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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别天神

    天地本浑浊,爱与恨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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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大军踏着浩瀚沙海、卷着滚滚尘浪,兵临城下。

    一位身着金色华丽服饰的虚发老者独立于西姆城堡顶楼的窗台,其人目光空洞地眺望着城外。他看了一眼杯中的鸩酒,欲一饮而尽,作别此生,将这百年基业拱手让人。

    ……

    晴日忽黯,云鎏金边。

    “轰隆隆……”

    远处的一阵巨响,石破天惊!

    沙海之中,一片无垠森林从大军阵中陡然拔起。

    老者闻声望去,只见这“森林”中并无一片绿叶,竟全是枯木!

    尖锐无比的枯木乱枝被赋予龙魂之力,野蛮生长,疯狂地刺穿兵士的甲胄,修者的长袍。

    倏忽间,血浸沙海,哀鸿遍野……

    下一刻,只见一抹黑影逆光飞跃,踏空升天,蓦然飘于沙海苍穹之上。

    灼日斜阳透云层而出,黑影由虚转实。

    其人黑袍加身,周身金光闪耀,一头同样是金色的飘逸长发无风自动,四肢舒缓张开,金色龙魂之气蒸腾而出,宛如天神降世!

    一名头戴三条翎羽、统领装扮的修者,惊惧、愤慨,震声狂吼。

    “杀!”

    无数暗器淋漓长空,千奇百怪的神通堆叠,五彩斑斓的光焰交织,“火球术”、“魂缠术”、“紫龙波”……

    ……

    黑袍男子,神色淡然,并无一丝表情。

    他右手一翻,身躯微震,平静的沙海之上竟刹时扬起一幕巨大的飞沙龙卷,犹如真龙吸水一般,连天接地。

    愈卷愈烈,愈卷愈狂!

    飞沙龙卷顷刻间吞没了大军孤注一掷的所有攻击,转而向军阵中心呼啸而去,所至之处,无论兵士、武器,亦或是攻城器械,都被无以抵抗的强大吸力卷入其中,撕扯碎烂。

    广袤沙海之上,碎屑遍布,殍尸成山。

    人群中有人朗声高呼:“这绝不是修者能够拥有的力量!”

    众人锐挫望绝,有的兵士已经开始扭头逃窜。

    “无所谓,我会出手。”

    统领装扮的修者表情肃穆,凝望高空,扬起的嘴角竟似有些不屑。

    话音刚止,其人身边的兵士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他脚下的沙地中陡然窜出一条硕大沙蛇,刹那便蔓缚全身,将其人托至穹顶。

    一息之间,蛇形沙缚乍然爆裂,一团鲜血在空中炸开!血光瞬时消匿,肉泥、血浆如雨落下……

    “此人已然飞升成仙!众将速速撤退!”

    还在死亡和军法之间犹豫徘徊的众兵士听此一言,如蒙大赦,丢盔卸甲,狼奔豕突,此时谁死谁活,且全看个人命数。

    在黑袍男子的眼中,这些人不比蜉蝣稍强,也不比猛犸稍快。

    他瞬间已飞跃至逃亡大军中最密集的那一波人流之上,左手轻轻一扣,人群中心骤然荡开一个巨大的流沙之坑!

    沙坑边缘急速流动,如瀑般奔涌着向中心低洼处陷落。

    坑洞愈来愈大,愈来愈深,倏忽间,沙海之上竟然凭空出现一个偌大的黑色深渊,像是潜在地下的鲲鹏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无数兵士坠落其中,撒手人寰。

    几息过后,沙尘再次飞扬,深渊周围的狂沙向中心急速收缩,如一张遮天蔽日的沙幕一般,瞬间又填补了坑洞。

    深渊消失了,沙海刹时又恢复了原先的面貌,乍一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黑袍男子,收回了双臂,金发褪为黑发,周身的金光也不见了。

    似乎是玩腻了。

    其人一跃而下,在众将顶上数十步停下。众将士抱头鼠窜、亡命狂奔,根本不敢抬头。

    唯有白曦和一人看得清楚。

    黑袍男子面容瘦削、稚嫩,一双灵动的双眸熠熠生辉。整个人不管怎么看,都仅仅是个十来岁的孩童!

