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周后，江淼远赴A国首都。在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之后，直升机在天刚亮的时候降落在A国的土地上。

    出发和抵达时间都是提前计算好的，江淼在飞机上的时候一直在睡觉，精神养得很好。大概是为了显示重视，克里奎特研究所也早早派了人来接机。

    克里奎特之于A国，正如西帕对U国的意义一样，是用来装点门楣的骄傲，是国家文化的代名词。尽管早已做过功课，真正看到这片建筑时，还是让江淼打从心底里震撼。

    不同于西帕优雅漂亮的学院氛围，也不似江淼从小接触的贵族排场般纸醉金迷，克里奎特研究所占地极大，却简洁、明亮，高度远高于江淼造访过一次的安东尼亚，给人以极为干净的视觉冲击。说得不好听一点，西帕和这里相比，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

    外表已是这么光华夺目，研究所内部就更是别有洞天。A国的科技是七国时代的巅峰，这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事实。然而要在国家级的科研会所里体现这一现象，又是另外一个深度。

    每一条长廊，每一个转弯都如迷宫般复杂和深邃，明亮洁白的大楼映着明暗交错的阳光，去设施化的极简主义大肆推行。一切建造材料都是白色的，闻所未闻而又不可名状，墙壁、地面、天花板的透明度都在随时改变，根据设定好的程序次第承载外部的光芒。

    楼里看不见门，似乎是被刻意隐去了，乍一看这里就像是只由阶梯和回廊搭起来的异世。一路上都能见到忙忙碌碌的科研人员，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随手一挥就能唤醒各式全息窗口。

    这和西帕又不同。虽然全息技术已经是这一纪的基本媒介载体，但也远远没有普及得如此渗透。像西帕这样，就已经算是极强大的信号基建，尚且需要芯片打造的微型窗口才能实现随时化。而在西帕以外，即便是像Y国这样实力鼎盛的强国，贫民区也总是照顾不到的信号薄弱区，更不要说K国之流。

    而克里奎特只潦草一看就知道，占地面积是绝对超过西帕的，信号源却能稳定至此，可见底蕴。

    江淼所见到的科学家普瑞蒂蒂，是个顽皮而随和的老小孩，一口纯正地道的A国话，听不出一点口音，听力已经开始减退。

    像江淼这样从小学习科研类专业的学生，总免不了被严整的教条耳提面命，普瑞蒂蒂这般人物，在教科书上自然神化得云里雾里。而今得见本人，不得不说一句刻板印象害人不浅。

    这个老迈的科学家全名苏勒亚尔·普瑞蒂蒂，土生土长的A国天才，从少年时离经叛道执意研发生命科技领域，到老位列克里奎特首席高位，一生可谓顺风顺水有如神助。

    大概是没有什么风波的人生造就了他宽和的性子，生活也从未狠心磋磨他身上活跃的童心。其实想想也合理，若不是这样一个没有吃过苦的小天才，谁还会吃力不讨好去烧生命科学的冷饭？

    普瑞蒂蒂对江淼的印象很好，大方地夸他风度翩翩，肯定很招人喜欢。简短的走了过场以后他就把接洽参观的任务指给了途，一心惦记着要回家去看小外孙女。因为耳背，老人总是不自知的大喊大叫：“兔兔，你去带这个小帅哥逛逛吧。”

    江淼和途并排从普瑞蒂蒂的办公室出来，忍不住挑了挑眉，一半调侃的意味：“这是什么新昵称？”

    途脸上难得露出一种对长辈的温情和无奈：“先是听错了，后来又说这样有活力，不肯改。”

    他们说的都是A语。一般来说，同时掌握国际上公认的三大语言是西帕学生的基本功，只是熟练与否的问题。而从这里毕业的学生也总免不了天南海北的奔走闯荡，无非就是闹几句笑话的事，一路磕磕碰碰下来，最后总能把A语、Y语和U语都掌握得宛如母语。

    江淼的母亲是A国人，而途这样声名远扬的天才自然不会愁语言不通的小事。他们这样理所当然地改变了交流的语言，如同生来就活在被A语所包围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不适。

    途很尽职的带着江淼参观克里奎特。地方太大当然不可能逛完，只是介绍他们今后常打交道的几个分部而已。

    这对于两个人一贯的相处模式来说倒是很新奇。江淼虽然已经认识途很久，但一向都是途乖乖受教听话，难得有她领导什么事情的时候。不过之后几天西帕另外几个一同派来的实习人员陆续到达时，途就拒不接受这个重任，转而推给好脾气的江淼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正式的实验项目至少也要等工作先熟悉了才能接手，途带江淼简单地看了一些比较知名且他们也学过的仪器和项目，几个在科技高度上叹为观止的建造和模式，然后是生活区域。

