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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长生不死,天下之贼

    小家伙果然看起来没那么简单。

    一夜之间,李清发现陆淮这个少年身上有了不得了的变化,变化何来?且看他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就和往常截然不同,生涩凝滞,显然是被人传授了某种呼吸法的缘故,正在有意改变自己的呼吸习惯,以此来达到引气通络的目的。

    之前李清所说山上十二重楼,正是对练气士十二重境界的统称,要行气运血改善体质,呼吸法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作抛砖引玉之用,单单是这一门看似简单的引导术,都是山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道无高下,可呼吸法经由各家山门、道脉的大能修士加以修改,又有如同炼师所炼法器法宝品轶高低之分,各有优劣,尤其是多涉及到本门本派道统之秘,想要不拜入山门就学习是痴心妄想。

    当是齐衡那位来自海洲的火法修士手笔了,看来他来此地就是为了陆淮而来,不仅是为其祛除火毒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陆淮很有可能多年以前就是被选中的山门弟子,如今到了快要正式拜师的年纪。

    再看陆淮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牌,说实话,好福气。

    这块长生牌似的玉牌看起来寻常,但同样是压制火气的好东西,以陆淮的家世能够同时给他寻来一块水法一脉的长生牌和一个打水用的竹篓,足可见其长辈对陆淮的重视和宠爱。

    只可惜陆淮大抵是要走火法一脉的修炼路子,否则李清很有可能在撞海事毕后和陈老头提及此事,将陆淮带在身边好好教导培养,为玄水宫和大河王朝再培养出一个练气士来。这个小家伙从心性来看,远超那些个现在还站在岸边不远处手捧拜师礼的少年,晚来一步,可恶。

    “李叔叔,水位好像上涨了。”

    陆淮把竹篓丢进永乐河,一屁股坐在李清跟前,河水似乎已经漫上了河岸,所以今天他坐的地方比之前还要靠后一些,李清本来就坐在岸边,看到陆淮来了,自然而然把屁股往上挪了挪,和陆淮坐在一起。

    “是上涨不少,潮头马上就要来了,可能今天晚上还要再涨,到时候这片儿估摸着都要被水淹了。”

    李清啃着陆淮带来的油糕说道,不知是不是陈老头刻意为之,这两个油糕用料颇多,一口咬下去糖浆就往外跑,用力嘬上一口,甜到心里去!没想到老人看起来慵懒,做起饭来是一把好手。

    昨天的面让陆淮端过来已经有些坨了,陈老头估计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干脆做了些能放的食物让陆淮带了过来,这俩别名叫做炸糕的特色小吃只是开胃菜,油纸裹的那两个卷着菜的油饼才是主食,一口菜一口饼,油炸的金黄酥软,嚼起来格外香。

    “神柏峪那边再有三天潮头就到,到时候可莫要到永乐河这边来了,万一李叔拦不住水就让爷爷赶紧带着你往高处跑,晓得不?”

    吃完油糕擦了擦嘴,李清摘下腰间的葫芦喝两口顺了一顺,又抄起了油饼。

    “没事没事,爷爷都晓得。李叔叔,你明天吃啥,我让爷爷做好了给你送过来。”

    看李清狼吞虎咽,陆淮呵呵笑道。

    “今天晚上都还没吃呢,咋个就操心明天吃啥了?”

    李清摇了摇头。

    “那你晚上吃啥?”

    陆淮又问。

    好家伙,还真实诚,你小子是一点儿都不聪明!

    “晚上不要走夜路了,这雨也没个停的时候,再给摔了,你伤还没好呢。”

    李清瞥了眼陆淮两手上缠着的布条:“监水郎本来就是个奔波劳碌命,哪还能天天点菜吃?再这么下去口味儿刁了,去了别处吃不了干粮馍馍咋整?”

