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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一梦春秋(上)

    这陌生的房间,门窗全部用木条订死,星河费尽了力气,也没打开一道缝隙。

    数着铜壶滴漏,看着朝晖替代月华,暮色换转成星光。

    三日,她被困在这里整整三日。

    外头不知是怎样的地动山摇,越等下去情况越糟糕,越等下去越不可收拾,越等下去希望便越小。

    她一去不归,大伯父、宋凌、宋凝香现在如何?父亲和三叔不明真相,又会有怎样的反应?杨玄风……他到底在弑君大逆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三日,星河的心从燎原之火,慢慢耗成了一滩灰烬。

    坐在榻边的地上,身下的地砖冰凉彻骨,可她却纹丝不动的待在那里。

    身体越来越冷,心底越来越寒,头脑却越来越清醒。

    “哗哗啦啦——”一阵铁链晃荡,没一会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自外面打开。

    刺眼的光线射入,墨色的身影也随之进来。

    “阿衍,你可好?”

    他的声音温和如初。

    星河抬起头,看了一眼杨玄风。

    他竟然瘦了不少,眼圈亦有些发黑,仿佛被囚禁的人是他一般。

    她再度低下头,开口道:“外面怎么样了?”

    杨玄风向她伸出手,停在她披散的长发前,“陛下薨,太后还朝,三皇子继位。新君尊养母宇文氏为太后,李太后为太皇太后。”

    他的声音压的极低,字字重如千钧。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星河咬着牙,声音里仿佛带着冰。

    杨玄风避开她的目光道:“陛下驾崩,宋贵人殉节……宋凌值守不力,下狱待罪……征南大将军痛心疾首,一夜病殁。眼下,宋家正在办丧事。”

    “你可有解释?”

    星河身形一动不动,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干系。

    杨玄风喉头动了动,“阿衍,我……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当是真的当你在与我开玩笑。我不知道,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不知道陛下他真的……还有征南大将军……他……”

    星河偏过头,发红的双眼对上他无措的眼睛,“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把我带到这,还要把我囚禁起来?!”

    “因为……因为我……”

    杨玄风犹豫温吞着,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解释之词。

    星河盼着他解释,又怕他的解释,只叹宇文衡说的一点没错——一切笃信,果然都是剜心的利刃!

    “宋小姐莫再为难玄风,此事让我来与你解释吧!”

    房外又进来一人,竟然是一身朝服、衣冠端正的杨炎。

    星河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道:“大人竟也参与了。你家也归附了宇文门阀?隐藏的还真够深的。”

    “宋小姐,这一切与玄风无关,也与父母双亲无关。你要怪便怪我吧!那日在你家的定亲喜宴上,我收到一封密信……里面装了一份口供,详细记述了西北军中路先锋营歼灭使团护军的始末,后面还落了两个人的签字画押。”

    杨炎停了停,面向星河继续道:“那份口供,精细的可怕。从我军的军服、装备到阵法、箭术、刀法……描述的一丝不差。那二人的身份又是中路军的逃兵,曾在灵州驿站趁火打劫被使团护军抓获,之后在天淩泉一役中死里逃生……他们与护军一道出关,还有灵州驿的官差辅证。目前,他们正在宇文烈的手中。”

    星河抬眼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惨笑,“万没想到,关中侯还有这样的好手段。仅凭这样就驱使了你们一家。”

    杨炎半蹲到她面前,低下头道:“把柄在他手里,他要挟我们留你七日。出此下策,把你强留在此实属无奈,请你不要怪罪风儿。大哥是我骨肉至亲,为了救他,哪怕万劫不复,我也在所不惜。”

    “征南大将军一家,亦是我的亲人!”

    星河扶着床沿站起身,身体摇摇欲坠,“技不如人,棋差一招。宋家沦落于此,没什么好抱怨的,也没什么好怪你的。既说要七日,那就是还剩下四日。我便待在这里,等时间到了再走。”

    杨玄风看着她,落寞中透出一丝欣喜。

    他伸手牵住星河道:“阿衍,我陪你出去走走。”

    “杨玄风!”

    星河甩开他的手,猛地回身对上他的双眼,咬破了红唇怒目相视道:“我不恨杨炎……那是因为他是他,我是我,他这样对我,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利益。我便是有心报仇,也用不着拿恨让自己伤筋动骨!可你却不同,你我曾相知相许,又有白首之约,便当是同心之人,你既然这样对我,就该知道我会恨你入骨。自今日起,你我之间的情义已经筋骨寸断,再也接不起来了!”

    “阿衍!”

    杨玄风胸口阵阵钝痛,猛地吐了一口血。

    不等星河再有反应,他便失魂落魄地转身,跌跌撞撞着离开了房间。

    星河看着那滩血迹,痛彻心扉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她与杨玄风是如此不同。

    她以为西凉血战,宇文直为了自己,为了家族最后一线命脉,选择让陇西军覆灭并没错;杨玄风却觉得他断绝亲缘,亲手葬送骨肉至亲及其寒凉。

    若是他,可能宁愿看着一家人玩火自焚,也不会亲手送他们上路。

    这就是杨玄风,他的兄长比公义、比大魏江山、比万千黎民百姓更为重要。

    时局瞬息万变,宇文烈要的这七日足以使得天翻地覆。

    星河数着时间,做了无数种设想,心头纵使扎着的千万把利剑,可那血迹已经干涸,痛到尽头再没有一丝抗争的力气。

    ……

    三日后,杨玄风竟然再次出现了。

    这次,他一身白衣,外披着宽大的麻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纯白的纱裙和麻衣。

    看到他的样子,星河的眼皮一阵猛跳。

    她抬起手,指着门外道:“你出去!”

    “阿衍。”杨玄风跪倒在她身边。

    “你出去!”

    星河尖叫着,推开他手上的托盘。

    白衣落地,她的心和泪也跟着落了地。

    杨玄风一把抱住她,双臂紧紧地稳住她,竟然失声痛哭,“阿衍,别这样!我错了,你杀了我吧!”

    “别碰我,你别碰我!”

    星河挣扎着,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她用尽了自己全部的气力,亦想着要把自己最后一点力量耗尽。

    他要说的话,他要告诉她的事,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杨玄风的白衣下渗出血来。

    他身形一丝不动,抱着星河的双臂愈发紧了,口中不止地喃喃道:“我错了,阿衍你恨我吧。用你的恨,让我粉身碎骨吧!”

    怀里的人瞬时停下,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杨玄风,我原以为,你我之间最差不过那时。可是,如今两两相望,被恨意折磨,还不如生死相隔,互相留念的好。”

    她的声音冷的吓人,寒的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