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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围城内外(五)

    徘徊在甘泉宫正殿外的长阶下,宋月怡虽然身上披着斗篷,仍被空旷广场上的夜风吹得阵阵瑟缩。

    宽大的帽檐下,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双闪亮的眼眸中却透着坚持。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进殿通传的内侍一去不复返,身为祁云殿尚宫的雨燕不免有些焦急。

    自家主子身体一向不好,还患有不为人知的“隐疾”,若是坚持在这里吹风,再病倒了……她可就难辞其咎了。

    “娘娘,回去吧。陛下想是歇息了。”雨燕在一旁小声劝道。

    宋月怡一动未动,“不,陛下一定会见我的。”

    “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

    雨燕低着头,犹豫再三才说:“奴婢知道,您并非计较之人。为什么……偏顺了旁人的意?”

    从国公府到内宫,主子的性子依旧淡然,虽深受陛下宠爱,却是宫中最随和、宽仁的娘娘。

    晚膳前,傅淑媛忽然上门,闲谈间“不经意”透露——尚服局正在赶制皇后在端阳宫宴上的华服。

    此举显然别有用心,她实在不懂自家娘娘为何要接招?为何要送上门来让人当枪使?

    “傅攸宁的确居心叵测。可我若是不来,心中又怎能安宁?一腔怨愤又与何人说?一年了,我忍也忍够了……陛下昭告天下,要禁足她一年,为何又允许她出席明日的宫宴?我要问陛下,可还记得明日不止是端阳节,也是洵儿的忌日!我要问他,心中可有过我们母子?我想好好问问他……”宋月怡将自己苍白的嘴唇咬的发紫。

    这些年来,她恪守本分、不争不抢,在正宫皇后的“关怀”下委曲求全。

    她没有姐姐的智谋与出身,成为贵嫔娘娘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并无心爬上更高的位置,可是任她如何伏小做低……还是不能在这深宫中保全自身。

    一年前,她初生的孩子夭折。

    太医说皇子先天不足,能生出来已是奇迹,让她节哀顺变。

    宇文衡也说,孩子总会有的,让她莫要钻牛角尖。

    身边的人都说,缘分有深浅。

    早夭,是这孩子不孝……

    任凭大家把宽慰的话说出花来,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和高令仪脱不了干系!

    要她忍着,为的都是所谓“军国大计”。

    ……

    想到早夭的皇子,雨燕神色凄然,叹息着说:“小姐,宫里老人们常言……内命妇最忌凡事求个明白。”

    宋月怡的拳头攥的发白,仰头将眼泪留在眼眶中,“关于自身,我可以不明不白。但是……孩子,任何一个母亲都要求个明白!”

    (鄙视盗版、看盗版专用位。)

    ……

    天边泛起鱼肚白。

    阵阵晨钟传来,寂静的深宫大内渐渐热闹起来。

    洒扫的宫人走到贵嫔娘娘身侧,一一躬身行礼,而后远远退开。

    宋月怡目不斜视,死死盯着甘泉宫正殿朱漆的大门。

    “隆隆——隆——”

    正殿左右八道扇门自两侧拉开。

    宇文衡一身玄黑绣金的朝服,腰间系着正红的白玉十三环蹀躞带,宽袖携风,仰首阔步自殿内走了出来。

    昨夜服过“药”,噬蛊虫安分了许多。

    难得一夜安眠,此时的他神台清明,周身都是许久不得的轻盈爽利。

    长阶下,候着八抬步辇,两名宫人掌着五明扇立在辇后。

    步辇不远处,还站着宋月怡和祁云殿的宫人们。

    望见宋月怡,宇文衡蹙起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站了一夜……就为了逼问朕几句?”

    紧随其后的洪德不禁冒汗,小心翼翼地回道:“娘娘许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陛下禀告。”

    “能有什么要紧事?”

    宇文衡并不急着过去,而是负起手道:“你说,若是宋作司遇此情形,她会怎么做?”

    洪德自然知道“宋作司”指的是谁,却不知道陛下为何忽然这么问。

    他硬着头皮答道:“姑姑她,大概会悄悄在侧殿放把火吧……寝宫走水,陛下移驾,她只需等在外头便能见到您了。”

    “哈哈哈——”

    宇文衡爽朗的大笑,一敲他的笼冠道:“这笑话说得好,有赏!”

    走下长阶,踱步到宋月怡面前,宇文衡一言不发审视着她。

    宋月怡伏拜道:“陛下万安。”

    雨燕与宫女们各扶着酸楚的双膝,跟着僵直地拜下。

    宇文衡并未让她们起身,指着雨燕冷冷地说:“赵尚宫,照顾贵嫔失职,你该当何罪。”

    雨燕一惊,慌忙叩首,“奴婢该死!恳请陛下治罪!”

    “去司薪监吧。”宇文衡道。

    雨燕的脸色瞬时煞白,不住地叩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宋月怡面如死灰,双手有些发抖。

    宇文衡到底是什么心思?她当真是摸不清楚。

    她手一抬,制止了雨燕的求饶。还没开口说话,却被宇文衡抢了先。

    “令仪乃是朕之发妻,腹中骨肉更是朕的嫡长子。你若再动什么心思对她不利,莫要怪朕不讲情面。”

    他的声音冷的可怕,仿佛一下子将五月仲夏化作数九寒冬。

    宋月怡的肩头轻颤。

    她不过收买了个不起眼的宫人,把齐军越过两朝边境的消息送进已被封宫的椒房殿,万没想到宇文衡会去查,而且查到了自己身上。

    跪在清灰的石板上,她一动不动,良久才抬头道:“您对我的承诺可还作数?”

    “承诺?”

    宇文衡露出哂笑,自嘲道:“若是朕不在了……江山社稷,都系于皇后腹中的皇子。为了他,对你所谓承诺又算得了什么?”

    “陛下!您……”宋月怡欲言又止。

    长甲刺进掌心,生疼的感觉让她清醒了几分。

    陛下身上的蛊,难道已经无法控制了?

    他已经在打算后事了?

    身边还有许多人,如此敏感的话,她万万问不得!

    宋月怡缓缓抬起头,对上宇文衡的双眼。

    一瞬间,一切了然。

    ……

    “你知道朕为何留你在身边吗?”宇文衡问。

    没想到他忽然这么问,宋月怡一脸错愕,不知如何应答。

    “不是因为你曾为朕做过些什么,而是觉得你与朕很像……每日看着你苦苦挣扎,仿佛自己不再是孤独一个人。月怡,往后不要再对皇后动任何歪心思。你不是你姐姐,朕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你。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宇文衡长袖一拂,快步登上了步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