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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火如烛

    “今天回来晚了,该不会是在半路上摔了个大马趴吧?看看这一身泥,这么马虎。”

    陆淮抱着鱼篓走的吃力,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陈老头的呼唤。

    “不是不是,今天黄龙老爷可大方,给了满满一篓水,太沉了,差点被拖下水,还是李叔叔帮我把鱼篓提上来的。”

    陆淮赶紧摇头,给爷爷看自己手上的血痕,两手一摊,竹篓就掉在了地上。

    陈老头低头看了看一竹篓的水精,又看了看少年手心两道深深的血印,围着围裙提着锅铲淋雨过来捡起了竹篓,嗬,是怪沉的,也难怪今天这小家伙如此狼狈:“还可以,没有哭鼻子吧?哭鼻子要挨揍的。”

    说罢老人示威似的挥舞了一下锅铲,陆淮赶忙摇头。

    “有没有跟李叔叔道过谢?”

    老人又挥了挥锅铲,不说谢谢一样是要挨揍的,话是这么说,但是陆淮从小就懂事,到目前为止还没被揍过屁股,就算真犯错,陈老头也舍不得打。

    陆淮小鸡啄米点了点头。

    “好,先回去洗漱,让你齐叔给上点药。”

    陈老头本来想摸摸陆淮的脑袋,苦于没有手,最后只得作罢,提起竹篓往里看了看,今天没鱼,大方个屁,鱼都不给了!

    祭井的异象齐衡不是第一次见,除了感慨于陆青山炼物手法的独道登顶外,他更多是持有一种怀疑——这口豢龙井真的像陈老头所说那般已经废弃,只能做祭井救命之用?

    在他看来实则不然,师叔刘金灹曾经提起,无论炼师或是修士,所炼之物有其自己的生命,炼物之生命与人相仿,人死如灯灭,五感封闭魂飞魄散;物死如落叶,腐朽破碎再用不能。眼前的豢龙井依旧保留着相当的作用,不能说是完全“死了”。

    只是不知道在陆青山死后,这件曾经与他性命相交的本命物究竟还能不能被再次炼化,如果可以,那就意味着还有修补的可能性,旁人兴许无法做到,可陆淮不是旁人,是陆青山的血脉延续,在山上炼物传承一事上曾有过父物子传的先例,而且绝非孤例。

    后院电闪雷鸣,井中似有巨兽吼啸连绵不绝,齐衡本想靠近了去看井里乾坤,可那雷霆交错黑云压地带着一股极可怖的威胁,似乎如果执意凑上前去和陆淮站在一处会被毫不留情的驱逐,权衡之后他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看着陆淮用盆从水井里一捞,捞出来大半盆井水。

    井水散发着彻骨寒气,在齐衡的注视下陆淮把井水当头浇下,已经习惯了这种温度刺激的陆淮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齐衡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这盆水要是落在自己头上,估摸着要头疼脑热个一两天。

    井水甫一接触到陆淮的皮肤,他全身皮肤上蔓延如植物根系纹路的红黑色明显开始收缩,丝丝缕缕浓重如墨的黑气从陆淮全身的毛孔里被逼出,飘至半空雷光电闪后被打的彻底消散而去,星星点点的蓝光就顺着黑气飘出的毛孔慢慢渗入陆淮体内。

    少年长出了一口气,抓起挂在井边的毛巾开始擦洗身体,也亏得陆淮身体里那股来路不明的火毒,否则绝无可能承受大河水精这般彻骨的寒冷。

    霜柏山是丹道山门,山中九峰修士以木法为主,多兼修火法,齐衡本身则是个性如烈火主修火法的修士,别看在陈老头和陆淮面前如何温和随意,放在外头慕名求丹而来的富商或是修士,甚至是海洲山下大小诸国的高官名将都别想在他这里落下个好脸色,抛去这些个题外话来说,齐衡很讨厌阴冷环境,也讨厌这对陆淮来说是救命的大河水精。

    水法修士兴许对大河水精趋之若鹜,是促进修行的灵丹妙药,可对火法修士来说不啻催命之毒,寒气侵入肺腑,轻则呼吸艰难身体抱恙,重则修行凝滞大道断绝,所以再去看陆淮祭井喂水擦洗身体,让齐衡有点手脚冰凉。

    “结束了吗?”

