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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登门讨债鬼

    陆淮行气出岔中断,出门来寻陈老头和齐衡,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星月藏身在黑云之后,陈老头、齐衡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坐在后院菜垄上,贴在院墙上的黄纸对联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奇的是老水井井口含光却无风雷声,这在陆淮的记忆里当是首次,那中年男子回头看着陆淮,眼睛蓦地亮起精光。

    “爷爷,你们怎么在后院赏雨哩?”

    陆淮一路小跑着过来,张口喊了一声叔叔好。印象里爷爷是个不怎么喜欢和人打交道的,村里其他孩子都背地里喊他“怪老头儿”,尤其不愿意陌生人近身,这个中年大叔能和爷爷坐在一起,许是爷爷又一个忘年交,只不过这个人陆淮是头一回见,有些没由来的眼熟和亲近。

    “睡不着,有客登门,就来陪他聊聊天,吵到你睡觉了吗?”

    陈老头三人满脸疲惫,精神有些萎靡,似乎刚刚走了不短的山路般。

    “你就是陆淮吧,诶哟哟,算一算十来年不见了,我可是想念的很啊,来让叔叔好好看看。”

    那突然出现的男人很是热情,直接伸手把陆淮揽进了怀里上下打量,嘴里不时发出“啧啧啧”的称赞声,无外乎感慨时光飞逝,原先那么大点抱在妈妈怀里的小豆丁都已经这么大个儿了,不过就是看起来不大灵光的样子,一定是陈雁关这个老东西没好好照顾,可把叔叔我给心疼坏了。

    又问了问这十里八乡有没有那些不开眼的小鼻涕虫和长舌村妇有没有刻意为难他们这对外乡爷孙的,听到了否定回答男人才罢休,放出话来如果让他柳长生知道谁敢欺负陆淮,一定给对方祖坟都给扒了。

    说完这些,男人才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柳长生,和你爹陆青山是过命的交情,说是生死之交也好,刎颈之交也罢。本事没有,钱倒够用,是个谁都打不死的滚刀肉,混江湖时和老陆志趣相投拜为把兄弟。

    他老大,我老二,一起在关老爷面前磕过头的,他的命就是我的命,他儿子也就是我儿子,欺负我儿子就是打我这个当老子的脸,高低要个说法!”

    陆淮狐疑的看着柳长生,总觉得这家伙是在占自己便宜,我想问题久是久了点,可我又不傻。

    于是他又看向了陈老头,柳长生这人看起来不地道,信啥都别信他,哪有跟人见第一面就上赶着认父子的,这么热心肠又话密的能是啥好人?

    看到陆淮的细微反应,柳长生不由得捧起心口开始哀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小娃娃都有这么多小心思,以后的世道可咋整?

    我柳某原本将心向明月,怎就落得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凄惨下场?

    还亏得自己不远千万里从四方城一路风尘仆仆赶过来,路上险阻颇多,历经数次生死大战都侥幸脱身,就是生怕你小子有个好歹,没法给你死去的亲爹交待,你竟如此揣测于我,真真是心痛如刀绞!

    陈老头伸出烟枪点点头,示意陆淮不用太过担心,这老小子所言非虚,陆淮这才放下心来,从爷爷腰间摘了那小麻布包准备给爷爷填上一锅烟丝,可是一摸布包小脸就耷拉了下来,也不知道爷爷刚刚出去干了啥,身上都给雨水浸湿了,烟丝哪能幸免。

    “我来,我来,尝尝这好东西,可是骁洲那边风靡一时的顶好烟丝,非巨富显贵听都没听过,就这一小包,可花了我不少钱。”

    柳长生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小心翼翼的拈起一些按进陈老头的烟锅里,陈老头耷拉着眉毛瞥了对方一眼没说话。

    “怎么回事,你还想全都拿走?那不成,花了大价钱的,肉痛得很。”

    柳长生警惕的收好锦袋,不过他眉头一皱“啧”了声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跟你陈老头交情没有好到那个地步,除非你答应我先前的条件,不然我可不给。”

    “羞先人哩,老夫不至于贪到那个地步,算球。”

