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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啥也不是

    常妈戴着从制衣厂下班,还未取下的帽子和套袖。

    知子莫如母,这几天,常晓浩眉宇间总有散不开的烦心事。

    几天前,她无意间发现,儿子看他们的时候,几种情绪转换的模样。

    如果常妈接触过扇形统计图的话,常晓浩那天的表情,大致呈现出:三分惊喜、三分难过、三分无助、外加一分叹息。

    常妈无法理解这些表情,它们像冬天赶大集,尿素袋里置办的年货一样,种类齐全。

    常妈也不知道那些表情,到底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她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

    从育红班到高中毕业,孩子就没干过什么重活。

    小小年纪就和家人来南方打工,想到这里,王桂琴有些难过。

    常晓浩认命般的闭上眼睛,任由老妈不算粗糙的手掌,抚平自己眉头。

    晕晕的,痒痒的。

    常晓浩很不愿意,把现在的老妈和20年后的老妈,在各方面上作比较。

    那样,心会痛。

    他注意到老妈看自己的神情,也能体会到老妈的心思。

    这是把自己当成8岁,还在田间地头,玩蛤蟆的孩子。

    溺爱是不存在的,犯错该打,从不手软。

    那种疼,记忆犹新。

    家人的疼和爱,伴随着常晓浩,走过了很多年。

    一直存在,从未消逝。

    “妈,等将来财务自由了,有什么打算?”

    中国文化中,男性常被教育要担当责任,没有给男性表达情感的空间。

    常晓浩轻轻握着老妈双手,连声谢谢都没说出口。

    常爸戴着保安帽,把盒饭递给女儿,听到儿子又在拽词。

    还什么财务自由,直接说有钱想嘎哈就得了呗,整得跟他们队长一样。

    收麦子不叫收麦子,叫什么夏忙、过麦。

    “你好好说话,文不文,白不白的。”

    常振华这话,刘大学就不愿意听,外甥从小跟自己长大,自己把所有的知识全部教给了他。

    听这意思,是自己教的不对了,那你两口子咋不早说。

    “晓浩啊,大舅在卖对联,有机会咱爷俩切磋一下。”

    刘大学一手漂亮毛笔字,篆隶楷行草,均有涉猎。

    前天在市场,找到一个四十多平的摊位。

    是一家开夜宵排挡老板的摊子。

    摊位白天一分为二,一半租给一个卖瓜子的小贩。

    另一半租给刘大学摆摊写对联。

    俩人每月都要交夜宵老板一笔使用费。

    每天下午五点半前,负责打扫好卫生并清场。

    常爸赶紧抽出一支“特美思”发给刘大学。

    大哥这臭脾气,自己还没说什么,这就开始护着。

    “你俩去外面抽去,没听晓浩说过二手烟的危害么,孩子还在吃饭呢。”

    “妈,铁路桥小学,我听说老吓人了。”

    常晓蕊吃得满脸花,说话间用舌尖把嘴角饭粒挨个卷进去。

    她这几天在小区结识了几位新朋友。

    大家一直认为,铁路桥小学是全鹅城最凶险的学校。

    据知情小伙伴透露,那里2小时通过一趟列车,每次火车一来,房顶的瓦片都会“哗啦啦”往下掉。

    听说学校后山联通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走几分钟,尽头是一处墓地,下雨阴天,值日生都能听见那里传出来“呜~呜”的声音。

    “别听她们瞎说,吓唬你的。”

    常晓浩太了解这个学校了,那是一所打工子弟学校。

    前几年刚建成,应该是鹅城最早创办的民办学校之一。

    虽说是民办教育,但是教委和市里几家大公司一直在大力扶持着。

    后来的校董水平很高,甚至办成了“小初高”十二年一贯制的综合型学校。

    直到2022年都还好好的,对于农民子弟来说,真是大功一件。

    前世,小妹在那念了很多年,从没听过什么恐怖的事。

    即使有,也是学生骂老师,老师打学生。

    保安推家长,家长揍保安这些。

    就没听过什么吓人的事儿。

    常爸说,小区物业经理,很照顾自己这个新员工。

    家人现在住的4个杂间,不收管理费和2次供水费。

    电费跟着业主电价走,水费每月象征性收5块钱。

    还能白用1个杂间做厨房,算是给自己这个老兵的福利。

    老妈想起儿子刚才说财务自由的事情,“有钱了,我寻思着就在这小区买套房。

    看着环境还行,三居的挺宽敞,富余的钱存银行,定期的。

    等你结婚,媳妇怀上,我就不上班了,在家买菜,带带孩子。”

