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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请神来见我

    水位上涨的速度远比李清预想的要快,尚未到三日之期永乐河就已经开始承受不了过量的河水,陆淮离去后没一会儿,河沿就被泛黄的河水吞没了,大量被从别处裹挟而来的鲤鱼在水里跳跃着往前,不知从何处进入永乐河,也不知从永乐河进入哪条新的河流,最终又会归入大河形成一股奔向远方。

    李清闻着空气中明显加重的土腥味站起身,吐掉了嘴里已经被嚼烂根茎的狗尾草转身朝坡上走去,那里站着的村中少年被秋雨浇了几天,已经没有最开始的精气神和毅力,年纪小些的孩子几乎都没来,唯一来的那个还时不时揉揉屁股蛋,眼泪汪汪一脸不服气,连带着看向李清也有些埋怨。

    州里来的老爷就是架子大哩,站在这里都几天了看都不看一眼,腿都立乏了,想回家爬树逮鸟都不行,只是提了一嘴就挨了父亲一顿竹笋炒肉,屁股都给打开花了,咋个,你还要我跪下来给你磕两个头才愿意收徒弟是不是?

    不愿意就说嘛,我好回去给爹爹交差,这么晾着我干啥?

    孩子心思多好猜,看他不时换手到背后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手心还有长长的红印,屁股蛋和手心是一个没跑了都挨了揍的。

    张林在仅剩的七个孩子里腰身最挺拔,像根劲瘦翠竹似的扎根在地上一动不动,哪怕是两腿打摆子也没吭声,身后那些个玩伴偶有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时,还能顺风听到他的呵斥。

    孩子王就是孩子王,在一群小猴子们中的威信已经不可动摇,少年们没奈何,只能陪着张林在这站着,浑身湿漉漉的,草鞋脚汗泥水混在一起,每晚回家泡脚,滂臭。

    “你们要想一辈子都在招贤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讨日子就回家去,我不强求,可是再过个多少年别像你们那没出息的爹一样在村口抽旱烟埋怨老天爷就行,等我回乡时看到了见一次打一次。”

    张林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再没从嘴里蹦出来过这么多的字。

    少年心性写在脸上,李清见过了太多太多如此百姓,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命是爹妈给的,运可是自己挣的,山下一条独木桥,千军万马一桥过,山上又何尝不是?

    不过山下输了也就输了,山上输了,可就死了,百姓不怕死,怕穷,怕世世代代永不出头。

    “这么相信我能收你们为徒?”

    李清看了看稀稀拉拉的孩子们,一开始可是来了二三十个呢。

    “信。”孩子们面面相觑,只有张林抬头挺胸看着李清的眼睛,这个字有些发颤,不知是怕还是累。

    “你们家里长辈没有告诉过你们,想要走出黄土地,光靠心诚不够,还需要天赋、根骨、悟性,缺一不可?都觉得自己是那万中无一的天才?”

    李清一手端在腹部,一手背在身后有些好奇。

    依旧是那个村长家的孩子挺起胸膛朗声答道:“我爷爷说过,招贤里与别处不同,不怕没有人走出山沟沟,只怕堕了心气,甘愿在这地方等死,凭啥羡慕别人,别人羡慕我们还来不及!”

    “好大的口气,你们村子里流传的三个故事,你真的相信?”

    李清来了兴致,招贤里流传着两个口耳相传的传说,一是黄龙上岸,二是道士飞升,而永乐村比镇子上多出一个皂树有灵的故事,他听说过。

    千百年来有无数隐姓埋名来到招贤里寻仙访道的修士,想要找到那位不可名的故居,试图找寻一桩只存在传说中的机缘,但从未有人真的凭此一跃纵上十二重楼,以至于后来此地究竟是否是得道神仙的诞生地,又有存疑。

    如果真有大能曾诞生于此,必会留下福缘,荫蔽后世子孙,人才辈出。

    看招贤里的样子,实在不像。

    “心诚则灵。”张林没有回答相信与否,只说心诚则灵。

    “我是问你自己,相不相信?”

    “心诚则灵!”张林大声回答道。

    李清点点头,回头看向了永乐河汹涌的河水:“潮头就快来了,你们各自回家去,告诉爹娘和邻里,如果发大水就往高处跑,等到安然度过这次水患,再说以后的事情。”

    孩子们的脸色变得苍白,纷纷往自家方向跑去,剩下张林、一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少年和那个挨了板子的小家伙还在原地寸步不移。

    “还有事?”李清疑惑道。

    张林举了举手上被油纸盖着的碗,又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师父,我爹说了,你们成日里奔波劳碌辛苦得很,这里有烧鸡和馍,吃饱了好干活,冷了,将就吃。”

    “这么早就喊我师父,不怕我吃饱喝足翻脸不认人?这东西怀里揣几天了,还能吃吗?”

