些烦心事,凤兰想起一件事,就对大伯说:“大队要报模范党员,说是往县里报咧,非把我报上不可,我看就不用报我了,我是个新党员,还是报志豪吧。将来当个县人大代表啥的,说不定还会有机会进步。我一个妇女家,能有啥出息呀,报了我指标就浪费了。”

    袁国林郑重其事地说:“这个事儿是大队研究的,也是公社的意见,不能随便改。你将来还要报县里的三八红旗手,将来还要担任更重要的职务。报吧,这不能改。”老头说的一本正经的,不容更改。

    “大伯,你看我这里的一摊儿,到处乱冒烟儿,我哪里还有空去想这事儿啊。”

    “家里的事儿有志恒咧,你不要过多去管。有啥事儿叫志恒扛着,他是男人,一家之主,他总不能学你老公公吧?志恒也是个有主见的人,他不会去做糊涂事儿。”

    爷俩说了半天,凤兰心里这才算上好受了些,也有了底,她知道大伯站得高,看得远,又有担当,别看一个老庄稼人,心里不糊涂。要不志豪咋就非拉住他当大队村长呢?

    回到家里,开始准备下地割麦的农具。架子车上的东西都准备完毕,已经把骡子套上车到地里遛了一圈儿。回来以后,把那些松的紧一紧,紧些的肚带坐坡松一松。又钉了一个保护牲口屁股的架子,放在车辕上。一切都准备好了,两口子就戴上草帽,坐上他们崭新的架子车,到东地看麦去了。东地沙岗窑儿里有三亩麦子,这里的土质不是很好,化肥也没少上,水也没少浇,但是,土质不保墒,麦子的长势,和西北地的比较起来,成色很一般。看看麦穗,也不是很饱满,就跟贫血的人一样。这和西北地的麦种都是一样的,都是从公社种子站买回来的。看完了麦子,风兰说:

    “志恒,咱这一块儿地不种粮食吧,我听说种苹果树经济效益也不错,要不,今年秋天,咱们把这三亩地育成苹果树吧。这里离家也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管理采摘都方便。”

    “中啊。两三年就能结果了,到时候我在这里搭个庵看着。”

    凤兰说:“咱们种庄稼,够交公粮够咱四口吃就中了,其它咱都种成经济作物。我听说种冬瓜也中。要不咱们明年再种二亩冬瓜,拉到城里去卖,兑给收冬瓜的也中。产量高,也能卖个油盐钱。去年,我见有人在自留地里种了冬瓜,收入也不少。就是这东西太缠手了。”

    说着话,就坐上他们的骡子车准备往回走,那时候基本上相当于现在的小奔驰了。来到一个沙岗边沿儿,那里有不少青草,俩人割了些草,装到车上,这都是喂骡子不能少的。回到家里,志恒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磨了四把镰刀。凤兰有打算,两个孩子放了麦假,她想让两个孩子跟去,体验一下割麦的滋味。晓和已经高出凤兰半头,二和也与母亲一般高了。俩孩子自出生一来,还没有去过麦地,更不用说割麦了。以前是集体,现在是刚刚分开,这些都是以后必须经历的生活过程。提前介入,也让孩子们知道,粮食来之不易呀。

    早上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一家四口人,戴着草帽,拿上桑杈镰刀,到东地沙岗窑儿里去割麦。来到地头,把骡子拴在沙岗边的一棵洋槐树上。那里也有草,有阴凉,牲口带着车就能吃草,也能窝在地上乘凉。地里开镰的人家已经不少了,大家都在围着自家的那二三亩地转悠。

    趁着凉快,赶快动手割麦。这是分开以后第一次割自己田里的麦子,感觉自然不同。晓和二和也拿着镰刀,站在地里,学着父母的样子,弯下腰,吃力的割着。由于用力不得法,似乎割不掉。不像母亲那样,像羊吃草一样,唰唰唰地往前走,那动作富有艺术性,像是舞台上的舞蹈演员在表演。晓和手上有点力气,看着母亲的动作,也学着往后猛拉,割了几下,好像也掌握了一些技巧。不一会儿,身后头也躺倒了一片麦子。就是放得有些凌乱。二和那里就不行了,他割了几下,效果不太好,那麦子就好像和他怄气一样,就是不肯掉下来。他累得满头大汗,在那里喊叫起来:

    “妈,我割不动!”

