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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桌角被轻轻敲了两下,江淼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阿北?”他的表情较之礼貌微微热情了一些。

    “听他们说你回来了,”被称之为阿北的男生笑着点了点头,在他前座坐了下来,“你怎么样?我?老样子吧。”

    他说最后一句时表情有淡淡的愁苦。这是一个银头发、浅瞳孔的高个男生,与江淼的气质不同,他的成熟看上去要真实得多,一举一动都有着切切实实的稳重。一般这种情形只会在遭遇巨变的人身上显示出来,而阿北,从名字到身世,都极具西帕标志性的神秘特色。

    在这样一所顶尖而半自由的学院里,假名、伪造背景盛行,社交成分极为复杂,七大国的领袖无不是出自此处,不少引发巨大暴乱和恶性事件的反政府分子也有着就读经历,用一句鱼龙混杂来形容远不为过。管控这些不算安分、不服管教的少年天才们并不容易,也没有人确切知道西帕在提供了如此自由的平台的同时,是如何使之相对安定,并总体上利大于弊。这也是西帕不可复制的关键点之一。

    如果说江淼是早慧的代名词,阿北无疑就是少年老成。与江淼身上或多或少的刻意修饰不同,阿北身上看不出与年轻有关的任何特质,常年研究数学使他有着近乎刻板的谨慎思维,不为人知的经历造就了他谜一般标准的危机意识。他无疑对领袖和风云不感兴趣,也少与人往来,却总是终日繁忙。唯一无需讨论的是他的穷困,不过这在西帕也不少见,完美的补助制度可以确保学生的生存和生活需要,但显然不满足他的需要(不为人知,但与享乐无关),这也让他的贫困饱受关注。

    江淼与阿北的交好,从功利的角度出发,为阿北提供了诸多便利。这些便利大多表现在间接的讨好和渠道上,两个人本身不过是君子之交,没有少年友情的热烈和中伤,只是冷静和淡漠。

    照常理,不可能找到这样更不适合做朋友的两个人了。仅就身世而言,江淼出自Y国最昌盛的家族之一,家境优渥,万众瞩目,几乎一出生就是指定的继承人选。他本人从未对自己的背景做过宣扬或隐瞒,但确实拥有只有贵族才具有的某些特点,长袖善舞,猎奇,重视私属感。这些细小的、带有阴暗性质的灰色地界让他免于“完美”——这一惹人憎恨的缺点。

    一个顺风顺水、风头无两的贵族少年,一个早早成熟、饱经沧桑的穷学生,很难说他们的交情中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在,说朋友也太过虚假,也许各取所需才更恰当。

    阿北倒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过多追问江淼这一年的去向。他在某些事情上总是具有惊人的同理心,这一点与江淼相去甚远。后者的礼貌其实更接近于冷漠,譬如太阳在冬天普照万物,只是明亮,却不温暖。

    他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人,稍微了解江淼的人会在这句介绍后面加上,但是你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喜欢谁,或讨厌谁。一视同仁的温和标志他深深封闭的内心,但距离感对风云人物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叫人更趋之若鹜的光环。

    短暂的寒暄过后阿北才说起校方交派他接洽新生的任务,虽然是抱怨的话,情绪却淡得像刮在水上的波痕,仿佛只是契合时下的一个风尚。

    “不过我觉得你会感兴趣。”阿北拨出一个全息窗口来给江淼。

    他们一起看向这份被批准的入校申请,入目近乎空白,名字那栏薄薄的坠着一个“途”字,年龄履历背景一概没有,此外只屈尊般在性别女那栏打了个勾。申请的是生物系。

    “这也能通过?”江淼讶然,接洽单独新生这种事情他以前也常做,资料最草率的也至少会编造上几句话,眼前这份申请摆明是对西帕制度底线的一种挑战。

    阿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啊,比我当年填的都简单。”一边却把界面拖到最底端的备注一栏,“关键是,她在入学评考中直接分到第四学年。”这次连他的语气都难以置信了。

