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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四 藏刀

    “年纪都这般大了,怎么还和年轻时那样容易冲动。”房门打开,车轮声吱呀吱呀,一个少年人推着一辆轮椅走出。

    轮椅上坐着一个老者,老者身形矮小,一身黑色长袍,银发白须,看着完全没有一个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朝左相应有的威压和气势。

    他就像是路边最不起眼的一个小老头,瘦弱,矮小,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就像是长了千年百年的老树上那褶皱的皮,如果把他丢在街头巷角绝对没人会想到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年人竟然是曾经名震天下的左相。

    看到韩墨到来,那韩庞和韩守都退到了一旁,韩庞笑了笑对着韩墨悄声说道,“只是听闻陈将军重归望京,而且还有两个儿子,所以总是不免有些想要试探一下。”

    韩墨嘴角微不可查的轻轻翘起,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陛下总是说对自己这个残废百般信任可终究还是派了两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当然韩墨并不会觉得如何委屈或是心寒,毕竟一个合格的皇帝本就应该如此。

    “你的刀却是不错。”韩墨感受着那股凌厉的刀意说道:“可惜不知道这一把刀可做几人敌?”

    长安敛去刀意,对着老人微微抱拳弓腰,“刚才晚辈只是刀气自动护体,并无恶意。”

    老人不答话,只是眼神越发温和了,“我问你,一把刀可以杀多少人?”

    老人继续说道:“如果有十人,百人,千人要杀你,你该如何?”说着老人来到棋盘之前顺手捻起一颗棋子,“就像这满盘的棋子,棋盘之上,皆是杀机,你又该如何?”

    长安眉头微皱仍旧不语,眼前这位老人的话语说得过于直白了些,反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这些人要杀你亲人,朋友,你又该如何?”老人笑了笑却是以心语问道。

    腾!

    一下子长安的身上刀意长鸣,震得整座长兴楼里所有的人都是一阵发懵。

    刀意之中杀气腾腾,“谁敢动他们,我会百倍千倍奉还。”长安同样没有出声而是以心语回道。

    楼中自有禁制,随着轮椅上的老人轻轻转动他手中的那枚扳指,刀鸣声渐渐被压制。

    “如果举世皆敌又该如何?凭你一人,可以敌世?”老者淡淡的说道。

    长安默然不语,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无聊到说这些个废话,是的,长安觉得眼前这个人从出现到现在所说的都是废话,绕来绕去,就像是在画一个圆,这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和兄长下棋时,陈三千总是喜欢用棋子围住自己,美其名曰围棋不就是用我的棋围住你的棋嘛。

    这一老一少始终以心语问答,楼中之人只是能够感受到长安那突然升腾而起的刀意却是不知为何,等到刀意渐隐,少年才开口问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长安抱拳表现得很恭敬,因为他知道此时自己面前的这位老人所代表的是什么。

    长安远比别人早慧,但是一直甘愿守在三千身后不愿展露峥嵘,便是其父陈良也不知晓长安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

    在半村这些年,长安看似对古老头不感兴趣,实则不然,他经常偷着给古老头送酒,而古老头喝酒之后就总是会不经意或者经意间将一些东西传授给长安。

    可是那些东西他只教一遍,之后无论古老头喝再多的酒也只会说胡话,不愿多教一点。

    天知道古老头这个活了无数年本该不老不死的圣人教了些什么,又没人会知道长安这个在房间里饿了那么多天也不愿死的少年从中学到了什么。

    可是长安知道一件事,陈三千不是普通人,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这件事,而且到时候或许真的就会举世皆敌。

    但是,举世皆敌又如何。

    长安嘴角轻笑,看了一眼旁边有些唯诺的大哥,大哥的目光有些闪躲,仿佛是害怕长安会说他打乱别人的棋局。

    韩墨摆了摆手说道:“指教谈不上,不如与我下一局棋?”

    长安自然是不会拒绝。

    可是消息传开,这长兴楼却是一片哗然,韩墨作为国手已经很少与人下棋,因为对手太少。

    放眼南国,能够与之相比的也是寥寥。

    长安竟然也不畏惧。

    长兴楼有一间房是在顶楼,那里除了韩墨极少有人进去过,而现在那里多了一个人。

    房间并不算大,可是这繁华京都却是能够尽收眼底,据说这一层楼是南国国主亲自下令加盖的,仅仅比王城矮了一尺。

    长兴楼可以说是整个京城除了王宫之外最高的建筑了。

    这是王上对韩墨数十年来为国为民的嘉奖恩宠也是信任,那么多年以来王城之所以不能出现比王宫更高的建筑一是因为王者尊严不可侵犯,二是不能让有心人可以居高临下观察探测到王宫里的东西。

