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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考试进行得如火如荼。

    智能设备都已经做过信号屏蔽处理,专用的考试中心提前三小时开放,每人每科考试都要去领取随机的分配信息,并在考试前上交个人携带的全部物品,使用统一发放的考试工具。如此耗时耗力的考试分配无疑也是西帕庞大资源的写照。考试的时间安排得很紧,很多学生干脆选择中午不回家,以便在中午屏蔽解除的短暂时间里争分夺秒多复习一些。

    快到下午的时候下起了雨,江淼到达考场的时候身上被淋湿了不少。其他学生也都好不到哪里,整个考试中心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潮味。第一堂考试和生物系的学生混合进行,考的是两个专业重叠的科目内容。时候尚早,江淼刚一就坐,就听到侧面几个学生兴致勃勃的交谈声。

    他们谈论的对象是几天前阿北负责接洽的新生途,看来很多人都对她被分到第四学年的惊世骇闻很是不满,季度考核是堵住悠悠众口最好的契机,也是质疑和反对的万丈尽头。

    “……那女的一看就不正常……”并不刻意压低的音量往往只徒劳制造好奇,也许也正中话题发起者的本意,“她那对鬼眼睛……你知道吧……”

    “她就入学那天来了一次……再没出现过……”

    江淼淡淡的把手上的书翻了一页。这个时代纸质书都是珍稀小众的东西,少有人能欣赏和负担得起这种消遣。

    “看着吧,考不考得出这个评级的水平……”

    “咳咳咳,”不知谁的咳嗽声显得造作,及时打断了对话,“来了。”

    江淼把视线挪到门口,纯粹是习惯性的一瞥。进来的是个消瘦高挑的女生,深咖啡色的长发,一件长及小腿的黑风衣,衬托出白得有些发惨的肤色和嘴唇,一眼看去便知道不好接近的气质。

    最怪异的是她的眼睛。江淼立刻就明白了鬼眼睛这三个字的含义:女生的左右眼瞳是不同的颜色,左眼耀眼略沉的金黄,右眼浓郁似黑的深蓝。这种组合使她看起来荒诞又奇异,本来是很漂亮的一双眼睛也失了注目。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江淼的目光,女生走过时看了他一眼。他敏锐察觉到后者身上过度外放的气场瞬间收敛成平静。对视时的一秒钟里,是黑色的哥特尖顶撞碎长钟声,摆在玻璃柜里闪闪明亮的工艺收藏,磅礴壮大的猎奇欲和随之填生的矛盾探索。

    江淼知道那是被称之为虹膜异色症的眼部疾病,但现实中见到,多多少少有种奇幻的色彩。女生在他余光所及的右后方坐了下来,风衣下摆垂到光洁的地面上。

    江淼把目光收回到书页上,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之前那几个学生欲罢不能的闲话,偶尔也随着人流看一眼门口的动向。不多时监考到场,立刻在台上大喊让学生抓紧上交个人物品。江淼合上书后习惯性地加了个防尘袋才去交,监考见是他,也寒暄着指给他一个空当的角落。

    江淼一向不喜欢别人碰到自己的东西,倒也不是洁癖,纯粹是富贵家族闲来无事培养出的贵族架子。这几乎算是他为数不多明码标明的禁忌,熟悉的人都会善意迁就。不过他也少因这种事情给别人造成困扰,最多就是自己注意把东西放到清静地方或者套上防尘袋,总不好天天耳提面命要别人顺应他的少爷脾气,何况所谓不喜欢也只是指寻常人界限不分的自来熟行径,实在是个既合宜又恰到好处的不完美,天知道这以外人的评价标准是不是被罗列成了优点。

    回座位时江淼又看了途一眼,后者正玩弄着新发下来的答题笔,也漫不经心的、回应似的看了回来。

    这一堂考试是用桌面上的显示屏和配套的答题笔作答,监考颇有诗情画意的把题目背景调成了外面的阴雨绵绵。

    半个小时后,江淼和场上其他学生真正体会到途的惊世骇俗。在多数人连一半题目都没有读完的进度对比下,她示意提前交卷。监考对此也是掩盖不住的震惊,再三确认过才接收了她的答卷。后者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退出了个人讯息便起身离场。

    走过江淼身边时,途弯下身,很快直起,将手里捡起的东西轻轻放到桌子右角:“你的笔掉了。”她的嗓音有些哑,清越而又微微发沉的音色,全无少女的婉转纤细。

    江淼看了一眼笔身上标着的“备用”两个字,抬头笑笑:“谢谢你。”

