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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谜底

    这泥块并不罕见,也不稀奇。

    你到世界上任意一处雨后的坭坑里踩上两脚,再回家跺一跺,搁上几天,都能见到这种泥块。

    稀奇的是,这种泥块在陆振豪的桌子底下。

    “我此前听说,在陆龙头生前,他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只是在他死后,这份日常工作才停了,不错吧?”任舟看向那位老人。

    听了任舟的问题,老人点了点头:“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相较于刚才,此时老人的表情轻松了许多。

    那位妇人紧绷的肌肉此时也放松了。

    任舟轻轻摸了摸嘴巴。

    “如今将要入冬,天气渐冷,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最近的一场雨,还是在陆龙头死前几日下的,而到了陆龙头身死的那天,雨早已停了。据几位杂役说,那时院子里的泥水也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也就说明这些泥迹不是陆龙头自己遗留的。”

    “所以在陆龙头死的那天,一定有人来过他的房间,还与他交谈过。如果是在他死前几日,那这些泥块就会被打扫出去;如果是他身死后,又未曾降雨,何况在死人屋里盘桓,未免不吉利,访客也未必有那份闲心坐在那里。”

    “陆龙头死的当天,他除了一大早与徐公子见了一面之外,整整一天都呆在屋子里,既没有出来,也没有人进去。所以那位访客一定是趁夜色来访,才能躲开仆役的耳目。此人来了之后,还曾坐在凳子上与陆龙头交谈了一阵,才会在桌子底下留下痕迹。在他走后,陆龙头于翌日被发现身死。”

    “一个人,他来的时候,陆龙头还活得好好的;他走了,陆龙头也死了。这中间有什么关系,相信是不言自明了。”

    对于此前已经听任舟推论过的刘慎之和徐文昭而言,这个证据虽然算不上有力,但也大概能佐证他的话,所以两人轻轻点了点头;张一尘则紧锁双眉,像是在凝神思考;老者和妇女对视了一下,又瞄了张一尘一眼,似乎有话要讲,但又都不想开口。

    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老者轻咳一声,开了口:“任少侠所说的,我已经大概懂了。只是还有几件事情,想向少侠请教。”

    任舟微笑道:“龙头但说无妨。”

    “嗯……第一件,陆龙头的桌子底下有这些泥块,连我们都没有发觉,任少侠又是怎么知道的?想必是任少侠此前已经来这间屋子探查过了吧?任少侠能来,那别人自然也能来,那这些泥块也未见得就是当天留下的吧?”

    任舟面色不改,也不答话,只是略略偏了一下头,示意老人继续问。

    或许是自觉有些冒犯,老人也并没有纠结任舟这个动作有些失礼,说道:“第二件,就算如你所说,陆大哥死时,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场。可仅凭这几块干了的泥巴,怎么可能找的到这个人呢?至于第三件,少侠之前说过,这件事是你的一位朋友告诉你的。如果确实如此的话,那直接请少侠或者少侠的朋友说清楚那个人究竟长相、特点如何不就可以了,何必再绕这么大的圈子呢?”

    老人每说一句,语调便高一分。到最后,已是气势汹汹、接近质问了。

    刘慎之虽然没有说话,但已露出不悦之色。

    徐文昭看了看刘慎之,似乎想要说两句圆场的话,但瞄了张一尘一眼,看他没有什么反应之后,又把嘴闭上了。

    “唉……”面对诘问,任舟既不生气,也不慌张,只是叹了口气,“世间扰攘,为的不过是名利二字。龙头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说了那么多,无非怀疑我是贪名逐利之辈,想要搅动是非、借机渔利。”

    老人冷哼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开始时,他心里已相信任舟所说的是实,却又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怕任舟奋起“少年心性”、一意追查,最后弄得大家面子上难看,不好收场。

    所以他说的那些话,既为了刺任舟两句,消一消任舟的热情,又兼探探任舟的底,看他还有没有什么更直接的证据。

    他本无意如此咄咄逼人,只是所谓“词不尽言、言不尽意”,他越说越自觉占理,越说越觉得痛快,早把开始的打算忘了。现在冷静下来后,再想解释几句,又自恃身份,怕有“低头”之嫌,只能故作高深了。