    已经割出很远的妈妈站直了,扭过头来朝小儿子喊道:“你不用割了,别割住手了。你到南边树凉荫里歇着吧。别去骡子跟儿,它踢人。”

    割了一遭回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照这样的进度,估计今天一天能割下一半,甚至更多。

    “冰棍!凉甜的冰棍儿!”

    “妈,我吃冰棍儿!”二和在南边地头朝这里喊起来。

    晓和也站直了朝弟弟喊:“你不干活还吃冰棍儿,不给他买!”

    凤兰说:“你弟弟渴了,给他买一个吧。晓和,给钱,你们俩一人一个。我和你爸不吃。”说着,从兜里掏出两毛钱,递给儿子。

    晓和接过钱,向南边卖冰棍的走去。卖冰棍的骑着一辆自行车,车后头带着一个泡沫箱,里边是冰棍和冰糕。晓和来到车前问:

    “多少钱一个?”

    卖冰棍的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儿,他回答说:“冰糕一毛,奶油咧。冰棍五分。要啥?”

    “冰棍儿两个。”递过去两毛钱。

    卖冰棍儿的就递过来两个冰棍儿和一毛钱。晓和接过去,递给弟弟一个冰棍,自己拿着一个,边走边吃。他来到母亲跟前,把手里的一毛钱递过去说:“还剩一毛。”

    凤兰问:“你咋不买个冰糕啊?”

    晓和边用嘴使劲吮吸着冰棍,边含糊不清地说着:“太贵了。”

    这话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凤兰心里一酸,那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儿,还是掉了下来。他看着孩子那瘦瘦的肩膀,心里说,我可怜的孩子!自从孩子出生,很少有人给孩子买个冰糕冰棍。在老院的时候,孩子的奶奶爱用麦子换肉,但是,她从来不给孩子换冰糕,原因是她自己吃冰糕牙疼。所以,孩子很少能吃到冰糕和冰棍。晓和这个孩子也很懂事,他知道爸爸妈妈手里没有钱,就是看见有卖冰棍的在门口叫卖,也不吱声。王凤兰想着,等一会儿卖冰棍的再来,就给孩子买一个奶油冰糕吧。

    快到晌午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吵着饿。志恒和凤兰商量,先回去吃饭,吃罢饭再来割,今天还要保证把割下来的麦子拉回去。一家四口,戴上四顶草帽,颠簸着回家造饭。路上碰到不少邻居,有的已经开始往场里拉麦子,大部分都是人力拉车,也有用毛驴骡子拉的,不多。头一年分开,大家手里都还没有攒住钱,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秋罢以后了。

    路上,碰见志平,戴个草帽,他去地里看他的麦子往家里走。他看见大哥大嫂一家四口赶着骡车回家,心里立刻就涌上来一股妒火,他老远就朝车上的人高喊:“操点儿心,别叫拉翻了砸住人!”他恼恨大哥不借给他钱,那前头借给他的那一百块钱就更不用想了。

    车来到志平跟前,志恒很想用鞭子抽他一下。他瞪了志平一眼,没有说话。凤兰听了志平的诅咒,心里伤得要死,她为他跑前跑后,搭工夫搭钱张罗媳妇,她还把那仅剩的百十块钱瞒着他哥借给他翻拆房顶,他现在竟然这样诅咒他们一家,恨不得他们一家翻车砸死。这简直就没有一点儿人性,更别说兄弟情了。等车来到跟前时,凤兰也不怕志恒埋怨了,她对着志平劈脸数落起来:

    “志平,你也别这样咒俺一家死了,你娶媳妇时我为你操心跑腿儿我就不提了,应该。你这个事儿我也不少往里搭钱,去翠萍家里那一次,买礼品我花了五十多块,碾盘李还拿走俺一个大草篮,也值十好几块。我还请碾盘李吃过一回饭,那一次是在集上碰着了,说你结婚的事,连烟酒带菜也花了十五六块钱。你翻拆房时,我还把我卖的草篮鸡篓钱全都掏给你了,也有百十块钱。这个事儿你大哥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总共下来你算算有多少钱,你不是说卖麦还我咧,你看看啥时候还我吧。你趁着我死之前一定得把我的钱还给我。”

    “别想!”袁志平大声对着骡子车喊叫。“死你八个!我一分钱也不欠你咧!”咬牙切齿地对着一车人诅咒,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有血海深仇呢。

    这时候,志恒的肺都快气炸了,他从车上跳下来,拎着鞭子就去追打志平。一鞭子打在志平身上,志平一哆嗦,转身就往西跑,边跑还边喊着:“死你八个!我一分钱也不欠你!”跑出去很远了,还站在路上回过头来喊着,“放着钱买棺材吧!”

    志恒追不上志平,他也没有去追,他看着志平远去的背影,气得浑身乱颤,他用鞭子指着志平的后背大声喊道:“小志平,你听着,这一辈子只要我不死,你敢迈进俺家一步,我打折你咧腿!”脸上憋的通红,两只手乱抖着,就如同那种低血糖症状发作了。

    骡子停下来。凤兰担心出什么事,就催着志恒上车,不要理这样不知道好歹的人。“走吧,别理这一号人,这个袁志平我看是没救了。我看他以后还有脸去咱家不去了。”

    一家四口人,看着走在前边大路上的袁志平,毫无办法。王凤兰那一颗善良的心,救赎不了这个极端自私扭曲的灵魂。只要那颗贪婪的心得不到满足,他立刻就会现出原形的。

    志恒坐上车,看了一眼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的小脸都变色了。他们没有见过爸爸妈妈这样生气过,他们惊恐地看着爸爸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家人沉默不语。两个孩子不停地看着父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直来到街东头,也就是他们家南边的那条东西路上,正要往院子里拐,忽然看见从西边走来一个人,手里拎着一个酒袋子,沉甸甸的,不知道里边装了些什么东西。来到跟前了,凤兰看见是袁小更迎着他们的车走来。小更来到车前站住,他仍旧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小声说:

    “恁几口去地才回来呀?给,这是俺家咧杏,麦黄杏,今年结的拉拉串,都叫小虫叨了。我给你们摘一兜好的,叫俩孩儿吃吧。可甜。”说着,就把一兜杏放在车上,转身走了。不过,今天小更的脸上增添了一抹喜庆,似乎昨夜被春雨滋润了。

    凤兰看着小更的背影说:“你看,拿集上换个钱吧,都吃了浪费了。”她已经没有气力说更多的客气话,她的容性再好,此时也被袁志平气得手脚发软,头脑发蒙。不过,看到小更这一意外的举动,凤兰心里这才涌上来一些温暖,那心境马上就比刚才好受多了。刚才她差一点儿背过气去。

    志恒把牲口赶进院子里,一直叹气。把牲口卸了,牵进棚里,先饮了水,又牵到槽上喂料。

    那边,俩孩沉默不语,径直走进屋里,坐在床上愣神。放在眼前的麦黄杏也没心思去吃了。

    煤炉移到屋檐下,凤兰抽开炉塞,把锅放上去,准备做饭。她心事重重地走进屋里,丢东忘西,失魂落魄地在屋里打转。今天遇到志平,志平如此恶毒的语言,那丑陋的内心,让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虽然是个心胸宽广的人,此时也不淡定了。她回想着给志平找对象的细枝末节,回想着这件事她怀着的大嫂如母的亲情去对待他,她无论怎样也想不明白,这儿小志平竟然是一个心如蛇蝎的人。想想他刚才说过的话,俩孩子还在车上,他一个亲叔叔,竟然当面诅咒他们翻车,这心中该是怀着多么大的仇恨哪。袁志平啊袁志平,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你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志平的形象,表现,完全颠覆了王凤兰的好几观。她在屋里转了几圈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自己到底要拿什么,要做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里有人喊:“大嫂,志恒哥,在家不在?”