    后者不置可否,并未回应多一个眼神或表情,就走出了明亮的考试中心。

    考试的几天过得飞快,根据传统,西帕给每个学生都预留了从一到五天不等的假期,具体长短则是根据每个人的成绩水准而定,所谓水准是指与个人前次成绩对比的进退。学生中从来不乏噩梦般的景象,即正当第二第三天放松得不亦乐乎时,猝不及防收到成绩总评和学校的返校通知。这种各人不同且不明确规定截止时间的假期安排是确保学生随时保持高压状态的上好窍门。

    西帕学院对学生近乎压榨的教育方法也造就了几个极端。佼佼者们,那些进入西帕后仍耀眼夺目的天才们对学院感激涕零、苦苦怀念;普通逊色些的中层阶级大多一边感叹其严苛一边赞扬其用意,向来是自己诋毁学校不亦乐乎却容不得外人说一句不好的那批人;被制度剥削到最底端的失败者们则对它喊打喊杀恨得轰轰烈烈,另一方面,也承受着社会上对于他们“不知感恩”的舆论谴责。

    江淼休学前就读的两年里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享受五天假期的金字塔尖人士,这次虽然长久不接触应试没有十成把握,也不像其他学生一样惴惴不安隔一会儿打听一次成绩走向。阿北毫不例外是递交了寄宿的外出申请便杳无音讯,他一向不肯放过任何能外出的假期。途一举拿下本系第一的新闻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以季度考核的权威性和含金量,也算是堵住了一众学生的是非论断。江淼自己的成绩因为医学系考核一向最慢的缘故最后才出来,确实不比之前,被本系不知道哪个勤奋的黑马压了一头,位列第二。分差不算大,即便是这样个人分析里仍把退步明显四个大字标得鲜红淋漓,江淼对此也只觉得好笑,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度过了一个安稳完整的长假。

    更加好笑的是返校后医学系的学生也对途如临大敌般重视起来,两系重叠学科并不算多,倒也难为他们这么草木皆兵。有好事的熟人甚至专程调出同科成绩排名给江淼看:“看看这分差,这样下去你都赶不上她了啊。”

    江淼自然听得出这般言辞底下包含的浓烈妒恨,一时玩性大发,一边佯装不察一边火上浇油:“毕竟是评到四学年的天才,没法比的。”

    有些阅历丰富的长辈评价江淼往往都直指他为人清高。大约也与自小被捧着长大的环境有关,他自己又不是道德败坏的纨绔子弟,更兼早熟早慧,很多时候既不屑于同龄人的俗流恶趣,也就容易讽刺庸常。西帕前一任校长曾与江淼有过一面之缘,不无担忧地说他这类人“难染污流却易被打碎”,希望他能找到一个平衡点。后来江淼学会冷眼漠视世态,却依然会偶尔以嘲弄的态度玩弄世态于股掌,譬如此刻,三言两语引动人隐隐的念头。可惜老校长早已逝世,当年那么前无古人且正中他自己软肋的评价,而今也再没有人来告诉他,他是否找到了那个平衡点。

    把对方嘟嘟囔囔的一句“有什么了不起”落在注意力之后,途的成绩评价倒确实引起江淼的注意。无非是各个负责过她的主考教授们写的印象评语,说她没有端正的态度,凡优良品德勤奋认真一窍不通,长此以往会徒有学识而无人道,还紧跟时事的引用了前些天赫尔勒夫的例子以作勉励。下方学生回复一栏的系统提示是“已阅未回”。

    江淼忍着没有笑出声来。这么离经叛道的学生确实少见,可能不服管教也是天才的共性。想着用别人的显示屏看信息不算礼貌,他礼节性地安慰了同学几句就抽身离开,自己打开成绩系统看了看途的笔试考卷。猜得八九不离十,答案都是极尽简练的字迹,偶尔一两个推论虽然可谓点睛之笔,但除了能惊叹天赋过人外,只怕任何人都不能再想到品质上的褒义词了。卷面恨不能把敷衍两个字加粗摆上,也难怪会得到那样的评语。

    旁边几个学生忙着交流假期里补看赫尔勒夫注射死刑的播报感想,兴奋声很快大得引起更多人前赴后继的兴致。江淼关掉显示屏,面上一派无懈可击的温和,快步离开了这片快乐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