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酒吧纪行 » 其六 金菲士与社区酒吧

其六 金菲士与社区酒吧

    我有南方流浪的时候迷上了一家小型社区酒吧,它坐落在去往另一家稍有名气的酒吧的迷途中,在高楼林立的异域中苦苦寻求出路的我恰如其分地发现了这个栖隐在社区中的小酒吧,可能是因为天气燥热,也可能是因为店内“畸形”的木质结构让我感到好奇,总之我放弃了原先的目的地,转而走进这家偶然邂逅的迷你酒吧。

    在遇到它之前,我千万次的设想过,如果我开一家自己的酒吧,它会是什么样子的:隐藏在僵硬书架的背面,放映着新浪潮时期的黑白电影,画中人昼夜不停地奔跑着,傍晚的迷幻与前卫之后是子夜时分后朋的低谷,而我就站在吧台后面,将玻璃杯一遍又一遍地洗净又擦干,等待戈多。只不过我和电影中的主人公一样,从未设想过自己等待的戈多是何许人也,这些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顾客们,他们是怎样发现这个“世外桃源”并选择向未知迈出第一步的呢?他们渴望从我这里收获什么呢?那之前我还没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像漫画的草稿一样,设想中的顾客们只有一张张空白的面庞,嘴边的对白气泡内还等着我去填词;但那之后,我用线条逐渐勾勒出他们的形象并填上了对白,我的酒吧从此更加完整了。

    所有的赞美都献给它,说再多的溢美之词都不够表达我对它无可附加地欣赏。我将再次走进它,亦如它反复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那样。

    酒吧门前放了两把户外折叠椅以及一张象棋棋盘大小的木桌,一小株绿叶盆栽摆在中间,随夏夜晚风律动着,仿佛绿色包裹着春日的惊蛰。我推开玻璃门,内部是由同一风格的木料拼接而成,这些木料与经过加工的圆润且纹理清晰的木板不同,它们粗糙且丑陋,像是由剩下的边角料连同木屑组合而成的月球表面,不同颜色斑驳混杂,它的存在是对一丝不苟、严丝合缝的现代工艺的一种轻蔑。

    我尤其喜爱吧台和环绕在头顶的沙漏式镂空设计,因为是小型社区酒吧,不足三十平米的空间也不必分出吧台和散座,但私密空间是必需的,通过吧台与前门的高低差设计,在吧台前、门后面放了一张小桌,这个和调酒师一台之隔的的空间,反而成了与内部社交空间相隔离的小天地。至于沙漏式的镂空设计,是指在天花板(实际上是一面散发微弱光芒的面板灯)下面,有一圈环绕在整个店面上空的木质结构,除了四角与墙壁相连,其他地方皆与墙隔开;中心的镂空呈现倒梯形,像是沙漏的上半部分,如果光不是连续的,那么此时此刻,柔美的灯光会顺着沙漏细窄的颈部,从木质结构的镂空处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每一滴饱满的光在下坠时都散发出光辉,点亮沙漏下层的微观世界。

    还是说说酒吧。GinFizz金菲士,Gin+Fizz,金酒加气泡,是一类鸡尾酒的统称。

    因为金菲士的结构非常简单,十分适合在家中“搞科研”。随便什么玻璃容器里加些冰块,倒入金酒,然后按脑中构想的一个喜欢的味道,比如我自己对橘味汽水情有独钟,干脆直接灌入芬达,既有橘子风味又提供气泡,再随便挤一角柠檬,杯如果不满,那就苏打水拉满。这就是家庭调酒,不需要jigger/mixer,也不用在意量,直接混合,喝一口就会知道多了或缺少什么,与面多加水,水多加面一样,直到找到自己喜欢的味道。正因为它的简易,在经过不同“实验”后很快就有了太多参差不齐的变体。

