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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太后不豫

    夜晚。

    凉风拂面,月洒银光,苏轼呆若木鸡地坐在庭院中。苏辙虽然已接到家人传讯王闰之殁了,但门下省事务繁杂,无暇抽身,一直帮到天黑才走。他回到家中,找到了苏轼,走到其身后,轻唤了声:“兄长?”

    苏轼闻声扭头见到苏辙的那一刻,满腹痛苦、哀伤倾泻而出:“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要先我而去!小弗去了,遁儿去了,闰之如今也去了!”

    人生在世,最大的悲伤莫过于生离死别。苏辙知道兄长是性情中人,短短数十载,连丧两妻一子,对谁来说都难以接受。其中的痛苦,他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这些年来,苏辙先是七个女儿中早夭两个,好不容易盼到女儿们长大成人并出嫁,二女婿王适几年前病故,前段时间大女婿文务光又离世,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他整顿心情,轻抚着苏轼不停颤抖的脊背,再多的安慰之辞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默默陪伴,等待时间的抚平。

    八月初二。

    苏轼向朝廷告假,在家治丧。他呆坐在王闰之的棺椁前,面容憔悴,每每回忆起对方陪他同甘共苦的这些岁月便泣不成声。

    苏轼选了个日子,将王闰之的灵柩暂放于城西的惠济院,等将来再行下葬。

    然而祸不单行,数日后,苏迨的妻子欧阳静突然病逝,一家人只得将其的灵柩也暂放在惠济院。

    父子二人接连丧妻,让苏轼本已悲痛难抑的情绪奔溃到了极点,他决定向朝廷上书请求调离京师,太皇太后不允。

    然而就在苏轼为想要离京外任而不得烦心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太皇太后病倒了。

    八月二十二日。

    吕大防、范纯仁、苏辙、郑雍、韩忠彦、刘奉世来到崇庆殿后门,再次问太皇太后圣体,结果发现对方面容憔悴,身体疲软,在侍女的用力搀扶下才勉强起身,倚在病榻前,目光无神地看着众人。

    大家心头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丝不祥的预兆,御医问诊多日,太皇太后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照这样的势头下去,太皇太后只怕命不久矣。

    吕大防虽然察觉到了太皇太后的病重,但还是象征性地关心了一下:“太皇太后今日感觉如何,可有好转?”

    太皇太后微微叹息:“吾病有愈发严重之势,再多些时日,必定无法与相公等人相见,你们要好生辅佐官家,事事为朝廷社稷打算。”

    “吾等定会竭尽所能辅佐官家,请太皇太后放心。”

    吕大防见太皇太后面容哀伤,大有预言自己一病不起之意,安慰着:“您且稍微放宽心,按时服药,病总会好的。”

    太皇太后摇摇头,用尽全身力气长叹一声:“好不了了。”然后神色哀伤地看着大家,心中盘算着是否要将心中所想告诉大家,不时以叹息来掩盖内息的纠结。

    许久,她缓缓开口:“老身殁后,朝廷必定有很多人调戏官家,你们不要去听那些话。还有就是……”

    殿内一片沉寂……

    “公等也应当及早求退,令官家另外启用一批人。”

    “……”

    大家心中各自盘算着太皇太后此言何意。

    苏辙回想起苏轼之前的猜测,宋哲宗常年的压抑与心理的扭曲也许会促使他亲政后掀起一番波澜。太皇太后和苏轼经常接触宋哲宗,与其有交流,对官家肯定更加了解。而自己接触的宋哲宗则是一位沉默寡言、诸事全部交给太皇太后处置的官家。

    当初苏轼妄下揣测,他还觉得兄长杞人忧天,如今太皇太后这么一说,他瞬间明白也许太皇太后与兄长有一样的顾虑。

    人压抑久了,一旦赋予了至高无上的权利,难免做出疯狂的举动。太皇太后担心宋哲宗亲政后会一雪前耻,疯狂地劝报复元祐时期的这些大臣们,所以劝大家及早求退,明哲保身。

    他用余光扫视了下吕大防等人,不知大家是否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转念一想,明白了又如何,大家已经官居宰相之位,又有几人会真的离开呢?

    太皇太后唤宦官至身前,问道:“可曾赐社饭(社祭时所供饭食)?”

    宦官回答:“不曾。”

    太皇太后对吕大防等人道:“公等各去吃一匙社饭,明年社饭时,记得想念老身啊!”

    众人不知道是否该应答。应答了就承认太皇太后将死,不应答似乎又不合适。

    太皇太后见众人低头不语,摆了下手:“下去吃饭吧。”

    众人躬身告退,下去吃社饭。

    数日后。

    朝廷下诏大赦天下,为太皇太后祈福。

    这天傍晚。

    苏轼从礼部回到家中没多久,苏辙也相继返回。两人漫步于庭院中,苏轼问道:“太皇太后圣体如何?”

    苏辙摇摇头,哀伤道:“只怕不行了。”

    苏轼仰望漆黑的苍穹,感慨着:“天要变了!”

    “是啊,天要变了!对了,太皇太后前几天已经同意了你离京的请求,吏部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上报兄长改任河北西路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并兼任定州知州一事。”

    苏轼脸上的阴霾而空,欣喜若狂:“真的?太皇太后同意了?”

    苏辙点点头:“同意了。我忘了告诉兄长,前几天我们去问安圣体,太皇太后劝我们及早求退,让官家另外启用一批人。太皇太后同意兄长离京,也许有异曲同工之意。”

    苏轼眼眶通红,潸然泪下,哽咽道:“我何德何能,能让太皇太后待我于此……”随即想到了当年宋神宗临终前也曾御笔一挥同意了他去常州养老的请求,不由感念皇恩浩荡。

    “河北西路负责边防,兄长此次任命肩负军国大事,不比从前,有的忙了!”

    苏轼耸耸肩,语气淡然地说着:“如今辽、西夏时常躁动不安,动不动就在边境挑事,军国之事尤为重要,我过去了正好借机整顿一下军务。”

    “如今已月底,不出意外的话,兄长的任命诏书下月月初应该就会正式下发。兄长打算何时动身启程?”

    苏轼脱口而出:“我先让闰之……”他早已习惯了家中一应事务交由王闰之打点,如今对方突然离世,让他一时间难以适应。他鼻头一酸,努力平息内心涌出的伤感,深吸一口气,改口道:“我先让朝云收拾着,等诏书一经下达,我就走。”

    苏辙拍了两下苏轼的肩膀,以示安慰:“嫂嫂和侄媳的灵柩还放在惠济院,兄长和仲豫可有想好安葬何处?”

    苏轼道:“我已答应闰之死后与她同葬一穴。我既离开京师,将来死了也断然不会葬回这里。闰之和静儿就先安放在惠济院,等我在外地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再行下葬吧。”

    晚上吃过晚饭,苏轼来到王朝云房中,将准备前往定州之事告之,让其抓紧安排家仆们打点家当,收拾行囊,等过几天任命的诏书下发就尽快离开此地。

    正当朝廷即将下发苏轼任命诏书的时候,九月初三,太皇太后在寿康殿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