    今日,长兴楼第七层迎来了首波客人。

    当然能够有资格进入到这里的只有韩墨极为信任的韩守和韩庞,其次是陈三千和长安。

    坐定之后,韩墨示意长安执黑先行,长安也不托大,黑子落定,几番交手之后棋局才算展开。

    韩墨摇头叹道:“你的棋看似稳重,可是杀机太重,就像是你的刀,太锋。”

    长安凛然,韩墨白子落下,自己这所布之局已然损失大半。

    “你刚刚这一手,看似是在藏锋,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一招妙手,可是对你来说……”韩墨笑了笑说道:“就像是画蛇添足,反而不美。”

    长安额头上的汗陡然冒出来,可仍旧是死死盯在棋盘之上。

    当年与古老头下棋的时候更像是在玩,而古老头的棋风中正平和,堂正浩然,有时候明明可以一举连杀数十子却仍旧会放出一条线。

    而韩墨,这个看着老弱不堪的老头,他的棋则就霸道了许多。

    长安始终没有说话,而韩墨也不在意,仍旧是自顾自的说着:“这棋盘纵横各十九条线,共有三百六十一个点,双方交替落子,以围地多者为胜,如果你的棋子被围了住,气被斩断,那么你就死了。”

    说话间,长安竟然气息一窒,仿佛是被人凭空摄去了一股气,像是有一把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呼吸之间皆是凛冽的剑气,空气里处处弥漫着冰冷的刀光剑影。

    再看这棋盘之时,其上纵横交错的哪里是一条条线,那明明是一张由剑气勾勒的网。

    长安抬头,死死地盯着身前的韩墨,“你要杀我?”

    韩墨面色安静,“我就是一个命不久矣的小老头,你觉得我能杀人?”

    奇怪的是当两人说话时,韩庞韩守以及陈三千仿佛是都没有听到一般。

    韩庞韩守盯着棋盘仿佛是被这棋局吸引,而陈三千则是百无聊赖的趴在窗户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座都城。

    陈三千对棋从来不感兴趣,在半村的时候如此,出了半村依旧如此。

    长安感受到那棋盘之上剑气越来越重,越来越凌厉,那股压力让他快要无法呼吸。

    于是,他便只能运起刀气,想要去沟通那把刀。

    他相信那把刀,他相信这世间没有它斩不断的东西。

    此时的长安双目赤红,那把高傲而尊贵的刀终于给了他回应,于是,整座长兴楼开始颤抖。

    长安的右眼瞳孔变成了一把刀,而他目中所看棋局之上的剑气便被它一刀切断。

    韩墨登时吐了一口鲜血,气息萎靡,嘴角却是含笑,“这刀,本就不该藏锋。”

    “这一局棋可以写入棋谱了。”韩庞突然赞叹道,“我这就命人将这局棋复下来,印刷成册。”

    韩墨没有阻止,长安有些迷茫的睁开了眼睛,仿佛刚才就是一场梦。

    韩墨吐出那口血经过短暂的萎靡之后现在已经恢复了不少,他对长安说道:“在这望京城,你父亲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在当年阿谀他的人不少,可是记恨他的人更多,这么多年以来,你父亲陈良真正的朋友并不多,有一些人准备了许多手段去对付你父亲,可是当年他诈死去了半村,现在你们回来,王朝又有了一家豪门,可是你们这个豪门太小了,小到只要陈良死了,他就不存在了。”

    长安心头一震,这望京城里好像并不太平,表面上光鲜亮丽的贵族们暗地里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见不得人的蝇营狗苟,父亲又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

    “你的刀,很锋,是我见过所有人里面最锋利的那把,你能够比你的父亲走得更远,这一座望京城容不下你,这整个南国也不应是你的枷锁之地,但是,你的兄长,你的父亲还在这里,所以,你的刀不能藏。”韩墨说道。

    长安拱手,却是问道:“为什么?”

    “我是你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当年你爹那场诈死虽说是假的,可是当时是有人真的想要杀他,那一场厮杀真的很凶险,而你父亲救了我的命。”

    韩墨说道:“不知道这个理由有没有说服力?”

    长安摇了摇头,“总感觉不够充分。”

    韩墨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一颗棋子无法赢得胜利,这个世界终究是大多数人说了算的,而我是少数人,你父亲是,你也是,如果你想守护一些你珍惜的东西,你就需要有人帮助,名声也好,权势也好,你总需要有人帮助。”

    长安点了点头,“不知道我的身上有什么是您值得这样帮助的?”

    “有人给我写过一封信,信里他对你很欣赏,而且我听闻半村那一夜百兵择主之际,你也是神兵之主,事实上,所有神兵之主都是值得拉拢的人,你是其中一个,却是最重要的一个。”韩墨也不掩饰说道。

    “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长安问道。

    “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韩墨抚须,似乎是有些怀念,“他是一个夫子,也曾是我的老师。”韩墨说到这里却是不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