    克里奎特有专门的一整层提供给人员，作为生活和休闲娱乐的地带。像江淼这样的实习人员，自然是要住在所里的，行李早就提前送来了。生活部门的人员早已等在这里，准备要为江淼量尺寸以制作日后要用的各式实验服。他的房间都提前安顿过，设计上巧妙的贴合了Y国传统布局的风格，屋子陈设简单，但很舒适。

    一百九十六层接近研究所中部，全层又分三楼，一楼和三楼都是供学者们的居所，二楼是休闲区，涵盖餐饮娱乐等诸多方面。这么一个简单的楼层就已接近繁华的商业区，又去掉了虚华的装饰，感官上无比高档。

    布局上来看，生活区域近似处于研究所的中心地带。这主要是考虑到兼顾科研和休息，才专门这样设计。各个实验室也都有配备的休息室，紧要的时候可供居住，总体来看，非常具有人性化。

    研究所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先进，这里无与伦比的超现代化注定容不下任何古老元素，一切都是前沿和尖端的。

    从全新事物的冲击下和缓过来以后，江淼就开始马不停蹄地迈入自己的实习生涯。突然从西帕的信步悠闲转换到克里奎特的紧绷和高难度中，无疑是很难适应的。但同时，接触到比以前更加形色各异的人，足够很好的缓解这种艰难。

    真正开始共事以来，江淼才真正理解到途的天才头衔有多名副其实。她的记忆力和理解力都是惊人的，任凭多么复杂的实验数据、概念、模型和理论，她只要看一眼就能轻松理解；学习和接受能力也是如此，令江淼意外的是她对新事物的接纳，如此宽容和广阔，无论课题得出多么荒诞的结论，或是普瑞蒂蒂布置下来的思路有多清奇和费解，她都能平静客观地接受。

    连江淼这样的旧相识都这么惊异于途的天资，其他人就更不必说。普瑞蒂蒂尤其喜欢这个安静冷淡的女生，热切劲儿大有要把她培养成得意门生的意思。江淼在她身边都被比得逊色下去，这种情况不说少见，事实上根本就是第一次发生。

    不过江淼并无任何不满，反倒觉得新鲜。促成他清高个性的，很大一部分就是从小到大众人狂热的追捧。突然来到这么一个把他当做平常人对待的地方，他几乎都觉得不愧是克里奎特，人才济济个个都不简单，没那么蠢。

    事实当然也如此。能打拼进入克里奎特的科学家们，哪一个不是经历了血泪的厮杀，名利地位暗箱操作见得多了，思想阅历更是超乎常人，往往如昨日云烟，淡然且专注。除了少数实习人员和刚转正的年轻学者，还有研究所里不从事科研的后勤、生活部，所里大部分人对他们的态度就如对待学有所成的小辈，既欣赏又难免有些好笑。

    在这样明智的氛围里，江淼，生平第一次明确的喜欢上了某个地方。也许还有别的更隐晦的原因，他并没有察觉到。他过着比从前西帕充实得多的日子，并且很乐于平和、平常，安于清静，每一天研究着乱七八糟但无疑位于前列的科研课题，和途一起吃饭、做实验，似乎日子生平第一次开始过得不那么毫无新意，而是多出了一点滋味。

    每逢实验结束能放松几天的时候，江淼带着途把生活区域二层所有的娱乐项目都玩下来，都大有年轻人的快活。研究所里有资历且平易近人的老学者们也特别爱看他们玩，个个褪去生命的浮躁，让人极有亲近之感。

    途在江淼面前一如既往维持着乖巧安静的样子。不过如今朝夕相处离得又近，江淼也开始渐渐了解到她对别人的态度如何。大部分时候，途都是一个冷淡、内敛、冷静、生人勿近的女生，对谁都没有亲近的意思，即使是那些光看着就知道极其慈祥的老科学家。

    不过大家几乎都可以很明确地看出，途对普瑞蒂蒂有着满满的孺慕之情。她很喜欢这个孩子般的老人，却也仅止于接受他的善意而已。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淼总觉得途出于某种原因，对一切科学家都有一种天然的排斥。讽刺之处在于她也正在学习并将要成为一个科学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生都要从事这个行业了，她却其实是不喜欢的。

    她倒是不排斥江淼。但说句实话，即便此时此刻江淼是一个要饭的乞丐，她也不见得就会排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