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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且观天下

    利人市东坊的茶楼竹雨轩,名字虽雅,却是最市井的去处。

    每天早市时辰最为热闹,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楼上是络绎不绝的食客,周边不少商户也在这里喝茶、谈生意。

    “师父,小师妹这是中邪了吧。”白胖的雷桑大嚼着新出炉的豆包。

    程乾闷头喝着热腾腾的酪浆,忽然抬起头说:“大和尚,你不了解女人。她这一大早浓妆艳抹,在这唉声叹气,很明显是在思春。”

    陈留仙眯着眼睛打着盹,对徒弟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星河手中把玩着一个沉甸甸的金簪。

    簪头金丝错结的盘面上,镶嵌着红色宝石,排成一朵可爱的桃花形状,在照进窗台的晨光下光彩夺目。

    当她叹了第一百八十二口气,终于把目光从窗外远处收了回来,看着同桌的三人幽幽地说:“师父、师兄,你们见多识广。能不能指点下:本身弱小,若遇强敌,如何能够取胜?”

    陈留仙微微睁开眼睛,目光从徒弟们身上扫过。

    几人齐刷刷望向他,可他却并未出声,再次闭眼继续打起盹来。

    “故弄玄虚。”

    程乾喝光酪浆,瞥了师父一眼,挥手招呼伙计再来一碗。

    这已经第八碗了,他简直比独孤莫云还能吃,星河一脸嫌弃的往桌上丢了一个银锭。

    “师妹破费了,”程乾抹了抹嘴,兴冲冲地说:“依我所见,敌人强大,便要取巧。譬如:强者自有强敌,弱者能利用好强者之间的矛盾,便可从中取利。”

    雷桑点点头,边嚼着豆包,边含含糊糊地说:“话虽如此,却仅是取利而已。要想战胜强敌,可不是一日之功。根本上,还是要靠慢慢集聚实力,步步蚕食对方的力量,终有一天变弱为强,方能真正战胜强敌。”

    星河连连点头,又望向陈留仙,“师父,可有什么妙法?”

    陈留仙睁开眼睛,捋着银白的长须道:“与强者相争。首先,要清楚谋的是什么?其次要清楚强者强在哪里?最后要明白,弱者能比强者强在哪里?”

    陈留仙三言两语绕的三人晕头转向,程乾把新上的酪浆推到他面前,“师父,能不能说得简单些?”

    “这是第多少碗了,你才想得到为师!”

    陈留仙从怀中抽出戒尺,“啪——”一声打在程乾头上。

    教训完程乾,他转头对星河继续道:“同一场战争,强者愿意付出的和弱者愿意付出的本就不同,能获得的也不同。起点不公平,终点也不公平。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强者必有弱点,弱者也有长处。这同行军打仗一样,兵力多寡短时间难以改变,如何排兵布阵是胜败关键。交兵之时要想处于上风,一是要对自身认识的清楚;二是要对对方了若指掌,了解和揣摩清楚对方的动向;最后对用兵之道运用纯熟。所以,你们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雷桑抢着回答道:“熟背兵书!”

    这回戒尺落在了他光溜溜的脑门上。

    “提到背书就该打。你知羞不知羞,输给个小孩童,还有心思吃豆包!”陈留仙没好气地说。

    雷桑满不在乎地摸摸头,继续用心啃着手里的豆包。

    星河若有所悟,“师父,您是说一切源于洞悉,了解自身,了解对手。”

    “孺子可教!”陈留仙满意地笑了,“夕有诸葛卧龙以少胜多战绩无数。细数起来,一切起源于对大局和讯息的掌握。空城之计,因对敌人司马懿的了解,对方生性多疑方会上勾;草船借箭、借东风,因他对天文地理的掌握,顺应天时,利用天时;智激公瑾,对曹子建的《铜雀台赋》也是信手拈来,引用‘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对周公瑾一击即中,下定决心和蜀汉联合抗曹,他不仅对敌营中一首诗赋都了如指掌,更是对周公瑾性格心思的洞悉。就连他所造的孔明灯,也是用来传递消息。”

    指尖扣着桌面,星河若有所思道:“一个人,身在局中只能是枚棋子。可若是心有全局,进而调动大势,那他便是……下棋之人!”

    “好!你能悟到棋局之道,也算与我有缘。明日起,师父便传你《连山经》。”陈留仙捋着胡子笑道。

    星河眉眼一抬,“素闻连山易,也是一种易法。我三叔一生追寻,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神奇之处?”

    程乾往外面挪了挪,嬉笑着道:“小师妹,‘连山易’并不出奇,也是一样的六十四卦,只是样式名称与《易经》大相径庭,或顺或逆或倒置,变化多端有些不正经。”

    “可不是,我们都能倒背如流,也没觉得什么出奇。”雷桑边说着边挪到程乾一边。

    看着门下弟子,陈留仙叹了口气,直摇头道:“看来我衣钵,只能指望小五来继承了。”

    星河思索着道:“天下奇门遁甲、兵书阵法多源自《周易》,世人皆知《连山经》第一卦是艮,两山相连,是为连山。它与《周易》的卦象皆为六十四,或顺或逆或倒置……那以它为基础的阵法,常人自然是看不懂,就算弄到一知半解,却更容易出错,就像是......”

    听了她的话,陈留仙一脸惊喜,激动地接道:“就像是一种语言!那日擂台上,雷桑和小丫头默写的经书,其实是人人都会背诵的《心经》,换了种文字写出来,你们便觉得云里雾里了。掌握了《连山经》,便是掌握一种新的排兵布阵的语言。六十四卦还是那六十四卦,阵法还是那阵法,换了种语言,对敌人来说便是天书。试想,天下军师研究过千百遍的《八阵图》,若是用连山卦象摆起来,又有几人能看破?”

    “等一下,您说……《心经》?!”星河身子一僵,瞪大了眼睛道:“那个经卷三师兄不是没读过吗?难怪他会写错字!他会梵文,更熟记《心经》,记不清的地方是自己译的!师父……你们也作弊了!”

    “呃……他当然没读过!梵文的《心经》,他没读过嘛!诶呀,不要执拗于那些细节嘛,反正那局他也没赢……”陈留仙敷衍道。

    他立马岔开话题,跟徒弟们大谈用兵之道。

    星河万万没想到,仙风道骨的师父,身为方外之人,却精通兵法战术。

    师徒几人谈的入巷,早把讲经的事情抛到脑后。

    ……

    陈留仙正饶有兴致得讲着《太公兵法》中遗存的用兵之术。

    绿芜匆匆赶到,送来一封书信。

    信上贴着红色签条,标识这是府内沟事务最紧急的文书。

    见签条上盖着书院的签章,星河赶紧打开来看。

    书信是新任的书院管事梁文所写,内容确实非常紧急。

    七日后是中正官举荐“六官府衙”新任官员的日子,他在书信上请求宋太师能在此之前,接受门下书院被推举的十六名学子的拜见。

    星河心想,许是梁文初任管事,不大懂府中规矩。父亲一向忌讳门生故旧一说,原先的掌事中也有人提过类似拜会,还被他言辞斥责过。

    正要折起信纸,忽然瞥见信件背后附着的学子名单:花逞、胡达、巴泽、石坎.......

    这些人都冠着大魏鲜卑和汉民最常见、最平民的姓氏。

    她心中一喜,自己真是押对了宝,这个梁文确实不简单!等不及回府,便从茶楼里找来纸笔给梁文回了一封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