    看少年把铜盆放回原位,身上湿漉漉的,齐衡开口问道。

    陆淮有些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会先告诉你一些关于修行方面的事,火毒刚刚被压制下去,我们趁热打铁。你只管听,有什么问题听完再问。”

    等到擦洗完毕陆淮穿好崭新衣物,还没做出别的动作就被齐衡抓住肩头往下一按,双腿盘膝坐在地上面对同样席地而坐的齐衡。

    一双剑指闪烁红光点在他的眉心,陆淮只感觉一股热气从眉心涌入,紧接着心脏开始加速跳动,全身都开始发热。

    “火法不同于水法,五行之中最为暴虐难控,且是一柄双刃剑,火法强悍,杀力无双,同样难修。

    修行初期一个不慎极有可能火气攻心惹出灾殃,但借着这股火气行血如江河奔腾,进境极快,在前九层楼桎梏不多,一点心火长明不灭,朱雀在心不死不休,相较于水法的静水流深源远流长,是另一个极端。

    水法修士多大器晚成,修行前期护身术法不足,杀力更弱,只有遁法精绝,临水而战如遇强敌可御水远去,非水法修士不可阻拦,水法大成之后可御海踏浪,号令天下江河为之所用。

    昔年水火二神之争,既是神位之争,又是大道之争,水神身虽死却道未消,天下九洲凡修水法者,追本溯源皆出自水神一脉,既得水神道法传承之脉络,自然也继承了水神遗志,与传承自火神道法脉络的火法修士相看两相厌。

    故而山上风雨山下江湖,多是水火旧怨,其余修士莫敢与之争。

    山上格局大抵如此,所以之前在面临炼物要述和淮济水集时陈老有所犹豫,这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日后成就高低、是山上修行还是红尘翻滚,只在你拿起的那本册子。

    你既选了炼物要述,我便可先行代师叔传道于你,炼师一道归根结底本为匠人,修火法,入门的呼吸吐纳之术不用去海洲,我这里就有。”

    齐衡呼吸刻意粗重起来,如蟾蛙鼓腹,一呼一吸间竟是与常人完全不同,陆淮受齐衡指引改变呼吸吐纳,只是立刻就皱起了眉,山上的呼吸法门刚刚入门只觉难受,除此之外便是血流加快,心脏怦怦跳的厉害。

    “感受到了?因祸得福,你体内本就有一股火气,这十年来日夜焚心烧脉,如果不是豢龙井和大河水精帮你祛除火毒,许是早就油尽灯枯,现在趁火毒所剩无几,尚有一粒火种盘踞心口,正好可以用来做敲门砖,帮你免去点燃心火的苦痛......

    不过此话不全然正确,你当年受的苦要比点燃心火痛苦万倍。”

    齐衡眉头一松,似乎是在庆幸陆淮的际遇,只是说来轻巧,个中辛酸有苦自知。

    随着呼吸趋于平稳,陆淮的体温开始缓慢升高,一滴滴汗珠滑落,虽然两眼紧闭视界一片黑暗,可黑暗里出现了火光。

    “如今你的身体已逐步走出火毒焚身的困境,但是还是要时时刻刻以水精滋养经络,补足前些年被火气蒸烤的惨淡光景。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又让你比其他人的入门修行更加快捷平稳,如何维持心中烛火长明,就看你对这门吐纳引导之术的掌握有几成,十几年的呼吸习惯一时间要改过来殊为不易,所以不必太计较呼吸中断停滞。

    至于再往后如何把心火由烛光化作炬火,又怎样变成一股永不熄灭的焚天烈焰,就看你自己何时开悟。”

    齐衡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一般,将那满目火光聚拢在一处,化作小小一粒橙红微光,这粒光作烛火状飘摇不定,而后烛火壮大,像是火把一般熊熊燃烧,最后再冲天而起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直到把整片天空染成赤红。

    “观海隐士扁舟客在海洲观沧海证道,火法修士观烛火、炉火、山林火,是以作佛门观想法,开辟心火,壮大那一粒芥子,殊途同归。”

    话音未落,漫天火海又化作一粒小小的火苗飘来陆淮面前,落在他的手心。

    “这一粒烛火,就是上山的敲门砖。”

    齐衡收回手看着陆淮:“听懂没有?”

