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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西帕真正的毕业典礼,举行在第一批毕业生准备前往实践分配地点的前一天。

    比起大考前学生们的小打小闹,校方典礼的隆重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仅有在读子女的名门望族在受邀之列,更有数不清的企业资产来到现场挖掘有潜力的青年,以及大批被吸引来的、也想在董事会分一杯羹的投资方,乃是一场以学生典礼为名的交际狂欢。

    不过,对于那些尚且年轻、距离真实社会还有一步之遥的学生们,这样的典礼只意味着更大的风光和更多的机遇。

    仪式开始的时间据说特地找专人算过,七国时代笃信命数之说,乃是上层阶级特有的象征和讲究,却好巧不巧定在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烈日炎炎,典礼却在西帕最大的露天场地举行。不过现场使用了降温屏蔽设备来隔热,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参数出错,弄得场地不止凉爽甚至可以说是寒冷了。似乎总有这样的现象,但凡正式场面,不论筹备方是怎样的高级高贵,任他们使尽浑身解数,都少不了意外的诞生。

    工作人员在场上跑来跑去,企图改变温度过低的现状。很快就有服务生戴着一副尴尬的微笑给场上嘉宾送来热水和盖腿的薄毯。

    这个景象看上去很可笑。皓日当空照得孜孜不倦,几千个坐在太阳底下的人反而冷得哆哆嗦嗦,身上手上全是御寒装备。

    江淼和其他专业被挑中上台的一群优等生坐在学生坐席的最前方。所有学生都穿着统一形制且做工考究的学士服,衣服在U国学制规定的基础上还有不少创意性的改造,女孩子们穿着这一身也似乎还算满意。

    途就坐在江淼右边隔着两个人的座位上。阿北不在这个优等生行列,就算他能力足够,学校也不会再把这种荣誉加给他了。江淼来得不算早,入座的时候途一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表情异常烦躁。之后的时间里也没见她变换过姿势,并始终不曾睁眼注意到江淼的存在。

    对于舞会后第一次见到途,江淼倒是没有太多想法。这也许要归结为,再过一个星期他们就要同赴克里奎特,而且在之后的一年里也将常常见到,所以不必再始终怀着难得一遇、不知会不会再遇的心情了。不过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典礼流程按部就班,既盛大又枯燥,一板一眼地进行着,优等生被挨个叫上台讲话、致谢、接受表扬。途比江淼先讲完,她回来的时候紧接着自己的下两个人已经提前去候场了,江淼还坐在原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毕业证书垂下来的长长的穗子。实体毕业证书也是西帕给学生的一个奢侈的礼物,单就材质,也已是价值极为不菲的古董了。

    途倒是看了他一眼,但表现得很平淡,没有意外,也没有说话。她的脸看起来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惨白,流露出少见而难以解读的情绪波动。

    途重新落座。江淼把服务生发下来的毯子随便叠了叠,隔着空开的座位递给了途,什么都没说就去候场准备了。离他们较近且熟悉江淼的人把这幅场景看在眼里,细细品味的同时也不免有些费解,不明白江淼这样一向风度温和的男生,怎么突如其来的没在和那个女生的社交上做得尽善尽美。

    途似乎的确很冷,把两层毯子都盖在自己腿上,继续闭目。这一次她一直等到台上念到江淼的名字才抬头去看,不过脸色呈现一种缓慢的下落趋势,看得出是在勉强自己。

    典礼之后又有自助晚宴,因为受邀来宾鱼龙混杂分布错综,也由于一个毕业典礼的名号不宜弄得太奢侈俗套,所以总算免去了舞会这一节。这也让不少年轻人感到失望。

    不过,宴会上的美食还是差强人意的。此次食品的主题大概是风俗人情,符合校园文化的底蕴和情致,百十来张长桌上收录满了U国各地大大小小的独特美食,又新鲜又有诚意,博得了宾客们的交口称赞。

    整个宴会过程中都没有看到阿北,江淼不禁有点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到场,不过也没有多放在心上。学生群体里多的是他需要应付交际的场面,连稍微得到一点空隙都是奢侈的。

