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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凌虚台记

    一听长辈二字,苏轼好不容易平复的愤怒再度燃起,生气道:“别提长辈!要不是看在他是我长辈的份上,我能忍他这么久!前几天我不是收到子由的回信,信中说陈大人和咱家算故交,他一直视爹如子,还抱过幼年的我。既然两家关系如此亲密,他何故三番四次为难我!”

    王弗轻抚苏轼愤怒得略微颤抖的脊背,在其耳畔轻语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大概是陈公年纪大了,有些脾气也算正常,你做晚辈的多担待点儿就是了。”

    她想着苏轼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若是强行劝他过去万一惹出些事端也不好,既然他不想去那就由着他吧,于是说道:“你不想去就不去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对陈公还需多忍耐些,切不可与其正面冲突。”

    苏轼点点头:“好,我答应你!反正还有一年多我任期就满了,就再忍一下吧!”

    王弗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对其露出了笑容。

    苏迈在书斋门口的地上闲坐着,见爹娘许久未出来,对小念道:“念姨,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小念蹲下身来,对苏迈道:“迈儿乖,你爹会解决的,我们就别去打搅他们了。”

    “可是……”苏迈话未说完,见苏轼、王弗携手走了出来,瞬间喜笑颜开。苏轼一把抱起苏迈在空中转了个圈,笑道:“刚才爹不应该凶你娘,爹已经向你娘道歉了,迈儿原谅爹爹好不好?”

    苏迈见王弗心情不错,把头一昂,对苏轼道:“哼,这次就原谅爹爹了,以后爹爹再惹娘亲生气,迈儿就真的不理爹爹了。”

    苏轼笑道:“不会了,爹向你保证。”

    凤翔府府衙。

    陈希亮等人见苏轼许久未来便不再等候,各行其是。

    一个多月后。

    苏轼收到朝廷下达的圣旨:苏轼藐视上司,罚铜八斤,以示惩戒。

    整整八斤铜板,罚得可不轻,苏轼一头雾水,向同僚打听后才知陈希亮以苏轼中元节未来赴会、藐视上级、任性而为为由弹劾了他。

    苏轼本来气消得差不多了,决定忍耐一年半载就可以离任了,结果圣旨一出,积压已久的怒气再度被激起。

    他气冲冲地冲出门去正要找陈希亮理论,忽然想起对王弗的承诺,双拳紧握,咬紧牙关,再度忍了下来,回到座位上,随手写写画画转移注意力。

    一名小吏在门口轻敲了下敞开的房门。苏轼应声后,那名小吏走了进来:“启禀苏大人,小的传陈大人口讯,命苏大人为凌虚台写一篇记。”前段时间,陈希亮让民夫在官府后院建了一座楼台,昨日刚刚完工,为其取名凌虚台。

    苏轼点点头,道:“知道了,你等半个时辰后过来拿。”

    小吏行礼后告退。

    苏轼将纸摊开,提笔刚写了“凌虚台记”四个字,忽然想起陈希亮为难自己的这些事,气不打一处来,自言自语道:“平时好事儿也没见你念着我,如今需要我写东西又想起我来了,什么人嘛!”

    他虽然不情愿,但毕竟是上司的指令,不得不写。

    苏轼思索片刻,执笔写道: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半个时辰后。

    小吏返回,拿着苏轼这篇四百多字的文章回去交差。

    陈希亮认真品读着苏轼的《凌虚台记》,连连点头称赞道:“写的不错……”当读到“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

    他不由眉头紧皱,只见文章最后二百多字从叙述改为议论,明显是借着文章讽刺自己。

    他耐心地将文章读完,将其放于桌上,捋着胡须仰天大笑起来,笑毕,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我视明允如儿子一般,子瞻就好像我的孙子。所谓满招损,谦受益。老夫是怕他年少成名难免骄傲自满,将来惹出事端,所以平日里对他严苛些,没想到这小子还记仇了!”

    小吏不解,拿起文章读了起来,只见文章最后大意为:秦穆公的祈年宫、橐泉宫,汉武帝的长杨宫、五柞宫,隋文帝的仁寿宫,唐太宗的九成宫,当年这些宫殿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摇,如今不也成了破瓦颓垣,不复存在,更何况这凌虚台!凌虚台尚且不足以依靠它保持长久,更何况于人事的得失呢!

    小吏汗珠滚落,心中思忖着苏大人胆子真够大的!再一看文章结尾处直接指明如果有人想要以此向世人夸耀而自我满足,那就错了。大概世上有可以依靠的东西,但绝不在于这一个台子的存亡。

    这不是借着凌虚台讽刺陈希亮么?小吏读完这篇满是讥讽之语的文章,只觉脊背处衣衫尽湿,试探性地对陈希亮说道:“要不……我让苏大人重新写一篇?”

    陈希亮摇摇头,淡然道:“不用重写,就用这篇吧。”

    小吏震惊道:“大人……这可是要刻到石碑上的啊!您确定用这篇?”

    陈希亮捋着胡须,语气坚定地说道:“对,一字不差地刻上去。”

    小吏不解其意,只得拿着文章出去了。

    翌日。

    苏轼忙完公务在府衙四处转着,见不少同僚在围观石匠雕刻碑文。

    工程基本已接近尾声,苏轼猜想陈希亮昨天看了自己的文章必然发怒,另寻他人做记,于是好奇心起,凑上前去看是何人所写。

    他刚看了一行,大惊,这不是自己写的那篇文章吗?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认真地读完碑文,竟和自己所写一字不差。

    同僚们纷纷议论着此文是何人所写,苏轼悄然离去……

    苏轼回去的路上反复思量此事,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昨天陈希亮太忙,没看文章就让人刻上去了?

    他正纠结着,忽然看到昨日负责传送《凌虚台记》的小吏路过,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对方,问道:“昨日陈大人没有看我写的记吗?”

    “看了呀!”小吏回答道。

    “看了!”苏轼满脸震惊,“他没有认真看吗?”

    小吏见苏轼从石碑那边过来,猜想他应该看过碑上文字而心中存疑,解释道:“陈大人不仅认真看了,还让小的命人一字不差地刻上去。”

    苏轼愕然,抓耳挠腮,低声自言自语着:“陈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小吏将昨日和陈希亮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苏轼。

    苏轼听后大惊,没想到对方几个月来如此为难自己竟然是爱之心切,不由自惭形秽,再回想自己所做之文,恨不得挖个地缝马上钻进去。

    小吏还有公事要办,解释完便告退了,留下苏轼一人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