    任舟无奈地笑了一下,身形忽然一动。

    老人只觉得一阵风拂过,再定睛看的时候,任舟却仍然站在原地,只是手中多了几缕银白色的胡须。

    从老人那里割下来的胡须。

    徐文昭与张一尘不禁变了变神色。

    任舟站在那堆酒坛旁边,而老人则站在门口,两人相隔两丈有余。这距离算不得长,但能在眨眼间来回、还能顺手割下几根胡子,单是这轻身功夫已经是世所罕见,更何况……

    徐文昭向任舟腰间系的那柄剑看了一眼。

    更何况,刚才没有剑光闪动、也不闻宝剑出鞘的声音。

    要么是任舟用剑极快,从拔剑到割须再到最后收剑都在一瞬间完成,才让人听不见也看不到。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江湖上用快剑的不少,可充其量也不过是让人反应不及,像这样连看都看不见,绝没有人能做到。

    远的不说,在场的刘慎之浸淫剑道数十载,可谓大家,但他用剑也快不到那种程度。

    要么就是任舟的双手有什么机关。

    可是无论徐文昭如何观察,除开多了那几缕银须外,任舟的手与一般的肉掌也没什么区别。

    “好俊的功夫。”张一尘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拍手,“多谢任少侠手下留情。刚才李老龙头一时失言,多有冒犯,请见谅。但是少侠这一手,莫非是想露露威风么?”

    即使是在静止不动时,张一尘脸上的那条疤也足够可怖。

    现在他一笑起来,肉色的疤痕与棕黄色的皮肤相映衬,就如同一条蠕动着的蛇,恐怖之余,又多添了几分恶心。

    “不敢,”任舟似乎不为所动,带着微笑回答:“在下一介无名小卒,老龙头有这种怀疑也属正常。我不过是想说明白一件事情,凭我的身手,想要扬名,垂拱可得,还犯不上用什么手段来掺和这种麻烦。”

    李老龙头的面色有些发白,虽然心里气恼任舟言语动作里的威胁之意,但也明白自己的生死不过在任舟的一念之间,只好冲任舟抱了抱拳,说道:“受教,多谢少侠手下留情。”

    任舟微微躬了躬身,还了一礼,道:“失礼了。我也知道这件事难以取信于各位,所以用了些非常手段,还请见谅。其实这件事情说到底,各位只要能找到我那位朋友,真相如何,自然水落石出。只是一来口说无凭,怕各位不能尽信;二来,我那位朋友不大好找,怕各位下不去决心。所以我才找到了这个东西作为佐证,各位愿意追查下去,那固然好,可如果各位还是信不过我,那也就多说无益了。”

    “任小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之前问你那位朋友是谁,你却支支吾吾的不肯直言,现在还怨在我们头上了。李老大的岁数不小,可经不起你这么吓唬呀。”

    那位少妇的话听来虽然有责怪的意思,但语气里却满是娇嗔。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双眼睛紧盯着任舟,如同两汪泛着波光的湖泊。

    任舟虽不是未经人事的少男,但面对这种情势也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尴尬地偏过头,不敢忤视。

    “任少侠思虑周全,花当家就别为难他了吧。”徐文昭咳嗽了几声,出声替任舟解围,说道:“少侠此前所以不肯直言,只因为他的这位朋友乃是赫赫有名的‘南宫大盗’。”

    听见“南宫大盗”这四个字,刘慎之皱了皱眉头,向任舟看了一眼。

    张一尘又笑了一下。

    他实在应该少笑一点,无论是谁,无论见了这种笑容几次,还是会感到胆寒不适。

    可惜他似乎完全没有这种自觉。

    “这也怪不得任少侠不肯说实话了,要是叫别人知道自己认识一个像这样的巨盗,之后的麻烦恐怕不会太少。”李老龙头捻着仅剩的几根长须说道。

    “更何况,像那样的巨盗能见证这件事,只怕是当时正在这座屋子里当梁上君子哩。”花龙头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屋顶的横梁,“东西没偷到,还死人了,只怕这位大盗回去要洗十回澡才能除去霉气了。”