    陈老头骂了句蒲州方言,黑着脸嘬上了烟枪,烟气袅袅如线升天,齐衡脸色微微一变,看着陈老头胸口的起伏逐渐恢复了过来,显然是那锅烟丝的功劳,随后陈老头张嘴吐出一口淤血,其色黑紫,散发着一股腐臭,是昔年投身军伍陷阵厮杀时留下的陈年隐疾。

    一旁的齐衡眼前一亮,这烟丝非凡物,定然是珍稀的草木制成。

    “你这小子倒是好眼力,晓得我柳某人宝贝多。”

    柳长生双手拢在袖子里蹲在一旁得意洋洋:“本来想着跟陈雁关这老东西做笔买卖,结果他不答应,那这东西我断然是不能白白送人的。”

    陈老头半天没说话,看了看那口发出银光的老水井,又看了看陆淮,最后伸出一条腿把柳长生蹬翻在地,从对方怀里掏走了那袋被齐衡和柳长生称为价值无算的烟丝。

    “好你个老东西,踢人的力气一点不少。”

    买卖成了,柳长生给这一脚踹倒也不生气,起身掸了掸青衫上的泥水重新蹲在一旁:“你们蒲州人真是古怪,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喜好蹲在地上,怎么跟骁洲一个德行?”

    陈老头没搭理他,抽着烟看向陆淮:“小淮,原先说跟着齐衡去海洲,现在不作数了,既然柳长生这厮也到了招贤里,那就由他护送你离开禹洲,到时候有可能一路到达霜柏山,也有可能在海洲境内由齐衡接引你,具体情况要看到时候柳长生有没有空。

    不过很大可能就只把你送出禹洲。

    此番柳长生从西北四方城回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然的话倒是可以陪你走得更远一些。”

    陆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柳长生的眼神更多了些好奇和疑惑,他不清楚父亲陆青山是个什么样的人,朋友为何如此多且热心肠,先是照顾了自己十年有余的爷爷陈雁关,再是霜柏山没有见过面的山主叶灵脂、齐衡叔叔,现在又多出来一个柳长生,不由得两眼迷惘。

    “小家伙,在想我青山兄弟是不?”

    柳长生看陆淮很久没有说话,开口笑道。

    陆淮点点头。

    “陆青山啊,是个很坏的家伙。”

    柳青山眯着眼单手撑下巴看着老水井:“优柔寡断,娘们儿心性,受不得一点挫折,到最后一路披荆斩棘登上重楼,结果倒在了最让人耻笑的情之一字上,又蠢又坏。”

    他的说法和齐衡以及陈老头截然相反,可陆淮并没有生气,好像还在说服自己接受眼前这个自称柳长生的男人真是能和父亲喝酒喝到一张桌子上去的好兄弟。

    看到陆淮没反应,柳长生不由得又破口大骂起陈老头来,你个铁石心肠的老东西,就知道教不好这个痴痴傻傻的小东西,养娃娃能和以前在军伍养马一样吗,光给吃的就行了是吧?

    换做陆青山要是活着看到自己儿子被教成这个样子,非要掀了桌子骂你个老不修,以后还想和青山兄弟一起喝酒?下了九幽黄泉不打你都算是跟你交情深!还喝个屁!

    陈老头冷笑一声回怼一句,也不知道今天这个局面是哪个遭天谴的蠢货搞出来的,彻底堵住了柳长生的嘴,那位大大咧咧古道热肠的好心大叔脸色微变,咕哝了两句,又掉过头去“嘬嘬嘬”的逗陆淮,又挨了陈老头一脚,立马老实了。

    你小子说我养马,那你在干啥,逗狗呢?

    “混账东西,怎么能这么像。”

    陈老头面色阴沉,忍不住又看了一旁杀千刀的柳长生一眼,一把抓过陆淮的手将少年搂进怀里,少青老三人蹲在一处,那个外乡人坐在另一边,各有心思。

    “都说了,我和陆青山是过命的交情,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像点咋?”