    是袁志强的声音,志恒走过来问:

    “志强啊,你有事啊?”

    “大哥,俺国明叔在东地割麦,他说叫你下午去给他拉麦,拉到他家的麦场里。你吃罢饭拐去拉一趟吧,我估计也就是一车麦。他仨一晌能割多少?你忙吧,我走了。”说罢,没等回答,就急匆匆地往西走了。

    凤兰出门看时,志强已经出门上了大路。看样子也是刚从地里回来,顺便捎信来了。

    志恒蹲在地上,失神地看着眼前那一小片地,一句话也不说。凤兰站在志恒的旁边,看着志恒那一双如牛蹄子粗糙的手,想着这个大男人今天的遭遇,她觉得这里边有自己的责任。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人心难测呀。

    “这就是你的好心换来咧。”志恒终于说出一句埋怨的话。不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父亲的要求,他想起来他们一家四口被轰出来的情形,父亲的冷漠,不管不问,明明知道他们一家人没有粮食吃,流落街头,大过年的寄宿在别人家里,他竟然在家也能坐得住。凤兰找到他要粮食,他无动于衷,还说自己不当家。真是一副铁石心肠。现在还有脸叫志强捎信儿来,让去给他拉麦子,这难道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吗?他们家可是四口人三个劳动力啊。他自己都在为父亲脸红害臊。又想起来自己那个好母亲,又想起来自己那个好弟弟,他心里说,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

    “这都怨我,怨我没有看透志平是个啥人。别想这事儿了,看看下午咋去拉麦吧。”凤兰知道志恒的内心正在受着煎熬,她还认为志恒在为志平的事生气呢。

    志恒越想心中越是不能释然,他浑身血液上涌,脸上憋得通红,忿忿地说:“他不是说要去法院告状啊,还有心来找我拉麦?还是等他告完一块儿说吧!”

    停了一会儿,凤兰忍不住又说:“志恒,他爷爷叫志强捎信儿来,要我说,咱就去给他拉一趟吧。你又该说我装好人了,到头也没得到好报。我的意见是,该去拉去拉,他该告状去告状,咱不能眼看着叫麦焦到地里。咱有了车,有了牲口,咱不去给他拉,他以前做得再不对,这个时候,街坊邻居就该说咱的不是了。咱大伯都说了,她是她,咱是咱,当个人吧,各自凭良心。”

    志恒猛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歪着脑袋十分不耐烦地说:“中中中,你说拉咱就拉,只要你说了,你叫我去给老日拉我也去!赶紧做饭吧,吃罢饭咱先给他拉,他家咧麦拉不完咱家的不拉也中!”

    说完,转身气呼呼地给牲口添草。一边添草还一边说,“咱不去拉他也不会叫焦到地里,都像志平那样没有个人心儿,也就煞他的戏了。人吃柿子都是捡软的捏咧!”

    这事儿还没有完。志恒去伺候牲口,满肚子的委屈无处诉说,那脸上似乎要拧出水来。凤兰一边做饭一边想,还有一个人没来,谢天谢地了。她想的这个人是袁志鹏,眼下就袁志鹏的情况,还不如袁志平的好些。他再来哭穷,那才叫没法过呢。不过,凤兰觉得志鹏不会来,因为,因为志鹏和那个刘小多在那次......正在为自己抱着侥幸心理的时候,忽听院里有人喊:

    “大哥,大嫂,在家没有?”