    “懂了,明天吃馍。”

    陆淮眼前一亮点头说道。

    “......”李清倒抽一口冷气,本想敲敲陆淮的脑壳,最后想了想还是作罢。

    “憨怂,这么出去闯荡江湖可不行,你爷爷不得偷偷跟着?”

    “要去登山,要去登山,不闯江湖,齐叔说海洲那边有个霜柏山,山上有个脾气顶差的爷爷要收我当徒弟呢。”

    陆淮摇着脑袋跟李清解释道:“爷爷也跟着一起去,以后我们就见不到了。”

    “登山?是好事,来日方长呢,别说那没影儿的话,人生何处不相逢,说不定啥时候你还回禹洲来,兴许我们还能碰上,我请你跟你爷爷吃饭,并州钟楼巷子好吃的多得很,随便挑。”

    李清笑道:“再说了,游子在外哪有不想家的,你还能在海洲一辈子不回来?少年仗剑不远游,不如白头,学上一门道法,再练上一门上乘剑术,斩妖除魔行侠四方,多威风。”

    “爷爷说我爹是海洲人,我也是海洲生的,海洲才是我老家哩。”陆淮纠正道。

    “没差,天大地大,九洲一家。”

    李清拍了拍陆淮的肩膀:“以后你就懂了,真正的故乡不在于你生在哪里,而是你活在哪里,所谓吾心安处是吾乡,就是这么个道理。”

    陆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噗通”一声,竹篓又沉了底,李清自然而然的捏住少年手腕上的麻绳往上一拉,装得满满当当的小竹篓就被提上了岸。

    “记得我跟你说的话,这些水够你用好几天了,从明天起就不要来了,潮头过境每甲子虽有,可今年颇为不同,想必大河剑宗届时也会派出所有弟子长老观礼大河撞海。

    一方面协助大河王朝化解这次危机,另一方面也是借此让弟子悟道砥砺剑意。只可惜你如今尚属肉体凡胎,不然可以让齐衡道友带你去神柏峪那边看看被众口称道的蔚然大观。

    黄龙出水岸上游,是每六十年才能看一次的壮绝景观,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我听村里的爷爷奶奶们总说黄龙老爷,真的有龙吗,李叔叔?”

    陆淮有些疑惑。

    “曾经有,后来没了,大河从骁洲以北而来,据说是发源于骁洲更西边的某地,行过骁洲进入禹洲河水泛黄,再加上往年过境潮头宛如大龙巡游河道,故而有此称。

    别看永乐村和招贤里这边树木郁郁葱葱,再往外走点能看到到处都是黄土疙瘩,老人们都说大河就是卷走了禹洲太多的黄土才导致河水变黄的。”

    李清解释道,看陆淮还想问为啥禹洲那么多黄土,赶紧补充了一句万能的“老人说”堵住了少年的嘴巴。

    再问就不知道了,别让大人出丑。

    “是这样啊,那龙为什么没了呢?”

    陆淮顿了一下,又抛出了个极其刁钻的问题。

    李清陷入了良久的思考,关于龙为什么消失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李清年幼时问过的问题,也是老人们年幼时问过的问题,只不过结果都一样,大抵是一句“与我们无关”就被长辈打发了去,只是进入朝廷都水监领了个监水郎的江湖巡游使身份后,某次水部郎中与都水监使者这两位上司酒后闲坐,曾提起这个问题。

    大抵是水部郎中莫裕大人感慨如今大河脾气不咋地,连累的各洲水务衙门从上到下都没有好日子过,都水监使者罗桓打着酒嗝摇头叹惋,要是龙还在就好了。

    莫大人眼一瞪桌子一拍,恶声恶气道:“若有龙,早就九洲一统,天下江河分定了,哪来那么多海啸河决,亿万黎民无家可归,我水部何至于背负万世骂名?”