    柳青山嘴唇一翻讥讽道,他自称是海洲人氏,说起来他和陆家父子及齐衡才是老乡,你陈雁关一个醋老醯天天指手画脚像什么话。。

    “那是你兄弟吗,你喊他爹还差不多。”

    陈老头冷笑一声。

    这一句可把柳长生气得够呛,怎么还见面就跌一辈儿,那我不是要喊你爷爷?好你个老东西,讨打没够!

    气归气,柳长生也没再和陈老头再有太多争执,低声说了句“你这条老狗倒也算讲江湖道义”,回应他的是一口带着浓重血腥气和烟味儿的老痰,正好就落在了柳长生的靴子上,恶心的柳长生右手指着陈老头不住颤抖,半天没再蹦出半个字来。

    齐衡拉过陆淮,看着少年微白的脸色,心里大概有了数,首次行气走脉碰到这种情况是常事,好在陆淮没有贪功冒进强运周天,不然接下来的日子可就惨喽。

    就像是稚子初学游泳,呛水是正常的,晓得轻重利害对水性长进只有好处,可如果只懂扑腾不长记性,什么时候跌了个大跤从此不敢涉水,才是真真的害己害人,连累的师父要时时关照生怕淹死,事倍功半。

    一旁的柳长生和陈老头斗嘴久了兴许是觉得没甚大意思,就又竖起耳朵来听齐衡给陆淮开门授课,那条小小火蛇初具规模,初次走脉,由心脏始,游走体内各处穴位关隘,就好似少年离家行走天下,怀揣着一本通关文牒,行至何处都要接受检验,由该处主官钤下印文放行方可前往下一处,多年来再需通关时只需出示关牒便可畅行无阻。

    行气走脉亦是此理,人身其中大小关隘穴位就是一处处城关,那条盘踞心口的火蛇便是怀揣关牒的远游少年,走过被山上练气士视为一方小天地的体内经络气穴,故而山上人修道入门第一层境界,叫做周天。完整行气走脉一次才是入门,入门之后该如何?

    反复夯实基础,加快行气效率,直到运转周天如一帆远航畅通无阻昼夜兼程,才算圆满,说来简单,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陆淮耗费多少苦功毋庸赘述。

    有些人用数十年都不得其法,而有些人只需旬月,后者便是天才,天造之才。

    火蛇自心脏洞府蜿蜒而行是受到齐衡牵引,若无外力相助当如何?

    只看一个“悟”字,其中奥秘皆在那门齐衡所授的吐纳之法中,单纯知晓行气路径而不得引气之法,就会落得那小小火蛇盘踞不出的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气窍闭合者多苦修无功,与吾道无缘,皆因无法引动体内修出的一点真气。

    陆淮听的辛苦,连连摇头,齐衡也不恼,讲解完成后轻轻拍打着陆淮的手,只需要现在的陆淮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等到齐衡这边授课事毕,陆淮胸口的焦灼火气似乎也已经散去,陈老头示意齐衡带陆淮先回去休息,别忘了给柴房收拾出来作柳长生的休憩之所,这个混不吝的玩意儿没资格上炕睡,齐衡看了柳长生一眼,带着陆淮先行返回前院,走时拉上了后院的门。

    “好不容易离了禹洲这地界,都过了十年了,为什么又回来,人死恩怨消,当真这么记仇?”

    陈老头抽着烟枪,豢龙井前阴刻的衔烛二字,正散发着十年未见的幽幽冷光。

    “欠债还钱。”

    柳长生打了个哈欠,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懒散的瞥了陈老头一眼:“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者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故地重游而已,管我讨债还是还债,再者说,没有我在,你们活的过今晚?”

    夜空中划过一道白练,柳长生骤然色变,张嘴就吐出一大口鲜血,铁青着脸站起身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东北方某处正欲破口大骂,那对可怜的黄纸对联摇晃的更加厉害,摇摇欲坠。

    “有本事别在后院骂,到前院去,看会不会被一剑劈死。”

    陈老头冷笑一声,却没听到夸夸其谈,他侧过头,那一身青衫的不速之客盯着老水井,闷哼过后似乎身上又受创伤,口中鲜血不止,脸上是说不出的失落和哀伤。

    “他娘的,臭道士果然没死。”不知过了多久,柳长生回过神来,神色狠戾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