    听到喊声,王凤兰心里咯噔一声,小声说道:“哎哟俺咧那个娘唉,还是来了!”她从屋里出来,站在屋门口,看着志鹏走进了,她问,“志鹏啊,你没有去地看看?”

    这也是自大哥大嫂搬来之后,志鹏第一次来,他走进屋里,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看来不是三两句话的事儿了。这时候,志恒也过来,坐在屋里,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还在想着袁志平袁志兰的事。

    “志鹏,你有事吗?”王凤兰试探性的问道。

    听见大嫂询问,志鹏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始说起来:“大嫂,你看,我来是想说说你们搬家那一次,那不是我,他是这样,小多也叫我来给恁俩解释解释。小多说了,大嫂对我们好,我们不能忘了。你们那次搬家,我和小多......”

    凤兰截断志鹏的话说:“志鹏,那不是搬家,那是被轰出来了,没地方去啦。”

    “嗯,是咱妈把你们轰出来了,”志鹏又把责任推到老路身上。“你们出来了,咱妈叫我们搬进去住,她说她和我们住在一个屋里睡不着觉。小多也说,她在北间也睡不着。咱妈老是在那里骂人,小多听了心里烦。”

    凤兰又截断志鹏的话问:“谁把俺的东西扔到院子里了?”

    “大嫂,我今天来就是想说说这个事儿,是我和小多扔的不假,那都是咱妈叫扔的。咱妈说了,不让你们再回去了。我和小多想着,那屋闲着也是闲着,就搬进去了。今天小多叫我来,就是想解释解释,免得大嫂大哥误会,我......”

    凤兰不想听这解释,她再一次打断志鹏问道:“志鹏,你今天来不是专门解释这个事儿的吧?有事快点儿说,我和你大哥还要下地拉麦咧。”

    志鹏急忙接上说:“就是拉麦的事儿。小多说了,她有孩子不能下地,你们也知道,她本来就没有下过地,她怕日头晒,日头一晒光起皮。你看,我一个人,几亩麦子,也没有车,没有牲口,我想用你们的车拉麦,我想让你们俩去帮我装装车,我自己也装不成啊。大哥,大嫂,你们现在有车有牲口,我啥都没有,你们总不能看着我家的麦子焦到地里吧?小多也说了,以后大哥大嫂就是亲大哥,亲大嫂,咱们要团结好,不能叫外人看笑话儿。”这话说得很有高度,谁要是提出反对意见,谁就是在闹家庭分裂。

    志恒一直不说话,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一块儿砖,用一根小棍儿在地上划着。其实,他目前的心理,他一点儿都不想和这两个兄弟团结,他情愿分裂。

    凤兰一边往锅里放菜一边说:“志鹏,以前我也是你亲大嫂。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你说这个拉麦子的事,志兰也来说了,志强也捎信儿来了,咱爹叫去给他拉麦。今天志平在路上咒俺车翻,想叫把俺几口砸死。就因为他来要二百块钱我没有给他。你说拉麦,你家的地,咱爹的地,还有俺家的地,加起来要有二三十亩,就这一头骡子,一辆架子车,你算算,把牲口使死也拉不完。你既然说我以后就是你亲大嫂,要团结,那这样志鹏,你大嫂想和全村的人都团结,你看着我们家的骡子和车,啥时候闲着了,你就去拉,我和你亲大哥都去给你帮忙。你说这样中不中?”

    志鹏也知道大嫂话里有话,自己理短,不好回话。他看了一眼大哥,这才站起来说:“中啊大嫂,我回去跟小多说说,她还在家里等着我回话呢。我这日子也不好过。”说罢,站起来,出门走了。

