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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血债血偿(八)

    天意!

    都是天意!

    十几载寝食难安,暗卫们苦苦追查,好不容易结果了李达的性命。

    那场杀戮,却这样被曝于满朝文武的眼前。

    是时运不济,还是气数已尽?

    李耀花白的长须颤抖着,目光从朝臣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有人震惊、有人紧张、有人失落……还有人,似有若无像是在笑……

    这些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看百年世家沦落至此的笑话!

    李耀的目光停在星河身上,露出一丝惊恐的神色。

    这个女子,太可怕了!

    从“盗杀”,到“恶逆”,她步步紧逼……誓要逼他就范。若是他再不认罪,是不是还要被告一个“谋反”大罪?

    “谋反”!

    李耀心中一个咯噔。

    潜伏于西北军中的南郭彧,许久没有传回消息了。其所布“五行夺天阵”虽然一直未成,却是李氏图谋上位,可论“谋反”之罪的铁证。

    宋星河底气十足,杨玄风又回来的蹊跷。

    难道南郭彧已经暴露?

    大阵已经被他们找到了?!

    阵法之事一旦被揭开,莫说“谋反”这条诛连九族的大罪,即便突厥贺逻施啜部、青莲宗、宫家、南秦赫夷部……这几方因为“五行之极”与李氏仇恨深种的势力,也不会轻易罢休。

    今日,宋星河只要撕开一道口子,便能将李氏撕个粉碎!

    她说“血债血偿”,摆明了要他给李达填命。

    今日,自己若是不死,她必不会善罢甘休。

    即便能侥幸脱罪,假佛牌一旦暴露,宇文烈也必饶不了李氏一族。

    此事,不死不休!

    ……

    “妖女——”

    李耀夺过内侍手上的剪刀,猛然向星河扑了过去。

    “父亲——不可!”

    李恒宇反应不及,只扯住他的袍袖。

    电光火石之间,杨玄风抛开皮卷,身形一闪,揽着星河避到了一旁。

    “嘶啦——”

    “呼啦——”

    李耀的衣袖撕裂。

    同时,利刃划过鹿皮卷,将它破成了两半。

    “父亲!莫要冲动!”

    李恒宇扑上去,急切地说道:“您认罪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尽力弥补,还能求请陛下从轻发落!”

    “不——!”

    李耀声嘶力竭的一声怒吼。

    下一瞬,在儿子的眼前,他毫不犹豫地将利刃刺进了自己的脖颈。

    “呲——”

    鲜血喷涌而出。

    血雾腾起,李恒宇霎时满面血污。

    他身上的白袍彻底被染红,转眼间便成了一个“血人”。

    “不!父亲,事情还没有结果,您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李恒宇托住摇摇欲坠的父亲,双手慌张地去捂那血流如注的伤口。

    “宇儿……我不服!李达他凭什么……得到祖父的宠爱!他何德何能……将继承家主之位!”

    李耀口中溢着血沫,全身不住地抽搐着。

    “父亲,您别说了!别说了!”

    李恒宇脸色煞白,慌神地四下求援。

    此时此刻,父亲的至交好友们,一个个退避不前。

    就连李氏的“靠山”宇文烈,也以异样的眼光,审视着血泊中他们父子俩,似乎有更深一层的怀疑。

    “陛下——,此事定有误会!求您救救我父亲!李家一定给那孩子一个交代!给您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李恒宇向殿上请求道。

    宇文衡不为所动,只是冷眼看着他们。

    李恒宇回过头,颤抖着道:“宋作司,求你放过我父亲吧!他年已及艾,一生为国……不容易!”

    “李大人,秋棠村的老老少少,垂死时苦苦哀求……有人肯放过他们吗?”

    星河的声音和目光一样,冰冷如霜。

    她将淮生和宇文熙拉到身后,想要捂住他们的眼睛,手伸出一半却僵住了。

    不论熙儿,还是淮生……将来要面对的,只会比这个场面更加可怕,比今日的情势更加复杂。

    自己能保护他们一日,却不能保护他们一世。

    早一日见到淋漓的鲜血,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好事。

    *******

    大周开国以来,李耀是第一个死在宣室殿的臣子,也是第一个死于众目睽睽之下的重臣。

    他去的并不算痛苦……从自戕到咽气,只挣扎了不足一盏茶的时间。

    这短短的时间,对李恒宇来说漫长犹如累月经年。直到父亲渐冷的遗体被掖庭戍卫抬走,他才骤然清醒过来。

    被血浸透的衣裳,又湿又凉;面上、双手满是粘稠的血污……他慢慢抬起头来,终于记起自己的身份。

    身为地官首辅,孝义可以让他悲恸,却不能让他怯懦。

    父亲倒下了,李家必须有人撑着!

    “陛下,臣……愿意代叔父抚养幼弟。”

    李恒宇收敛心神,正襟伏拜道。

    他如此一说,殿下惊声一片。

    血腥气尚未散去,此间任谁都不会相信,李家会善待这个刚让李耀给他父母偿了命的孩子。

    “陛下——”

    杨玄风开口道:“臣与李达大人曾结为异性兄弟,淮生是臣的侄儿,自然应由臣与夫人来照顾。”

    “你们?”

    宇文衡眉眼一抬,扬声道:“孩子,你愿意随兄长回家、认祖归宗,还是随异姓叔父回府呢?”

    “我……草民……”

    淮生偷瞄了星河一眼。

    星河稍点了下头,默默垂下目光。

    淮生猛然跪下,再三叩拜道:“陛下,草民……是李氏的子孙。父亲因故,背井离乡,未能向祖父、曾祖父及长辈们尽孝……草民希望可以回陇西老家,守护祖墓……直到长大。”

    三婶说过,如果陛下问他欲何去何从,一定要如此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他虽然有些害怕,却是深信不疑。

    宇文衡颇为惊讶——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荆淮生若选了李家二房,即便李恒宇为人正直,会好生教养他,他将来要在“仇家”生存也必然艰难;若是他选了杨家,一旦李氏二房记恨于心,便可以放开手脚去报复,反而会连累到杨玄风。唯有既是李家所有,又不仅属于二房的李家祖墓,才是最好的选择。

    既在李家的地方,二房一门就要负责他的安全,即便有人想要报复,也得顾及会累及家门;又不在二房的眼皮底下,他便可以安稳、顺遂的长大。

    “好——,小小年纪,至仁至孝!念你父亲被奸人陷害,十几载有家归不得……如今又沉冤枉死。因果使然,叔父李载酿成的大祸,不仅罪不及你,倘若有你父亲在,也不至于发生。朕准复你祖父的爵位,册封你为秦国公世子,待成年之后便行嘉礼,入朝效力。从今往后,你便复李姓。将来你一定要行的端、做的正,不负死去的父母和今日为你据理力争的诸位大人!”

    淮生并不大懂这些话的意思,但看三叔三婶的神情,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他按照近来的练习,慢慢低下头去,双手交叠伏拜道:“叩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