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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王闰之病逝

    风波虽已平息,但苏轼好不容易暂时安定下来的心再起波澜。他对朝廷无休止的党争已经不是厌倦,而是深恶痛绝,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没几日,他再次上书请求朝廷同意他出知越州。虽然越州已有人选安排,但这都无所谓,官员调动都是司空见惯之事,只要朝廷同意他走,即便不是越州也无所谓。他料想朝廷八成不会同意,但也要姑且一试。

    很快,朝廷驳回了他的请求,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干着礼部尚书、侍读等职。

    外面的事情解决了,然而家里的事情却一直没解决——王闰之的病越来越严重,苏轼遍寻京师名医都无济于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

    八月初一。

    苏轼正在礼部工作着,忽闻阿九求见。阿九每天早晚都会驾车接送苏轼,礼部的人早已对苏家的这位家仆熟识,见他今日匆匆而来,想必是家中出了急事,便放其进来。阿九一路狂奔来到苏轼房门前,站在门口放声哭泣:“官人,您快点回家看看吧,大娘子不行了!”

    苏轼手中的笔从指尖滑落,他急忙起身,踉踉跄跄地奔出房门。两人上了停在大门外的马车,一路驾车疾驰……

    苏宅。

    王闰之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床前儿孙、侄孙跪了一地,泣不成声。她微微睁开双眼,看着敞开的房门,有气无力地问着:“子瞻回来了吗?”

    苏迨看着昏昏欲睡的王闰之,哭喊着:“阿九已经去接了,爹马上就到!娘您可千万别睡啊!”

    一旁的欧阳静泣不成声,几度昏厥。苏迨扶着已病重多日的欧阳静,命丫鬟扶其回房休息,被欧阳静拒绝。

    王闰之自责道:“都怪我,久病卧床,害得静儿日夜照顾也病倒了。”

    欧阳静摇摇头,抽泣道:“这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王闰之再度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心中无限悲凉。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到苏轼回来。史萱苒对门外的家仆喊道:“快去门口看看回来了没!”家仆闻声而去。

    喧闹的街道上,阿九扬鞭疾驰。此刻的京城仿佛比平时还要大,从礼部到家中的这条路显得格外漫长,苏轼坐在车中焦急地催促着:“再快点!再快点!”

    过了许久,苏轼终于回到家中,马车刚停,他便迫不及待地下车,拖着年迈的身躯向厢房“跑去”。

    王闰之望眼欲穿,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她将胳膊缓缓抬起,伸向正朝这边快步走来的苏轼,可是胳膊犹如坠有千斤,很快便失重下坠,被奔至床边的苏轼一把抓住。

    苏轼将王闰之粗糙、长满厚茧的手握于掌心。

    自从乌台诗案后,一家人来到黄州,王闰之这双手便干起了粗活,洗衣做饭,织布裁衣,锄地种田,无所不为,如今日子虽然好转,但粗糙的皮肤再难细滑,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王闰之看着双目通红的苏轼,强忍的泪水奔涌而出,带着哭腔轻唤了声:“子瞻……”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满含了不舍与难过。

    苏轼紧握王闰之的手,泣不成声。

    “你能再抱下我吗?”声音极其微弱,几近哀求。

    苏轼扶起王闰之的瞬间,泪水溅在了她苍白的脸颊上。王闰之伸手拭去苏轼不断涌出的泪水,低声安慰着:“子瞻……你别难过……人终有一死,早晚罢了。我去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苏轼听到王闰之这般说辞,声泪俱下:“从你嫁给我的那一天起,你总是这么懂事,从不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事事都以我为先,照顾着我的情绪,纵容着我的任性……而我却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穷困潦倒,流离失所……”

    王闰之捂住苏轼的嘴:“你不要这么说……这辈子能嫁给你是我最大的幸福!只可惜……”

    她叹息一声,语气中夹杂着自责与失落:“只可惜我曾答应姐姐要照顾你一生一世,如今我要食言先你而去了。姐姐,对不起……”然后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王朝云,“朝云,以后子瞻……就拜托你了。”

    王朝云泪水潸然,走到床边,虽然很想回答,但双唇颤抖,嗓子仿佛被从眼眶倒灌的泪水堵住一般,无法说出话来,只得用力地点着头,以示回应。

    她很想以王弗的身份告诉王闰之,这些年你对轼哥哥的情谊我都感恩于心。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的自私临终前将轼哥哥和苏迈托付于你,害你陪轼哥哥经历了这么多的艰辛与苦难。

    王闰之将头埋在苏轼胸前,最后一次感受着这个熟悉的气味和体温。此时的她精神恍惚,已处于弥留之际,喃喃自语着:“我知道……你心中装着姐姐,我没法占据你内心的位置,但这些年能够伴你左右,此生足矣。”

    声音虽小,但被苏轼尽收耳底。

    刚开始,苏轼对于王闰之是愧疚的。王弗去世后,在家人的强力劝说下,为了照顾年幼的苏迈,他极度不情愿地娶了王闰之。

    他知道王闰之对自己的爱,可是那时他心中装满了王弗,无法留给王闰之一席之地。即便如此,王闰之也心甘情愿地照顾着他的衣食起居,将苏迈视如己出,殚精竭力地操持着这个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王闰之这些年的付出,苏轼都看在眼里,她虽然不能像王弗、王朝云那样在心灵上给予苏轼慰藉,但在生活上却给了苏轼莫大的支持。她在苏轼心里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

    苏轼用力地摇着头,哭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虽未对你表达过,但是在我心里你早已变得如小弗一般重要。”他轻柔地拭去王闰之苍白脸颊上划过的一行行泪水,嘴唇抖动,用挤出的笑意掩盖呼之欲出的哭腔,“等我死了,我们同葬一穴,地下孤冷,由我来陪你可好?”

    王闰之笑靥如花,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时光轮转,仿佛回到了年少时期……

    曾经的她多次听王弗夸赞苏轼的才华,心生仰慕;曾经的她在王弗发现自己仰慕苏轼时直抒胸臆,表示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真心地祝姐姐与姐夫幸福绵长;曾经的她千里疾驰来到姐姐的病榻前,接受姐姐临终所托,尽心照顾姐夫、侄子周全。

    宦海沉浮,王闰之随着苏轼波折的命运而跌宕起伏,却从无怨言,只求所爱之人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粗糙的手从苏轼的掌心滑落……

    苏轼看着嘴角含笑、溘然长逝的王闰之,放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