    他轻蔑的目光扫过众人,闪动的双眸中多了一些戏谑。

    转念间,其人一飞冲天,仰天长啸,其声振聋发聩,久久未散,只留下一句——

    “天道轮回,我自顾风。”

    便身击薄云而去。

    *

    眼前的场景戛然而止,只有一个空灵的声音不断重复:别天神,别天神,别天神……

    *

    冬雪节,山舞银蛇,玉琢银装。

    凉国,凛冬城,北门修馆。

    一位面色和润、神情和蔼的衣冠老者端坐台上,台下是一群十七八岁的袍服少年,盘腿而坐,闭目修行。

    人群中,一位神色惶恐的少年从梦中惊醒,睡眼迷离,额头浮起豆大汗珠。他猛地站了起来,气喘吁吁,略带愤懑地喃喃嘟嘴。

    “芽儿哦……又是这个梦……又是这个什么狗屁顾风!别天神?别个毛……”

    这不是穿越,也不是平行世界,“芽儿哦”是他的口头禅,可表示无奈、惊讶、不悦……很多情景下他都会脱口而出,显得与身处的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的举动显然引起了案前老者的注意。

    “白曦和,我刚才让你沉心冥思,进入神魂。你可有何感悟?”

    老者抚须沉吟,怕惊扰其他弟子,压着嗓子温声道。

    “额……师傅,我确实找不到我的神魂。这心神刚一沉下去,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白曦和挠挠头,一脸的闷闷不乐。其人小小的鹅蛋脸,精致的五官还有些没长开,有种稚嫩之色,但不掩帅气。

    白曦和正好是十八年前的冬雪节当天所生,是凛冬城主白灵曜,白大将军的小儿子。冬雪节也被称为冬雪盛节,白曦和赶巧在那一天出生,于是乎就被誉为天之骄子,从小被父母寄予厚望,受到颇为严苛的管教,五岁那年便被带到北门修馆。

    修馆的这个“修”,是修行的“修”,而非修脚的“修”。

    凛冬城大大小小的修馆数十个,是凉国为凡人进阶修者而设立的官方学堂。北门修馆是其中师资最好的一个,也是凛冬城出修者最多的地方。

    结果这么多年下来,他迟迟未开眼,看着身边一个个的同学开了眼,从修馆顺利毕业,更是止不住的急躁心痒。

    而仅比他大一岁的四哥,白广寒,十岁那年便开了眼,是北门修馆,乃至整个凉国有史以来最小的毕业修者,十五岁便在自我修行中突破了修者第二境“睚眦境”,成为响誉凛冬的天才。后来,父母的精力、资源也顺理成章地不断向白广寒倾斜。

    而至于白曦和,父母对他就变成了无所谓的态度。只是几年前父亲立下了规矩,倘若年满十八都还开不了眼,那就送到稷下学府去从文,凭着父亲的关系,将来在凉国混个一官半职也好。

    “啊啊啊……师傅啊,我到底怎么才能开眼啊!今天凛冬问道之后我如果再不能开眼,就要完犊子啦!我可不想从文啊!”

    白曦和平时大大咧咧的,遇到这事,还真急了,一脸苦闷,手指都快把头皮抠破了。

    “操之过急,此乃修行大忌……至于开眼,这个嘛……修行之路,关乎血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师傅一脸和善地宽慰道。

    “听君一席话,如听君一席话。”

    白曦和噘着嘴,没敢把这句话念出声来。

    但师傅的话也并不全无道理。这是一个龙魂修行的世界,凡人若想踏入修者之列,必先“开眼”。

    修者沉心入境,自身意识变为神魂,游遍周身四肢百骸,唤醒体内血脉。五种血脉诞生五种龙魂之气,从而改变五行之力,施展各类神通。

    魂气冲破眼睛周围七穴,会使瞳孔呈现出红、蓝、绿、黄、紫五种与自身血脉对应的颜色,首次冲破七穴,即为“开眼”。开眼后服用对应颜色的囚牛果便可踏入修者第一境界“囚牛境”。

    普天之下,修者万里挑一,关乎父母遗传的血脉,也关乎自身天赋资质,一般十八岁之后就不会开眼了。

    开眼的方式也不尽如一,很多人都是沉心入定开的眼,这也被列入了修馆的教本;有的却很过分,睡一觉起来就开眼了;而有一部分人却是在战斗过程中突然开的眼,这也是为什么白灵曜夫妇要求白曦和在今日凛冬问道之后再不开眼就放弃这条路的原因。

    最后逼自己一把!