    就这样,志恒两口草草吃了中午饭,搁车上两把桑杈,赶着他们的骡车,一路无话,直奔东地沙岗窑儿,先去给他亲爹拉麦子去了。

    五年以后,王凤兰当选大队村主任。同年,又当选县人大代表。省级三八红旗手。又一年,袁志豪到乡里任职,王凤兰接任袁场村党支部书记。

    大儿子袁晓和,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支持弟弟上学,高中辍学,返乡帮着父母料理庄稼。后来,在郑州随一个建筑队搞室内粉刷,搞室内装修。在此期间,谈了一个女朋友,很快就结婚了。结婚以后,晓和把家里的老房子拆了,又盖起来两层小楼。王凤兰就在这个小楼里伺候儿媳坐月子,头一胎,就生了一个胖孙子。晓和告诫父亲袁志恒,不要掏死力去干农活了,要学会使用机械化耕作,虽然费用高些,但是,可以节省人力。人到外面打工,可以挣更多的钱。他带一个搞室内粉刷的小工队,一天能挣五百元。由于是掏力生意,很少有人欠账。

    又五年,袁二和考入一个大学的播音与主持专业。毕业后,县电视台招聘播音员和记者,他被录用。整天扛着摄像机去采访,出镜率很高,在电视里经常露面。还在单位找了一个对象,是个电视台的播音员。二和领到家里叫母亲看,农村人标准低,看到城里的姑娘跟看到七仙女一样,哪有相不中的,父母乐得合不拢嘴。谈婚论嫁时,在县里买了一套房子,王凤兰两口子还帮了他们十万块钱。没事的时候,两口子就到县里儿子那里住一夜,回来就向街坊邻居们夸她儿子的本事,还有儿媳的长相和口才。说完半天了,还没醒过神来,还深深地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

    五十多岁以后,由于年龄问题,王凤兰辞去村支书职务,应邀到富士康打工,一干就是十年。因为在厂里人缘好,还承包了废品搜集,这也是一项不小的收入。她卖废品所得,拿出一部分用来大家消费,她自己落一小部分。最终,她到六十多岁返乡时,囊中已经有了二十多万元的存款。再加上老头袁志恒的勤劳,常常编一些手工制品出售,加上土地的收入,俩人岂止是万元户啊。农业生产,使用无人机喷药,机器收割,人蹲在地边看着,一结束,钱就到手了。

    我有一次在医院治疗腿伤,碰到王凤兰去治疗她膝盖上的滑膜炎,我们在同一个病房里输液。彼此熟悉之后,她向我讲起了她这一生的经历。老太太忆起那些困难的岁月就哭了,哭得泣不成声;讲起来现在的幸福生活,不由自主地就笑了。她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告诉我说:

    “兄弟,我对你说个秘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的存款快三十万了,我这一辈子都花不完。俺俩孩儿都不要我咧钱。”

    我笑笑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们村的人。

    下午,老太太做完理疗,她回到病房收拾东西要回去拿好吃的,明天早上搭车再来。她临出门时对我说:“兄弟,你不知道,我们家有一个大冰柜,俺俩儿都说了,平时就不能叫冰柜空着。我好吃鸡,也好吃鱼,不好吃大肉。医生说了,我的血脂稠,不能吃肥肉。”正说着,电话响了,她接通电话开始发布指示,“老袁哪,我一会儿就回家了。吃啥?你把冰柜里那一兜鸡腿拿出来,先用凉水泡着,把高压锅刷干净了,今天晚上吃卤鸡腿儿。”放下电话问我,“你吃啥兄弟?我明天来时给你捎来。嗨,我这是巧让客咧,哪有这样说话的。这样吧,我明天炸鱼块儿,提来一兜,你们都尝尝我的手艺。”说罢,自己站在床前笑了。

    看着她那浑身都是劲头的精神面貌,我笑了,躺在病床上对她说:“我不爱吃鸡腿儿。”

    她拿着一个小提兜,雄赳赳地走出病房。

    她走后,我为她感到高兴,她终于苦尽甘来了。下面这首小诗就是专门为她写的。

    农村老太年古稀满面春风健步疾

    暗透家中存大款嘱余对外莫重提

    忆及往日吃粮苦珍念今昔福寿僖

    云报家翁询晚馔谕传开柜化柴鸡

    全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