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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未风先雨

    “你怕了。”

    任舟忽然微笑了一下。

    傅青衫的右眼皮轻轻一动,却紧紧抿着嘴,不肯答话。

    他没有出言反驳,是否可看做一种默认呢?

    这问题的答案,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不尽相同,可谁也没法确认。

    除了傅青衫和任舟以外。

    场面虽是仍如先前一样的安静和凝重,可有不少人,包括许世亨在内,却忍不住偷眼看了看傅青衫,目光中尽是担忧。

    “你的呼吸已不均匀,自打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你的呼吸便愈来愈急促。”对于傅青衫的沉默,任舟并不在意,仍是继续地说着:“从你起身应战的那一刻起,你虽是有心在不断地控制,可惜收效甚微。在刚才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你已调整了八次,无论我抓住哪一次机会,你都必败无疑。”

    傅青衫虽然仍是以沉默回应,可握着剑柄的那只手却越抓越紧,以致青筋暴露,手上显示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来,血管也纤毫毕现。

    这下,任谁都能看出来傅青衫的紧张了,也都可看得出任舟所言不虚。

    “你可知我为什么迟迟不肯出手?”

    任舟面上尽是胸有成竹的笑容,二人还未交手,他却仿佛已是胜券在握了。

    可是看着傅青衫这种表现,又无人能否认任舟的话。

    “那当然是因为答答爱子心切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傅青衫竟是真的喊了一句“答答”,也就是“爸爸”。

    先前任舟那样说,所有人只把他的话当做扰乱傅青衫心绪的一种手段。

    此刻,傅青衫真的叫了出来以后,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瞬间不同了——哪怕有一剑刺死黄面虎的威慑,可大多数人看着傅青衫的眼神里仍是充满了鄙夷。

    但傅青衫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却放松了不少,好像并不引以为耻,反而似乎觉得能和任舟“攀上亲”令他倍感光荣,那双狭长而充满杀机的眼睛此刻眯成了两条弯曲的线,嘴角几乎要扬到了鼻子上边,让他整张脸上都是那种肤浅而谄媚的笑。

    他的手当然也放开了剑柄,此时向着任舟走了几步之后,傅青衫张开怀抱,双膝略弯,像是要跪下来抱住任舟的样子,正如远游归家的孩子投进父亲的怀抱那样。

    许世亨的面颊随着他咬牙切齿而一跳一跳的,两只眼睛周围的肌肉也在不断地颤抖着,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也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只能等着任舟的奚落。

    朱贵和徐成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徐成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而朱贵则看着傅青衫的动作,露出来一抹不屑的笑容。在此之前,他们两个谁也没想到,这位享誉江湖的陕北大豪会是这么的不成器。

    谁又能想得到呢?

    只有任舟。

    瞧着身前的傅青衫已把头低下了,好像一个最孝顺的儿子一样,连忤视父亲的勇气都没有,任舟却一动也不动,既不伸手搀扶,也不远远躲开。

    傅青衫实在不该低下头,否则他就可以发现深藏于任舟眼中的那一抹奇怪的笑意。

    就在傅青衫将要跪倒的时候,他忽然以右肩触地,翻到在地上,借着翻滚的动作,从腰间拔出了那柄长剑。

    “噌啷”。

    这声音出现得突兀极了,伴着这声音,一道剑光直刺向任舟的胸口。

    傅青衫此时全无刚才的狼狈和谄媚,取而代之的是就快要溢出来的兴奋。

    倒在他这一手上的名宿豪客不计其数,相较于这些人而言,任舟只不过是其中最寂寂无名的那一个。

    但是先前已在任舟手上败过一次的傅青衫知道,除了这一招以外,自己再无别的取胜机会。

    所以他只好用这一招。

    他为这一招取名“未风先雨”。

    这是他的撒手锏,也是他的得意之作。这一剑他已磨练过成千上万次,无论是出剑的时机还是方向,都已几近于完美。

    他的眼中闪烁着快意和怨毒,他已几乎看见这道剑光划破任舟的胸膛之后,任舟狼狈后退时,自己顺势起身、一剑封喉的画面了——正如在任舟之前,死在这一招下的那些人那样。

    这一剑愈靠近任舟的胸膛,傅青衫便愈兴奋一些。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了剑光划开任舟胸前的衣服,却没有想象中那样鲜血飞溅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剑尖传来的剧烈震动以及金铁交击的响声。

    紧跟着,从任舟胸前的破口处,几锭银子滑落到木质的地板上,有的还翻滚了几圈,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在傅青衫听来,这声音实在是嘲讽极了。

    可是杀招已露,他便没有机会再追悔或是怅惘了。

    傅青衫的左腿撑在地上,右脚用力猛蹬,想要借力起身,手里的剑也顺势撩向了任舟的脖子。

    可惜这一招好像正在任舟的意料之中,傅青衫的腿还没完全发力的时候,任舟已举起了左手,迎着剑光轻轻一拂,发出“当”的一声响,紧跟着,任舟又把右手架到了傅青衫的脖子上。

    从别的地方看时,任舟手上好像空无一物,可傅青衫却感觉到了自己脖颈上传来的森森寒意,令他连呼吸都只能尽量地放得缓慢,右手举着剑,悬在了半空,既不敢收剑,也不敢变招。

    “服了没?”任舟笑嘻嘻地问道。

    傅青衫眼巴巴地看着任舟,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服了。”连声音也不敢太大,生怕自己的脖子上多出来一条口子。

    “还有话说么?”

    “没了。”

    任舟这才收起手,往后退了两步,示意傅青衫可以起身了。

    傅青衫站起身之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任舟一眼,却一句话也不愿多说,连斗笠都不拿,径自离开了。

    当然无人出面阻拦。

    许世亨一方的人是慑于傅青衫的武力,不敢;朱贵和徐成则是事不关己,不愿。

    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傅青衫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上。

    除了任舟以外。

    他正忙着从地上一块一块地把刚才散落的银子拾起来,又擦了擦上边沾染的尘土,放进由胸口取出来的一个袋子里。有几块银子上被砍出了深浅不一的剑痕,任舟看了看,也一起装起来了,随口说道:“看来当这位大侠的‘答答’也是危险得很。”

    傅青衫的脚步顿了一下,却不回话。

    装好了银子,任舟抱着口袋,笑嘻嘻地坐到了许世亨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