    出了北门修馆,白曦和一路吟思,往城中寒鹫台赶去。周遭人声鼎沸、锣鼓喧嚣,偶尔还能在缝隙之中听见天空中寒鹫的撕鸣声,白曦和只觉与往日冷冰冰的街道大相径庭,但丝毫也融入不到节日的喜庆气氛之中。

    “老天保佑,我愿意拿我兄弟白广寒十年单身来换我今日开眼!求求了……”

    经过一个个商铺、杂货铺、铁匠铺,白曦和在人群和牦牛中从容穿梭,暗地祈求。

    路上时不时地被人认出来,迫不得已敷衍地打个招呼、回个假笑,作为城主府中的小儿子,他也颇为习惯。

    凛冬问道是凛冬城在冬雪节这一天必备的擂台比武项目,修者、凡人均可参加。但很少有“嘲风境”及以上的修者前来,大多都是“囚牛境”修者及凡人炼体者,甚至像白广寒一样的“睚眦境”修者也极少出现。

    高手们也并非瞧不起获胜奖品,毕竟凉国国库里的果实和秘宝,就算自己不用,也能兑换不少龙魂石,或者在黑市上也能卖得一个好价钱,够普通人家过一生了。

    只是他们一是觉得对手太弱,没有挑战;二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人生生打死带回去炼丹;三是“嘲风境”修者往往早已身居凉国要职,或文或武,不得参与问道;或是自我散修,闲云野鹤,我行我素;亦或身属宗门,恪守宗规。

    总之,不论哪种境遇,这种抛头露面的行径,对他们这些个高手而言,实属浅薄,还不如把时间花在各类秘境之中。

    白曦和当然也不是为了奖品而来,他的实力能糊弄过第一轮都算踩了狗屎,只是想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紧张的气氛之中,就这么恰如其分地把这小眼一开,就不用去什么稷下学府了,那岂不是一个美滋滋。

    走着走着,只觉人声、鼓声越来越响。俄而,人群停住,他抬头一看,此处便是城中心寒鹫擂台。

    擂台之上赫然躺着一头牦牛的尸体,这个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祭牛天葬。

    虽然没参加过凛冬问道,不过每年都会来看,他总会憧憬自己在台上就像梦中的顾风那种无敌的样子。

    “来吧,吃吧吃吧。咀咀咀……”

    白曦和望向天空,嘴里发出逗狗的声音。

    果然,盘旋在擂台上空的一群冰原寒鹫,伴着人群的欢呼,环绕而落,围着牦牛新鲜的尸体,疯狂进食。

    白曦和以前带白榆来的时候,每次到这个环节,都是捂住妹妹的眼睛,不管她怎么吵闹,也不松开。

    他只觉残忍,便不忍再看,望向擂台四周的红色柱子,其上俨然挂着天蓝色的凛冬城城旗和深蓝色的凉国国旗,旗帜下方为凛冬问道的对战图,白曦和恍然大悟此行目的,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对手——游念,一个不太熟悉的名字。

    “游念?看我待会儿把你揍成游魂!”

    白曦和倒是信心满满,目光又扫到了“白广寒”三个字上。

    “你能挺过几回合?”

    突然,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不知何时,白广寒已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而他却浑然不知。

    其人虽才十九岁,但生得一副讨女人欢喜的脸蛋,剑眉杏眼,薄唇皓齿,有着与年龄不相干的成熟和冷静。

    白广寒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白曦和一直觉得和他“广寒”这个名字脱不了干系。但想到这是白广寒这种人设下为数不多的主动寒暄,白曦和甚至感到一丝兴奋,话也多了起来。

    “啊……我也不知道,你呢?你那边半区的人感觉很厉害,虽然我也不是全部都认识。修馆的人倒是来了几个……”

    “管好你自己。”

    白广寒打断了他,但依旧惜字如金。

    白曦和也随即哑口,暗自咒骂。

    “芽儿哦!娘的臭小子,拽个毛!”

    寒鹫台之上,冰原秃鹫早已飞远,只剩下一具硕大的牦牛白骨,还有台面上的血光点点。

    “今日,冬雪佳节,凛冬问道,世人皆知。国师亲临凛冬,以正问道威名,诸位需竭力而战!”声如洪钟,浑然有力,言简意赅,能保证的是在场每一位都能清晰知晓。

    众人目光此刻齐聚擂台后方二层观战台之上正在说话的白灵曜,在其人讲后半句的时候,又齐齐转向他身侧的国师。

    国师着一袭镶有金边的黑色长袍,淡眉细眼,仰头卧坐在台檐之下,似乎其人并无存在感。一双深邃的眼睛,淡然定视着前方,没有只言片语,也没有哪怕一个动作。

    每年冬雪节都有一位来自天阁的要员前来凛冬,让擂台上的论道又有一种为国家选拔人才的意味,只是今年的这个要员,尊为国师,实在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白灵曜说罢便坐下,手握成拳,捂嘴咳嗽了两声。

    虽然还是担心父亲的身体,但这跟平日里一模一样的姿态,还是让白曦和倍感亲切,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

    凛冬城文书白寅,扯着嗓子宣布对阵,接管了主持一职。

    “揭幕战,凛冬城城主府,白广寒,对阵,凛冬城李氏铁匠铺李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