    宴会过半,即便是江淼,也已经烦不胜烦了。他没有通过任何有迹可循的方式表现出来,只是躲到了一个清静的角落。这里颇为荒凉,会场上繁亮的灯光都很难照顾得到。

    离喧闹处越远,才越能感觉到耳朵里嗡嗡的余音。江淼晃着阔口杯里的清酒,摇出泡沫再震掉,非常无聊的游戏。

    远远的又有脚步声往这边来,江淼皱着眉去辨认,见来人穿着清一色的学士服,体形娇小,是个女生,想想也知道是哪个对他情根深种的女孩来剖白自己的感情以求了无遗憾了。他虽然不好对别人的深情说三道四,也从不轻视,但想到又要被迫上演一个尊重、感动而无奈的拒绝者,还是发自内心的疲惫。

    来人终于走近,半明半暗的视线里五官逐渐清晰,原来是途。

    江淼的疲惫不易觉察地流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自打起精神的微妙的波动。

    途开门见山地把一个方形的东西塞到江淼手里,顿了顿才说话,音调里有一丝自然的笑意:“毕业快乐。”

    她似乎已全然恢复正常,不再像下午那样虚弱了。江淼一边道谢一边就着昏暗的余光去看,原来是书,书名映入眼中时他也不禁笑起来:“去年我和阿北在藏书馆整理纸质书那天,你听到了吧。”

    途点了点头,左眼里流露出快乐的金色的摇曳。

    江淼继续问:“那这是回礼,还是你想送我?”话里藏着一种刻意但无恶意的调侃。

    她极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你猜。”不过江淼知道她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告诉他而已。

    “准备什么时候去克里奎特?”

    “明天的票。”

    “去这么早啊?”

    “……得先过去安家。”途迟疑了一下,似乎只是随便编出一个理由来。

    江淼也不会计较她在他面前到底几句真几句假,真要计较起来就全无意思了。所以他只是说:“你也是去当普瑞蒂蒂的助手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也”字似乎让途的表情明朗了许多,虽然在这么差的灯光中看不清楚,但却是一种江淼从来没有见过的快乐的表情。她好像从未快乐过。

    “嗯。”她一边点头一点答应,声音殷勤而且有些单纯。

    江淼不免好笑,不明白这么一句话怎么能让她高兴成这样。如果是因为一些不便明说的自以为是的缘由,他倒是很乐意让她更高兴一些。于是他微笑起来:“那就提前祝我们共事愉快,我也很期待。”

    他故意用“也”字,似乎是要挑明他已经明白途的真实想法了。不过这种表达方式很巧妙,带着青年特有的点到为止的顽皮,而江淼是很少这样的。他的确精通这些门道,因为从小被女孩子们所喜爱,也有过一些懵懵懂懂的时期,基本上可以算是耳濡目染了。

    夸张地说,每一天都会有女生用别出心裁的方式来告白。一段单恋,对于付出者是精心策划辗转反复孤注一掷,对接收方,譬如江淼,也许只是无数个花样中不起眼的一个罢了。江淼,出于早慧和贵族门阀里养出来的清高,能够妥善处理并尊重这些单恋,其实恰恰证明她们的爱情不算是错。对于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爱情的梦境来说,喜欢的是一个值得的人,也许就是唯一的幸运了。江淼怜悯她们。

    不过,他从未依样画瓢的怜悯过途。虽然这种怜悯没有任何轻视的成分,他也并非看不出来途对他的异样——多得是比她含蓄得多的女生都能被他看出来,因为这种观察正是他擅长的。

    所以真正的原因也许是,他看不穿途。看不穿途的态度和区别、不排斥甚至接近是因为对他的爱慕还是别的更加深刻复杂的原因。他不觉得是前者,至少绝不会全是。而且他总是隐隐觉得途其实不懂得爱慕的真正意义。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呢,虽然是天才,也没有成年,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子罢了。

    江淼知道,轻易去怜悯一个自己看不穿的人是最愚蠢的行为,尤其是对于一个观察者来说。他乐意继续观察,也不介意观察到的东西里是否含有污点。世上鲜有如此惹人注目的存在,不论发掘到什么,那都是珍贵的。

    江淼对待自己喜欢的收藏品,也常常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