    李清先是一愣,随后打趣道。

    “今早买的,没坏。”张林摇头。

    “被师父挑中是我的命,没被师父看上也是我的命,问题在我不在师父。”

    “花了不少钱吧?陆淮说你是村长家的孩子,可是这里,就算是村长家也不富裕。”

    “来这几天,就买几只,家里还有粮,饿不死。”

    张林老老实实答道。

    腼腆少年大抵是听到了“烧鸡”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把手里的油纸包往前送了送,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无声笑着。

    俺家不比村长家哩,可是这也是当长辈的一份心意,爹娘烙的饼奶奶都舍不得吃,只说自己牙松了嚼不动这么筋道的东西,让孙子给那位李大人送来,再给剩下的俩鸡蛋煮了一并带来,要是今天不吃,就让孙子给吃了,还得长身体哩,可不能浪费。

    少年有些舍不得,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缘分的嘛,李大人愿意收自己为徒就收,不愿意收就罢了,拿这么些东西来改变不了已经注定的结果哩,听说爷爷和爹爹都被他们老子带给到这里的官差看过,都没选上。

    少年没觉着每年守着那几亩薄田有什么不好,爹爹可是村里胆子最大的猎户,夏不挨饿冬不受冷,咋个就一心想着让自己出去?

    “那你呢,也要给我吃饭吗?”

    李清又看向年纪最小的伢儿。

    “我想回家来着,腿麻了。”

    小萝卜头嘴唇颤抖,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清放声大笑,伸出双手来分别扣住两个少年的手腕向上捋去,手劲极大,直透骨骼,张林眉头一皱没吭声,腼腆少年还在傻乐,约莫只有死死抠地的十根脚趾头和小腿上紧绷的线条才能看出李清用力绝不温柔,最后到了小萝卜头,吃不住疼嗷嗷惨叫,中气十足。

    没有任何惊喜,但也没有些许失望,至少李清很满意,毕竟自己当年在师父口中也只得到了个“乙等中”的评价,堪堪达到入门的水平,如今还不是熬出头了?

    天赋根骨固然重要,但似乎山上人并不很看重这个,只要埋头赶路总有收获,大抵是老天爷给这群穷苦百姓们为数不多的仁慈。

    山上十二层楼,每一层都是脱胎换骨,不说日后如何飞黄腾达,咬定青山不放松,终究都会扎根在山上野蛮生长,从此以后与常人不同,根系深浅重要吗?

    对于眼前的三个孩子来说并不重要。

    李清一手把张林和那名为程才的少年手中油纸包揽进袖子,纵身一跃来到永乐河上方盘膝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运起玄水宫师承道术,一点湛蓝渐渐凝聚放光,悄无声息吞没河沿的河水登时受到牵引不再上岸,而是回归到河道中奔流向前,水位高于河岸两寸有余涓滴不漏。

    刚开始时只是李清座下河段如此,之后往东西两方远处似被一双无形之手提起整条水脉,应当像那神柏峪“黄龙悬地三尺作岸上游”的景观,看呆了张林,那个内向木讷的程才,还有挨了板子的鲁百万。

    “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开始忙了。”

    李清看了少年们一眼,身上蓝袍上的云纹开始亮起银光,应当是村里见过世面的叔伯们曾说过无数次的法袍,一件就价值连城,够他们一家几代人不用再在永乐村忙碌奔波,从此也成了人人艳羡的、在县城最富贵巷子里拥有一座巨大宅邸的人上人门户,而这件法袍,仅是监水郎身上用来辅佐掌控水脉的宝物之一。

    三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看着那件质地非凡的法袍,心里五味杂陈,听说这件法袍可值钱哩,起码......起码五万两白银!

    这是长辈们想象力的极限,或者说是他们胆量的极限,村子里光景过的最好的当属那几家在县城有小本生意的本家宗亲,每年开销不过八十两,再要多用钱就要皱皱眉流流汗,那么这件袍子就够他们使上六百年!

    六百年啊,那是什么概念,顿顿吃肉吃烙饼,偶尔还能喝顿小酒,鲁百万想着想着,口水就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

    “走。”张林搡了搡程才,又拍了拍鲁百万的脑壳,冲李清弯腰一拜,一步三回头的爬上了乡间土路,携手回家。

    看着那三个后生走远后深吸一口气,李清低头看向已然暴躁不安的永乐河,丝缕黑气不知何时浸入河道,透露着一股阴邪。

    见此状,他腰间悬挂的腰牌飞上头顶三尺不定沉浮,两眼变得幽蓝深沉,口齿之间寒气蔓延:“河东道监水郎李清在此,请此方山神土地速来见我!”

    日暮西山下,风经古木,净扫尘埃,招贤里以北最高的未名峰惊起飞鸟成群,以南的古旧祠庙烛火升明,此地沉寂了十年的大地......似乎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