    常晓浩点头,没说什么。

    家人们就这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中,逐渐安顿下来。

    目前为止,这一切的发展脉络和前世基本一致,只有他没进厂上班。

    19岁的常晓浩,前世就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到了认为普通只是一种活法。

    即使重生,惯性思维仍然在压制,他试着走出舒适区的那颗心。

    对新生活,他有向往,更多的是迷茫。

    江边。

    2000年前后,粤省房地产行业,稳定发展起来。

    房价持续上扬还要等几年。

    江中的采沙船生意越来越好。

    此时的江面被人为的分出了窄窄的一部分,出现了一个小江岔。

    看到有人在那里游泳,常晓浩顿时兴奋起来,这活他熟啊。

    鹅城的春天有点冷,常晓浩小跑脱衣服,来到江边。

    肌肉记忆,促使他飞奔过去。

    思维记忆,又把他硬生生拉住。

    暗暗告诫自己别作死,不是每次好运都会降临。

    身后这个地方,不久将会建成一个工业园。

    村长老林,会带领村民们狠狠赚上一笔。

    打那以后,很多村民家中,都有一台大摩托车停在门口。

    这事真是羡慕不来,常家也有20亩土地,受益颇丰,也是一三年以后的事了。

    这些事暂时和自己不沾边,现在需要的是寻找一个切入点。

    市场。

    【福无双至今朝至,祸不单行昨夜行】

    【羊在山坡晒不黑,猪在猪圈捂不白】

    刘大学放下毛笔,“这幅乃老夫练手之作。”

    说完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副对联摆在台上。

    【脚踏神州大地,心随浩瀚长空】

    “横批呢?”

    “不用横批,上不封顶。”

    上不封顶,这是要上天?

    也对。

    常晓浩不想上天,只想在地上碰几下,先活动下筋骨。

    他抓了一把隔壁小贩的瓜子,扬长而去。

    回到杂间,从帆布包里找出纸笔,画了个简易表格。

    今年有啥大事?欧洲杯,法国得了冠军。

    这个和自己关系不大,赌球这东西,不适合作为第一桶金。

    稀泥奥运会,中国第三。

    好吧,祝贺中国队。

    2001年,飞机,飞机,世贸,世贸。

    真是不太想回忆,略过吧。

    2002年,韩日世界杯。

    这个有点意思,前两期他都买过,记得第一期,小区几个业主凑钱买了个1000多的复式,中了一个火锅奖。

    第二期有好几个冷门,印象中有法国,阿根廷,意大利。

    男足的2:0;4:0;3:0这个结果倒是好记,自己当时在彩票站还打了一架。

    德国8:0狂虐沙特,巴西2:0捧起大力神杯。

    2003年,谁还没个初恋,谁胳膊上没个疤痕。

    2004年,雅典奥运会,中国第二,继续祝贺。

    2005年,《魔兽世界》好像出了。

    2006年,三峡大坝建成。

    2007年,自己在网吧花50块钱,买了一张点卡沉迷《征途》。

    京城奥运结束后,房价上涨。

    投资,投谁,TAB么,带多少钱合适,股份怎么分配,需要搞个公司?

    作为一家普通的没什么背景的风投公司负责人,站在小会议室里,雪茄在手,云淡风轻,纵横捭阖,阐述未来大势···

    台下高层频频点头,掌声雷动,会后,紧急磋商融资事宜。

    或者,自己提着猪头根本找不到庙门。

    炒股,妹妹倒是玩得很溜,可她现在还是个吃饭都能吃成满脸花的小女生。

    茅台企鹅,黄金铜业,长线短线K线,反弹套牢清仓,牛市熊市上下市。

    常晓浩都不知道这些词,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

    比特币听说过,还可以挖矿,貌似不用铁锹。

    把超级电脑放到地下停车场,一个偏僻的角落,就能操作。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娘的,啥都听过,啥都不懂,啥也不是。

    “完了,重生前是个老屌丝,重生后变成小屌丝。”

    这···

    常晓浩很沮丧。

    化为灰烬的表格,越过失魂落魄的主人,嘲笑般的飘出杂间。

    “我想上班了,离小区不远有家新开的楼盘,正在预售。”

    “我知道,卖楼花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