    陆淮摇了摇头:“但我都记下了。”

    齐衡笑着摸了摸少年的头。

    后院异象渐渐消散,被鼓荡狂风吹拂不断飘动的对联也复归平静。

    “井中日月毋庸人晓,炉里冷暖唯我自知,这十六字写的真丑。”

    “齐叔知道是谁写的吗?”

    陆淮有些疑惑,陈老头从来没有提起过这副对联的故事。

    “是你的父亲,写的是他这一生。”

    男人摸着粗糙的对联表面,想来这一双用料粗糙的符箓对联应该有某位大家出手灌注真意,否则决然不会维持这么多年还保持着隔绝天机的效力,豢龙井作为山上公认曾经第一流,炼师某条道路的极致,即便破损也难掩过往风光。

    这一点从陆淮祭井时的异象便可窥得一二,一口井中分别有雷法、水法和火法熔炼其中,若是给别人得了去,愿意放弃自己登山的一条通途转来研究这口豢龙井,日后也会少一个寻常练气士,多一位炼物大师,水火皆得意,炼物更无敌。

    齐衡原本试图带走这口豢龙井,可试过后发现这井已经在此地扎根,甚至极有可能和当地地脉相融,想要从中剥离出来只能靠陆淮来动手,否则旁人一旦强行剥离,轻则受到反噬,重则破坏一地山水气运,引来大河王朝某些游走人间的巡游使追查甚至是追杀。

    首先就是那整日蹲在永乐河边的监水郎李清,辗转大河王朝各道州府郡县水脉,就是巡游使中的一种,与另一支的担山使并称为“山水郎”。

    境界不高,可有官牒在身,本身与一地朝廷山水休戚相关,更能暂借山水神灵之力作为臂助,难缠的很。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海洲霜柏山弟子,至于师承多半是九峰中的飞流峰,刘师叔脾气大,山主也怕的紧,多半不会和刘师叔抢弟子,要记得修行不辍,日日精进,方是求道不二法。”

    齐衡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并着从陈老头那里拿来的玉牌一起递给了陆淮,正是来之前就备好的霜柏山谱牒和陆青山留给自己儿子唯一完整的遗物。

    谱牒上头详细记载了霜柏山祖师堂谱系和陆淮的八字生辰以及入门时日,早就盖好了霜柏山印章和山主师姐叶灵脂的私印,山上修士山下王朝若要勘验陆淮的身份来历,只用注入些许真气便可获得印章中的反应用以辨明真伪。

    至于空着的道脉一页,昨夜齐衡没敢擅自做主录下,生怕到时师姐叶灵脂与师叔刘金灹关于收徒问题真的再起争执另添变数,先余着好了,两头都不得罪,反正陆淮加入霜柏山是板上钉钉的事,拜进哪座山头反而是次要。

    退一万步讲,陆淮即便没有继承他父亲的天赋和本事,注定一辈子只能做个半山腰的练气士,或者干脆就直接无法入门,霜柏山也不差他这一张吃饭的嘴,师姐还年轻,能活很多年。

    至于之后他再有何际遇,会不会再有别家宗门前辈不拘规矩门外传道,那都是陆淮自己的事。

    “该磕头了,当然不是给你齐叔,是给霜柏山,礼不能废,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真诚。”

    院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陈老头提着铲子冲陆淮喊道。

    陆淮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齐衡,把自己的谱牒揣进怀里赶忙对着齐衡磕了个头。

    齐衡微笑着挺起胸膛,先替师叔,替师姐,替霜柏山坦然受之。

    随后他看着陆淮默默背过身,又对着那口豢龙井磕了三个响头。

    大抵是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这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陆淮格外用力。

    “好孩子。”

    齐衡点了点头。

    只不过一只还沾着菜叶碎屑、老筋如虬的干瘪手掌此时不合时宜的递到了自己眼下,齐衡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陈老头。

    “看什么看,我宝贝孙子给你磕了个头,还不给拜师礼?”

    陈老头笑吟吟道。

    齐衡两手一摊,笑得比哭还难看,陈老你不讲道理不是?又不是跪我,拜师礼怎么还落到我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