    眼看两位龙头言语间已全无哀伤之意,刘慎之的眉头皱得更紧,却不好发作,只能压着怒气说道:“事情经过,大概如此,究竟如何,怕是要等见了那位‘南宫大盗’才能说清。此前打断誓约,为的就是想请张兄弟在誓言里加上一句‘追查到底,为陆龙头报仇’。”

    张一尘先是向刘慎之抱了抱拳,又冲着任舟深鞠一躬,才肃容说道:“刘家主,任少侠,感激两位不辞麻烦,据实以告。两位高义,我绿林道上下一定铭记在心,日后必有报答。这件事情,本就属我分内,立誓当然不在话下,之后我自然会传令北七路,并且给南方下‘龙头帖子’,一起追查‘南宫大盗’的下落,争取早些为陆龙头报仇……”

    讲到此处,张一尘又对任舟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传令通信时,我自然会把任少侠的这一层关系隐去,在场诸位也都不是口松的人,少侠不必担心惹上麻烦。”

    任舟抱拳答道:“感激不尽。”

    计议已定,张一尘吩咐李、花两位龙头去和其余龙头说明情况,自己则同着徐文昭去陆振豪的灵位前盟完了誓约。

    当然也加上了刘慎之要他加的那句话。

    这个插曲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尤其是张一尘回来之后立的那句誓言,几乎是明示陆龙头的死另有蹊跷。

    可无论观众们怎么讨论,最终也难有定论——知情的支支吾吾,不知情的高谈阔论。

    说来说去,越传越玄,最后连张一尘、徐文昭以及刘慎之都成了嫌犯。

    但这些与任舟已没有关系了。

    对于他而言,现在只需要同刘慎之一起去向蒋涵洋交了差,他就可以彻底从这件事里脱身而出。

    至于凶手是谁、怎么抓,就不是他应该头疼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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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绿林道以外,现在最想知道‘南宫大盗’下落的就是那个凶手了。想打听‘南宫大盗’,自然离不开‘说书人’,我早已派人去知会,要他们配合。到时,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打听过‘南宫大盗’的下落,都脱不开我的手心。”

    蒋涵洋看起来信心满满,连带着一直苦大仇深的刘慎之也轻松不少。

    刘慎之来这里所为的两件事,第一是追回任舟所盗的那一板玉笏,之前已经在蒋涵洋的帮助下完成了;第二就是在蒋涵洋的安排下,配合任舟演这么一出戏,好钓出凶手来,为老友报仇雪恨。

    虽然他没有想到这出戏还涉及到“南宫大盗”,但无论如何,他的那部分任务完成的很完美。

    “蒋捕头,事到如今,我也可算是不辱使命了,后面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咱们就此别过吧。”

    任舟抱了抱拳,转身就想走,却被刘慎之喊住了。

    “任少侠,我还有两件事情想向你请教。”

    刘慎之看起来有些赧然。

    任舟乍见刘慎之如此神态,不由有些诧异:“刘家主请直言。”

    “嗯……第一件,你在寨子里提到的‘南宫大盗’,请问少侠是否真的与其相识?”刘慎之踌躇了一下,“第二件,这玉笏少侠随身携带了不少日子,敢问有没有发现什么……嗯……玄机?”

    “呃,实不相瞒,我和‘南宫大盗’素未谋面,更别提交情了。借用其名头也是为了提高一点可信度,毕竟那位凶手想来身手不差,如果是一般的蟊贼,恐怕躲不开他的眼睛。至于第二点,拿到那枚玉笏后,我也没有时间认真把玩就还给阁下了,着实也没有发现什么玄机。”

    任舟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诚恳,只是他当时也是以同样诚恳的表情骗过了徐文昭。

    “多谢少侠了,还望勿怪我失礼。少侠的事迹我已有耳闻,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只是这板玉笏里藏着我刘家家传剑法的奥妙,所以不得不小心谨慎。”

    任舟微笑一下:“无妨,尽请放心。”

