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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告别

    今夜的勇乡内外可谓是灯火通明,除了寻常的巡守外,孙全仁又在孙老爷的安排下,另加了不少的岗哨。

    孙全仁虽然不明白父亲此举的用意,不过也没有多问,因为他一向孝顺得很。

    送走了表妹和任舟之后,孙全仁又跟负责巡视和站岗的乡亲们问了声好,嘱咐了几句,才回家。回家的路上,他偶尔能听见一两句议论的声音,内容大约是夸赞他越来越有个当“族长”的样子了。

    这些话要是在往常,或许会令他很是受用,可在今天,在自己的父亲以托付后事的语气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却觉得别扭得很。

    不过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步伐。

    到了家之后,他循例先去给父母问安。

    可是轻声地敲门、唤了声“父亲”之后,应门的却是自己的母亲。

    屋里的灯火已熄了。

    孙夫人打开门,看了孙全仁一眼,便悄悄走出来,又回身轻轻地把门掩上了。

    “你表妹他们已离开了?”虽然已把门掩上了,可孙夫人的声音仍是刻意地压低了些。

    孙全仁见状,也轻声答道:“都走了。孩儿把他们送到村口,又看了半晌,才回来的。”

    孙夫人点了点头:“多事之秋,还是别给他们添麻烦的好。乡亲们都怎么样?没有反感抱怨的吧?”

    “没有,乡亲们都配合得很。”说着话,孙全仁又向门内看了一眼,“父亲怎么今天歇得这么早?”

    “今天那伙强人送来的信里,讲好了明天一早来取刀,到时候少不了一场争斗,你父亲也是为此决定早点休息,打算养精蓄锐。”

    孙夫人也冲着门内看了一眼,目光里尽是忧虑。

    她在担心什么呢?是担心自己的丈夫雄风不再,横尸当场?还是担心对方见以自己儿子的性命相胁不成,一怒杀人呢?

    或者是兼而有之?

    孙全仁也猜不出,正如他猜不出自己的父亲为何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一样。

    所以一阵沉默之后,孙全仁也只能告退了,临走前还勉强地微笑了一下,安慰了一番自己的母亲。

    孙夫人点了点头,接受了孙全仁的孝心,又叮嘱了几句类似“多加注意”的话之后,便放孙全仁回到他自己的屋里了。

    孙全仁当然不会看见,自己转身离开后,母亲看向自己的眼光里满是不寻常的担忧和关切。

    眼睁睁地看着孙全仁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里,孙夫人才打开了身后的那扇门。从开门到进屋再到关门,仍旧是如刚才一样小心翼翼,不过一关上门之后,她便点起了灯。

    孙老爷并没有睡,非但没睡,他此时还格外地清醒。孙夫人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床前,静静地擦拭着怀中的刀。

    这柄尘封已久的宝刀,此刻在他的擦拭下,仿佛又焕发出了勃勃生机。不谈寒光四射的刀身,就连搁在一旁的刀鞘,其上的红漆也是光可鉴人。

    “什么时候了?”

    听见自己的妻子进到房中,孙老爷长长地出了一个口气。

    “将近亥末了。”孙夫人答道。

    孙老爷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没有看自己的妻子一眼,他不但手上不停地擦拭着那把刀,连眼神也不舍得离开一下。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系在了这把刀上。

    孙夫人缓缓走到了孙老爷身边,慢慢地坐下了,同时也学着孙老爷那样,仔细地端详着他捧着的那柄刀。

    刀身上立时映出了孙夫人的样貌。

    “我上次见你用这把刀,好像还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孙夫人的话音很轻,很柔。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回想起往事来时,总是忍不住要比平常更温柔一些。

    哪怕回忆起来的事情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七年前。”听了孙夫人的话,孙老爷手上的动作一顿,双眼仍是直直地看着,也不知道是在看着这把刀,还是盯着刀身上映出来的、与自己相濡以沫半生的妻子的倒影。

    孙夫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已过去这么久了。”

    “……你是否还在心里记恨我?”没头没脑的,孙老爷忽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孙夫人闻言,表情一滞,旋即又露出苦涩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也不情愿的。”

    “我知道你也不情愿的”。

    这句话里,包含着多少难与人知的辛酸和无奈?

    人生里,最难得的是有一个人可与你达到情感上的契合,而这种契合也正是人与人之间能达到的最大程度的“理解”。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

    浮沉一世,有多少人苦求知己而不得,只能抱恨而终?

    现如今,孙夫人就这样坐在自己的身边,以充满着悲苦却又不乏温柔的语调,明白地诉说了对自己的理解和同情。

    孙老爷如何能不动容呢?

    宝刀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孙夫人看见,刀身上映出的、孙老爷的脸上,挂满了由懊悔、痛苦和感动交织而成的复杂表情,也正是在这样复杂情感的冲击下,孙老爷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半晌,孙老爷才把眼睛睁开,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他实在不该……”

    “是啊,他实在不该……”

    孙夫人一边重复着孙老爷的话,一边张开了双臂,轻轻地环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然后,她发觉,眼前这个一向顶天立地的男人,腰背已有些弯曲了。

    这个发现令她更加忧虑了。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仍是用那种温柔的语调,轻轻地安慰:“忠儿什么都好,唯独不懂得悬崖勒马……你已是个很合格的父亲了。”

    “我原以为那根小拇指已足够警醒他,却没想到……”提起了这个名字,孙老爷面上的痛苦之色更甚,“我是否错了?早知会这样适得其反,我是否该另寻他法?”

    这问题孙夫人答不上来,所以她只好把胳膊搂得更紧一些,以此来表示对自己丈夫的无声支持。

    正如孙夫人对他的理解那样,孙老爷也同样可以理解孙夫人这个动作的用意。所以他深呼吸了几次之后,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这次回来,我决定打他的屁股。”

    这个笑话讲得不高明,可孙夫人还是配合着笑了一下:“只怕不等你打他的屁股,被这次这样吓唬了一番,忠儿自己也要改了。”

    孙夫人的言下之意,竟是全不把对方看在眼里一样。

    这倒是正合孙老爷的意思。

    他挺了挺腰板,又轻轻地拍了拍环抱着自己的、妻子的手臂,温言道:“我该走了。”

    “嗯。”孙夫人答应了一声,乖乖地放下了手臂,然后看着她的丈夫站起身,把刀收到刀鞘里,又仔细地把刀鞘挂在了他自己的腰上。

    收拾整齐了之后,孙老爷又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腰上的刀,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之后,忽然又微笑了一下:“我要走啦。”

    孙夫人也站起身来,替丈夫翻了翻领子之后,又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

    他们的动作就如同蜜里调油的少年夫妻那样。

    他们已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样做过了。

    可无论是孙老爷还是孙夫人,都只觉得此时这样做起来自然极了。

    然后,孙老爷便推开了窗户,由窗户跳出去,离开了家,再从他安排的暗哨的缝隙处离开了村子。

    除了孙夫人以外,勇乡里再没人知道,他们的族长已趁着夜色离开,独自赴约了。

    所有人都还在为了明天的“交锋”做着准备。

    瞧着孙老爷远去的身影,孙夫人一时望得痴了,半晌,回过神来之后,她目光一扫,便看到了今早递进来的那封信,此刻叫一块镇纸压在了桌子上。

    说是信,其实它更像字条多些。

    因为其上只写着一句话,七个字。

    “今夜子正小尤山”。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唯独在“子正”两个字上加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