    这家社区酒吧的第一期酒单,本质上就是由9款金菲士的变种组成。很难想象到的是,基于一个简单的架构能够调制出多少迥然不同的鸡尾酒,象征四季变化的春夏秋冬,象征花香的花园,象征海洋的大海...其中我最中意“植物”,那是调酒师在宽口高脚杯中构建了一片冷冽肃杀的松林,在燥热的夏日只消一口,就能让人彻底安静下来。印有店名的方冰旁游曳着一株百里香和几粒极小的果实——紫黑色的杜松子和粉红色的粉红胡椒(pinkpepper不知国内翻译成什么),仿佛有根细不可见的丝线将果实与百里香串成了项链。本质上它是一杯加强版金汤力,从嗅觉上,除去百里香的辛香味,金酒自身的杜松子味道被特意放大了,即使酒液已经被完全咽下,但鼻腔在短时间内仍会充盈着杜松子浓郁辛辣的气息,这可能是取名“植物”的原因,宛如阵阵秋风下沉默不语的林海;我有一瓶潘海利根的琴酒香水,但很少用它,这是因为琴酒只在喷出的那一瞬间带有“足量”的杜松子香气,只几分钟后,它就堕落得甜腻;但如果是将这杯鸡尾酒“植物”的基酒拿来做香水,那我可能会忍不住而因饮用香水中毒身亡。从味道上,它比普通金汤力更苦,但苦味没有持续太久,回报是更加甘甜的回口,正所谓凛冽在表,柔情在心。

    第一次去的时候,酒吧开门才一个多月,在后来滞留的几个月里,我又陆续去了五六次,酒单上的九款早就尝了个遍,但新鲜感不仅没有消散,反而驱使我一次又一次的走进它,这应该与它“社区酒吧”的前缀有关,根植于某个社区往往意味着目标顾客大多是本社区的住户,所以在此相遇的人即便陌生,但都是基于邻里关系的潜在朋友。社区酒吧的定位就如同茶余饭后村头大槐树下的象棋桌,住户总是自发自觉地在下班后走去那里,见见老朋友,结交新朋友。久而久之,这些行为会逐渐变成惯例。消费则会变成理所应当的附加支出,就像在咖啡店读书总要点一杯咖啡才好意思占用空间那样。

    我在店里结交了许多陌生人,这种陌生人之间的相互吸引是通过自然而然的接触引发的,在他人的公开交谈中搭话,或就鸡尾酒风味、进行中的游戏、背景音乐等展开互动。与陌生人进行无关痛痒的聊天是十分享受的,这种谈话通常是隔绝私生活的,所以它出于纯粹的分享心,谈话内容既不牵扯利害关系,又不寻求共识和赞同;如果谈话不受控制,那直接回避就好了,毕竟我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正是这些由浅入深的对谈,逐渐丰富了我对不同社群的认知,也如前文所写,它们促使我勾勒出这虚构的酒吧中“真实存在”的顾客和调酒师,这也是社区酒吧在我心中的地位为什么这么高。

    然而,当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星球诞生时,顾虑就会随之而来。在一次我与其他调酒师聊起社区酒吧这个空间对于社区内部的社交作用时,他提出形成社交之后产生的问题。即在陌生人之间形成朋友关系之后,这一关系将不再仅局限于酒吧空间中,其他空间中产生的问题自然会影响到酒吧空间,因某件无关的突发事件产生的决裂,对于酒吧的可能后果是多名顾客的流失。他接着补充,社区酒吧的首要工作是吸引新人的同时清理熟客,因为熟人形成的圈子存在隔阂壁垒,排斥其他陌生人的加入,所以引导新老交互是社区酒吧经营者的必要手段。

    每次与调酒师谈到经营运作时,我就会变得低落,因为它剥开了酒吧表面的光鲜,把最苦涩的内核展开给你看。后疫情纪元里,我听过太多类似的故事,让我想起高中时随手写下的破烂:

    “七夕时,我见到一对男女,女孩有些醉了,倚在男孩肩上,抬头数星星。星星那么亮,酒那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