    然后,他又冲着蒋涵洋和刘慎之抱了抱拳,就离开了那座略显破败的小院。

    为什么刘慎之要关心自己和南宫大盗的关系?在解释的时候,他宁愿告诉自己事关家传武功的秘密,也不解释他为什么对南宫大盗的关心更甚于那玉笏。

    任舟心里有点疑惑,但他也不会为此再去追问了。

    毕竟,无论如何,蒋涵洋是官,自己是贼,能离得远的时候,还是别再往前凑了。

    更何况,任舟一向对自己宽容得很,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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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县虽然并不大,本地人也并不多,但青楼、赌场、酒楼等场所却是一应俱全。

    这些当然是为了过往的行客以及燕京山上的绿林人士而开设的。

    毕竟毗邻燕京山,一年到头总是少不了人来人往。尤其是最近燕京山上大摆丧宴,也顺带着让山脚这座小城中的各类商家跟着沾了光。

    哪怕此时天色已晚,从赌场、酒楼里传出的呼喝声还是能传出十里远,没有丝毫的减弱。

    但这些与任舟却没有一点关系。

    他并非没有兴头——他简直有兴头极了,当他做完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是他最轻松的时候。每到这时,他恨不得要喝五十坛酒、赌上一天一夜,再去找当地最有名的粉头睡上三天,才觉得快意。

    可惜现在,他的口袋和他的脸一样干净,甚至要更干净一点——他的口袋会欠别人一百两银子,但是他的脸却不会欠别人一块肉。

    所以他只能呆在城门外的破庙里,躺在唯一还算整齐的供桌上,一边听着那些喧闹声,一边闻着酒肉的味道,一边砸着嘴。

    伴着这些时高时低的协奏,任舟几乎要睡着了。

    可他的眼睛还没闭紧,就忽然张开了,还努力吸了吸鼻子。

    因为他闻到了一种香气,和之前酒肉的香味不同,他此刻闻见的是女人的脂粉香。

    任舟还没来得及问话,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破庙里。

    走在前边的是一个男人,腰间悬着长剑,斗笠压得很低,叫人看不清面貌;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位提着灯的女人,仅看身材的话实在是非常诱人,可等任舟看到她的脸之后,先前起的那一点遐想瞬间就消失得无踪了。

    这并非是因为她容貌不扬。恰恰相反,就算她已年过四旬,仍不失为一位美人。

    只是不久前他们在燕京山上刚刚见过面。

    “任小哥,又见面了。”

    花龙头满脸笑意。

    任舟从那张供桌上跳下来,整了整衣服,说道:“实在想不到,张龙头与花龙头的私交好到了这样的地步。”

    花龙头捂着嘴、“咯咯”地笑了几声:“我总算不太丑吧。一个不太丑的女人想和男人套一套交情,总归是不难的。”

    说着话,花龙头还冲任舟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微笑。

    面对这样的姿态,任舟之前毫无办法,现在也是束手无策。

    所以他只好尴尬地咳嗽了一下,说道:“既然两位有这样的雅兴,君子成人之美,我也不打搅了。”说着话,就向着门口走去。

    可他还没走两步,就停住了。

    因为此前一直不发一言的张一尘忽然抽出长剑一挥。

    剑光闪过,泥土地上便出现了一道剑痕,正在任舟的脚尖前。

    “好剑法。”任舟不禁赞叹。

    这并非吹捧。

    刚才那一剑虽然没有什么招数,但从拔剑到挥剑再到最后收剑都是一气呵成,毫无滞涩,可谓如臂使指。

    以小窥大,便可知张一尘的剑法不凡。

    张一尘微笑答道:“好眼力。”

    任舟在仓促间能瞧清楚剑路,已属不易,看清剑路后及时止步却不做更多的防御或者躲闪,更是难得。

    可知他对这一剑的把握非常准确,也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

    “美人在侧,张龙头却动凶器,实在有些煞风景。”

    “任少侠无需紧张,我不过是想问几句话罢了。”

    张一尘抬起头,露出眼睛来,紧紧盯着任舟。

    任舟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还是紧张些吧,免得你用嘴问不出来,最后还是要用剑问。”

    花龙头又轻笑了起来。

    自打进门来之后,她好像是最轻松的那个人。就算是刚才张一尘拔了剑,也不见她露出什么严肃的表情。

    张一尘也不禁莞尔。

    “你实在是个妙人,”张一尘又露出了那种任舟不想看到的微笑,“不过我的这个问题想必不会令你太为难:我猜,所谓的‘南宫大盗’,是少侠信口胡诌的吧?”

