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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迈终日借酒消愁,浑浑噩噩,不知不觉已五月中旬。

    这天,苏轼走出临皋亭,见苏迈躺在家门口停泊的破船上,手里拿着瓶酒不停地往嘴里倒。他长叹一声,不禁猜测当年他如此消沉之时大概也是这副模样吧。

    此刻,苏轼除了体会到苏迈的心情,更明白当年自己意志消沉时,家人们有多担心,不免长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走到船头对苏迈道:“心痛无解,不妨让自己忙碌起来。”

    苏迈坐起身来,头晕目眩地看着苏轼,道:“如何忙碌?”

    苏轼道:“育儿会如今已出具规模,朝云每日都在那儿照顾孩子,你若没事就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苏迈点点头,道:“好,等我酒醒了就去。”

    育儿会是苏轼、古耕道等人前不久号召黄州百姓成立的养育弃婴的组织。

    今年正月,王天麟来拜访苏轼,偶然提及鄂州等地有溺婴的恶习,每家只生养两男一女,如果生多了就要溺死。苏轼闻后心痛不已,急忙写信给鄂州知州朱守昌,请其制止这种恶习,营救无辜小儿。

    前段时间,他偶然发现黄州竟也有此陋习,只不过大家都偷偷为之,不为外人道罢了。苏轼得知后,便去找知州徐大受,希望衙门出面干预。

    但他很清楚衙门强制也是治标不治本。十月怀胎的孩子,哪家舍得溺杀,归根结底就是没钱养育,要想杜绝这种陋习,须得从根本上解决。苏轼和古耕道等朋友商量一番后,决定号召黄州百姓捐款捐物,成立育儿会,收养弃婴,以免其出生就被杀害。

    经过一番辛苦的号召和努力,育儿会终于出具规模,可以收养弃婴了。自从育儿会开始收养弃婴,王朝云经常在那儿会照顾孩子。

    苏轼对已站起身来的苏迈道:“明天再去吧,你这一身酒气去那儿也不好。”

    苏迈点点头,准备随苏轼回家。

    两人往回走着,刚走到家门口,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子瞻……”苏轼转过头,见杨世昌一身道袍,手持拂尘站在他身后。

    苏轼大喜过望道:“杨道长,你怎么来了?”

    杨世昌道:“过来看看你。”

    苏轼连忙请杨世昌进门。随后的日子,杨世昌在雪堂住下,终日与苏轼相伴。

    七月,苏轼约上杨世昌、潘丙的侄子潘大临等朋友一起泛舟游赤壁。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苏轼与众人对酒当歌,纵情山水,谈笑生风。

    苏轼看着身旁滔滔江水,波澜壮阔,惊涛拍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众人抚掌而赞:“妙啊!此乃千古之绝唱啊!”

    苏轼笑道:“过誉了。”

    大家继续吟诗作赋,把酒言欢,不知不觉已深夜。众人微醺,醉卧船上,随江漂流而去……

    苏轼每天除了与朋友们相聚,还会抽时间撰写《论语说》和《易传》。《易传》是苏洵生前撰写一半的著作,如今他闲来无事,便提笔将此书写完,以完成父亲遗愿。

    一日。

    他和杨世昌等人在雪堂对饮,喝的酩酊大醉,醒来时见众人瘫倒在地上,不由捧腹而笑。此时屋外月色正浓,他整理了下衣衫,摇摇晃晃地离开雪堂,回城去了。黄州城内街道上空无一人,苏轼头顶皓月,脚踏银辉,昏昏沉沉地回到临皋亭,见院门反锁,用力敲门,大声喊道:“开门!我回来了!”

    敲了半天门,院内无人应答。

    他将耳朵紧贴大门,只听阿宗鼾声如雷,不由叹了口气,阿宗向来睡得死,估计自己再叫下去也不会吵醒他,只得作罢。

    苏轼沿着门口江边缓步徐行,不知走了多久,觉得有些累了,便停了下来,凭江远眺,任凭江风拂面。深夜四下寂寥,除了滔滔江水声,无以为伴,一种孤独落寞之感油然而生。他长叹一声,高声道:“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说完呵呵一笑,不断重复着最后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阿名深夜而归,路过江边,见苏轼背对着自己,临江吟词,不由驻足聆听。他素来仰慕苏轼的才华,听其吟诵完,默默将词句记于心中。他本想上前打个招呼,走了几步,暗自思忖着,苏官人这词中有点悲凉啊,难道和家人吵架了,还是出了别的事?

    他想上前关心苏轼,又觉得此举太过唐突,只得远远陪着对方……

    翌日。

    一大早,坊间传言苏轼昨晚将衣服挂于江边,乘舟远去。大家对此震惊不已,并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街头巷尾传播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了在街上巡视的衙役们耳中。

    衙役们听闻此事急忙回衙门向徐大受报信。

    徐大受早上到衙门办公还不到一个时辰,好不容易将手头的工作理出点头绪,突然衙役站在知州厅门口喊道:“徐大人,大事不好了,苏官人将衣服挂在江边,乘舟而去了!”

    “什么!”徐大受猛然起身,震惊道,“你再说一遍,苏子瞻去哪儿了?”

    衙役道:“不知去哪儿了,反正离开黄州了。”

    徐大受作为知州,有监管苏轼之责。虽然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两人关系甚笃,对苏轼无所限制,监管也都流于形式,只派了两名风烛残年,混吃熬日子的老衙役不时去临皋亭转一圈,以示监管。如果苏轼真的不辞而别,自己可吃罪不起。他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衙役道:“小人在街上巡视,听到大街小巷都在传言昨晚有人在江边目睹苏官人乘舟而去,特来禀告大人。”

    徐大受语气中略带惊慌,对衙役道:“快点备马,我要去临皋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