    只不过后头的话还没说出口,罗桓酒就吓醒了大半,赶紧捂住了莫大人的嘴,噫可不敢瞎说,要掉脑袋的。水部与都水监难兄难弟,两位主官情同手足,这两司亏得是铁板一块,否则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估摸着老哥俩儿就要手拉手背着石碑到河里找龙王了。

    李清十来年宛如屁股生根,监水郎一职一干就是这么多年,乃是罗桓的头号心腹,当时侍应在侧竖着耳朵,一边为两位大人煮茶一边听些聊胜于无的饭后闲谈,听到龙和九洲一统的联系,虽虚无缥缈无所依凭,不知罗桓大人这一说法出处在哪本杂书,但仍是心里一颤热茶浇手,闹了个不小的笑话。

    你李大人年富力强,手抖个屁!

    不仅是朝廷钦封的监水郎,虽无官阶品轶在身,可以后是要做属官主簿的,官阶嘛只是小小的从八品下,实际上享有的俸禄与权力,其实也与次官从五品上的都水丞一般,放在皇城不起眼,如果使点人情通通关节外放做官?

    呵,那可是掌管一州兵马大权、了不得的上州司马,大河王朝十道三百六十州,其中拥有能够统领一州兵马司马一职的上州只有五十八个!

    而且,皇帝脚下好乘凉,起码再不用奔波劳碌,再说李大人还是个六境的水法修士,活个几百年更是不成问题,虽说朝廷寻常时绝不会对练气士委以重任,使其在朝堂之上占据高位,可届时一旦退位让贤,你李清随便收哪一世家门阀的宗亲弟子学生好生培养,届时举荐上位,学生又有学生,百十来年里做个隐姓埋名的老监丞,躺着享福,别提多舒服了。

    如此胆小谨慎,日后怕是和那些年老成精的六部九寺五监同僚们没法把酒言欢啊,酒喝不到一起去,传出去说你李大人松柏之姿孤且直,之前的那些美好前程?和你有啥关系,大不了换个人担任属官主簿。

    千年万年以来不都是这么个规矩,这杯视为投名状的酒你到底喝还是不喝?

    说到情深处,罗桓这已两鬓斑白、临近花甲的高龄老人显然动了情伤了心,拍案怒指李清:“好你个长生不死的天下之贼!”

    随后委顿下去酣然入睡,鼾声如雷,留下李清对着水部郎中莫大人苦笑不迭。

    莫裕品着茶嚼着罗桓那句话的余味,最后只对李清说了一句聊以宽慰的话:“这老不死的喝多了,别往心里去。”

    李清本就是个温吞性子,不易与人红脸,当然不会因此记恨罗桓的酒后失言,只是这手里的茶煮着煮着就好像忘记了时间,一抬头一闭眼又看到了年纪小小的自己,扎着总角被娘亲牵着手站在水府大门前两眼含泪,说着“娘亲我害怕”,师父双手背后两眼居高临下审视自己而后极为勉强的点点头。

    玄水宫的招牌在外人看来如此高不可攀,可在幼年李清的眼里只有冰冷,似乎明明扎根禹洲大地的玄水宫那般远离人间,孤寂森严。

    天生地养,不予反取,忘恩负义,是为天下之贼。

    “李清啊李清,好你个长生不死的天下之贼。”

    李清喃喃自语,看着眼前的永乐河失了神。

    “李叔?”

    耳边传来了陆淮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思绪飘飞天外的李清才回过神来。

    “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李清深吸一口气看着陆淮。

    “李叔你知道龙是怎么没了的吗?”

    陆淮抠抠脑壳,斗笠上劈了的竹丝一直蹭后脖颈,痒痒得很。

    “叔叔也不知道,和我们无关。”

    与江河湖海斗了凡人小半生岁月的李清帮陆淮折掉竹丝回答道,而后又思索片刻拍拍少年的肩膀:“你去登山,要是有了答案记得告诉叔叔。”

    陆淮似懂非懂的点头,这个请求也要记下来,要是来年再相逢,李叔问起这个问题自己答不上来,可就不好办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