    任舟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张龙头何出此问?”

    这话一出口,任舟就有些后悔,因为这句反问有些默认的意思。

    但想再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我知道,陆振豪死时绝没有第三人在场。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任舟说不出话了。

    张一尘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所以任舟再否认或者承认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话花龙头当然也听见了,可是她仍然笑吟吟的,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一个人要是想活得久一些,最好的办法就是离闲事远远的。这是我给少侠的建议,作为你印证我猜测的答谢。同样,也请少侠把这句话转告给蒋涵洋,顺带告诉他,我北方绿林道的事情,他最好别再插手了。”

    有了刚才的教训,任舟暗自告诫自己千万别再露出什么破绽。

    所以他听了张一尘的话之后,就算为张一尘猜出了蒋涵洋而暗自吃惊,面上也未露出什么异样。

    只是,没有反应往往也是一种反应。

    张一尘看着任舟故作镇定的表情,笑得更加愉快了:“来拜访任少侠这一趟,可谓是不虚此行了。作为报答,我还可以另告诉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情。”

    任舟沉默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自己今天晚上一直被张一尘牵着鼻子走。

    此刻他在张一尘眼中仿佛赤身裸体一般,什么也无法隐藏。

    只是木已成舟,后悔已晚,他也只好暂抑失落,问道:“你是怎么杀的陆振豪?”

    张一尘的表情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杀陆振豪……”

    这在任舟心里并不算一个问题:张一尘杀他,当然是为了总扛把子之位,后面他与七位龙头的种种表现也说明了他们恐怕是早有预谋。

    但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的话,张一尘又何必说这话呢?

    任舟摸了摸嘴巴。

    “不过这也是个很不错的问题,只是问得不够好。你应该问‘陆振豪是怎么死的’,因为我从来不杀人。”惊讶的表情一闪即逝,张一尘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愉快的笑容,“仔细看好了。”

    话音未落,张一尘忽然又拔出了他腰间的那柄剑向任舟刺去。

    只是这一次比刚才还要快,无论是拔剑还是刺出,都比之前要快上三分。

    任舟见过不少用剑的名家,比如陕北的“落雨剑”傅青衫、湘西的公孙先生以及蜀中的“快剑沈”。

    他们中无论哪一位都以快剑成名,可无论哪一位都用不出像张一尘这样的快剑。

    只因他们的剑就算再快,总归是有迹可循,而张一尘这一剑使出来毫无章法,却如同一道电光一般,转瞬已到目前,让人无可躲避、无从招架。

    任舟仍在原地,他的心神仿佛已被这一剑的威势所摄,竟然一点反应也做不出。

    眼见任舟就要毙命,可这一剑却停在了任舟的眼前。

    花龙头忍不住轻轻松了口气。

    “我这一剑如何?”

    “据我所见,天下无双。”

    任舟难得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他并非不怕,也并非躲不开。

    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与张一尘之间的距离足有一丈多,张一尘站在原地出剑的话,无论如何也刺不到自己。

    而张一尘如果移动的话,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

    但如果自己站得近一些,是否能躲开或者格开这一剑呢?

    任舟想象了一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只有七成把握。

    而这只是第一剑,如果还有第二剑、第三剑乃至第十剑的话,自己又是否能活命呢?

    任舟也说不清。

    “陆振豪就是死在这一剑下。”

    “可他的尸体上并无伤痕。”

    “拔剑见血的是最低级的剑客,真正的高深剑法应该是杀人无形的。”

    张一尘又把那顶斗笠压下来,遮住了自己的面孔,转身离开了这座破庙。

    花龙头也跟着离开了,只是离开前还扭过头,冲任舟笑了一下、眨了眨眼。

    她好像尤其喜欢这种动作。

    今天晚上的破庙里,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三个莫名其妙的人,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最后除了那道剑痕外,什么也没留下。

    就算是那道剑痕,等到过些日子,风吹人踏之后,也会最终消弭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