    入学评考,是每一位西帕新生入校后要面对的第一个现实。西帕推崇资源高效配置,会根据每一个学生的水平分配年级,而不至于让本有才能的人平白浪费四年的时间。这种考察涉猎极广形式亦多变,是真正的能力选拔,知识储备和提前功课的占比小得可怜。因而,说是评考,性质也不过和给学生分个排名同等作用。学生们都是来自万人追捧的成长环境,真的来到这里以后,才发现残酷的竞争早就把他们剥削成了凡人。

    自西帕建校以来,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跳级就学,被分到第二学年已经算是天才中的天才,而直接跳到第四学年……

    “历史上只有过三位。”阿北翻出特意查来的史料,看得出这个新生对他的震撼之大。

    “你要一起去吗?”阿北很快关掉了悬浮屏,“她今天就来。”

    江淼顿了顿,前一天晚上遇到的感染者和军队依然在心里盘旋不去,也没有什么兴致,只礼节性的笑笑:“抱歉,今天得去做普特教授的实验。”

    阿北好意落空也无不满,简短告别后便离开了。江淼随手翻开一本书看,思绪有节制的缭乱翻飞,一直等到自由课的铃声响了,他才把书合上,起身走出教室,顺带回应了两个同学的问好。

    实验室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上课的学生,普特教授还没有来开门。

    江淼在这些学生中吸引了不少目光。他们大多是就读不到一年的新生,没有见过江淼,乍然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高年级男生安静的半靠在门口,黑发稍显凌乱,眼瞳纯黑到泛不出光,略微稚嫩却一等一好看的脸颊,一身长风衣衬出绝好的风度,很难不好奇。不少女生都兴奋的低声讨论着什么,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

    江淼对无意中对上视线的学生无一例外报以礼貌的微笑。虽然他本人没有表现出一丝高不可攀的派头,但也没有一个学生敢贸然凑上来和他说话。

    须臾,普特教授才迈着苍老的步伐拐到楼梯口。他一眼先看到江淼,露出对得意门生的喜悦来:“小江,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淼晃了晃手里显示着实验记录表的微型窗口:“昨天回来,刚好自由课,我来蹭课。”

    普特似乎心情不错,兴冲冲的拉着江淼给自己的学生介绍,派下实验任务后又单独拉着他闲话良久。

    普特作为主管西帕实验属的老教授,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西帕资历最老、任职时间最长、也最德高望重的教职工了,这也是江淼来找他的原因。

    普特的桌子上投影着当日的安东尼亚报,某地发生疑似暴乱的加粗标题张牙舞爪,江淼顺势谈起U国近日发生的好几起恶性事件,语气里隐隐有一丝担忧。

    老教授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大约也是觉得学生总爱杞人忧天,不痛不痒的宽慰:“学校会把你们的安全放在首位的,这种事情还不至于发生在西帕。”

    江淼认同的点点头:“是,像有军队驻守的那些地方,根本没有作乱条件。”

    “西帕没有军队也不会有作乱条件的。”普特目光如炬,他似乎一眼就看出了江淼眼中的不信任和责怪,“我们学校的防卫系统很完善。”

    “为什么西帕没有驻守军队呢?应该有很多要员的家属在这里就读吧。”江淼的语气淡得像只是纯粹好奇。

    “那也不可能给一个学校提供驻守军队的。”普特宽容的笑笑,“而且,一般人都会尽量避免得罪西帕的。”

    江淼低下头去拨弄一个显示屏界面:“教授,一般持有军械都是做什么的?”

    “重要机密,高危逮捕,诸如此类。小心!”普特匆匆转过去看第一排一个学生的项目,没有注意到江淼在他视线错开的一瞬间变得冷静的表情。

    他似乎仍在专心致志翻看投影上的内容,但脸上没有任何杞人忧天、不信任、责怪、好奇,诸如此类的情绪,只是冷静,一望无际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