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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心事尽在栏杆中

    任舟的隔壁正是刘佩琼的房间。

    为了避免误会,任舟又等了一会,一直到墙板上再度传来那种敲击的响声后,任舟才确定是刘佩琼有意地叫自己。

    翻身下床之后,任舟下意识地要去开门,又觉得有些不妥,便转而把窗户打开,从缝隙中钻了出去,攀到隔壁的窗沿下,轻轻敲了两下窗框,然后把头伏了下去。

    刘佩琼听见响动之后,过来把窗子推开,看了抬起头的任舟一眼,没有说话,又坐回了床头。

    屋子里的灯还点着,刘佩琼的衣服当然也整齐得很。

    任舟在大半夜被叫了出来,可叫他出来的那个人却反而像是无事一样,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着。

    所以他终于忍不住了:“深夜见召,未审尊意如何?”

    刘佩琼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任大侠还懂得掉几句书袋子。”

    任舟这么说,正是看刘佩琼面带愁容,又迟迟不开口,想要开句玩笑。此刻见刘佩琼面色好转,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略知一二,见笑了。”

    笑过之后,刘佩琼忽然板起脸来,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质问道:“既然你是知书的君子,怎么放着正路不走,学宵小爬窗户呢?”

    “书,我确实知道一点,不过君子则未必是君子了。”任舟眨了眨眼睛,“再说了,像南宫大盗这样的梁上君子不也是君子么?据我所知,他正喜欢由窗户进房间。”

    “哦?那他也像你这样,喜欢趴在窗沿上不进来么?”

    “他喜不喜欢趴窗沿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他好像不怎么愿意进女人的闺房——这也就是他可称君子的地方了。”

    “你什么意思?”刘佩琼忽然一瞪眼,“是否拿他的名头来揭我的短?”

    南宫大盗把她绑在柴房的事情,距今已过去了半个多月,中间光是生死就经历了两次,可她仍不忘此事,甚至到了现在还为此耿耿于怀。

    任舟一时语塞,只好讪讪地答道:“没有、没有,顺口搭音罢了……”

    许多女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能力,但凡是她想要挑你刺的时候,就能用简单几句话把你噎得喘不上气。

    对于这种能力,任舟羡慕非常。

    他做梦也想拥有这种能力,这样每次在与老杨拌嘴的时候,就不必要依靠暴力才能取胜了。

    想到了老杨,他又觉得先前的想法不太严谨——这种能力是许多男人也具备的。

    见任舟低头服输,刘佩琼好像仍是余怒未消,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带着娇嗔地哼了一声。

    “行啦,佩琼小姐,你要是没什么事……”说着话,任舟打了个哈欠,“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启程上路。”

    刘佩琼又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谁说我没事了?再说,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么?”

    “当然可以了,刘大小姐能找我,实在是荣幸之至。”

    任舟一边说着话,一边摆出认真的表情,仿佛煞有介事一般。

    见状,刘佩琼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过笑完之后,她叹了口气,表情也随之变得有些苦恼。

    “我只是……觉得很害怕。”

    半晌,刘佩琼才幽幽说道:“我从未见过有这么多人死在我眼前……也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感觉自己也随时可能会死。”

    愈说到后来,刘佩琼的声音便愈低,而且还带着轻微的颤抖以及厚重的鼻音,似乎泫然欲泣。

    即使不用看刘佩琼的表情,仅听她这样说话,任舟也能感受得到她心中的恐惧和绝望。

    可是任舟也不知道该怎样劝说——连他自己也不免常常产生这样的感觉,又怎么能帮助别人摆脱这种困扰呢?

    所以他只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刘佩琼,其中既有安慰,也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感同身受。

    “我是否很没用?”

    对于任舟的眼神,刘佩琼回报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似乎想通过这个办法来稍作遮掩。

    遮掩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或许是不想被轻易地看穿心事吧。

    哪怕如何渴求他人理解的人,在真正吐露心声的时候,仍不免下意识地采取一些防备,例如低头或者他顾,甚至于痛哭嚎啕,以避免感受到如同赤身裸体般、被人轻易洞穿的尴尬。

    就像是先前任舟与刘佩琼已有过肌肤相接,却仍不肯在半夜走进对方的房间一样。

    人总是很矛盾的,而且这种矛盾也很难用言语解释得清楚。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念完之后,任舟顿了顿,露出一抹微笑:“我也经常会有相同的苦恼,所以常用这句话来开解自己。”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人的生和死就像天的早晚变化一样,都是事物本身的本性,也是人力所不能干预的。”

    刘佩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所以如果你为了活着而开心,也同样应该为了死而开心——因为这些都不过只是事物变化的两种形式罢了,就如同白天与黑夜一样。”

    “嗯……”

    凝神沉思了半晌之后,刘佩琼却好像比刚才更苦恼了:“你解释得已很清楚,可是我仍不太明白。”

    “没有关系。你只用知道这些都是你难改变的事情就可以了,既然无法改变,那也就多想无益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刚才的之乎者也已经快把刘佩琼绕晕了,此时听任舟这么说,她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当然早就知道这是我力所不逮的事情了,但哪有那么容易就不想了?”

    “没有关系,睡吧。明天起来之后看到太阳,这些烦恼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任舟温言说道:“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可以在这等着你睡着。况且,我警觉得很,又与你仅有一墙之隔,有什么事情我也会立刻赶来。”

    刘佩琼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双颊微红,狠狠地瞪了任舟一眼,却没说话,只是吹熄灯,又拉过被子,和衣躺下了。

    不知过了过久,屋里才传来了一阵均匀而又平稳的呼吸声。

    任舟又稍等了片刻,确认刘佩琼应该已经睡着了之后,便悄悄地合上窗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任舟已尽可能的小心翼翼,以免发出一丁点声响,惊扰了刘佩琼的睡眠。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把窗户合上的时候,刘佩琼也把眼睛睁开了。

    听着窗外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刘佩琼抿着嘴巴,两眼呆呆地盯着横梁,似乎上边有什么奇异的花纹,令她看得发痴了。

    她不知道的是,回到自己房中的任舟,瞧着那少年的遗物,又叹了口气。

    刚刚任舟没有忍心说破一件事情,就是那些在见到太阳之后以为自己已经全部遗忘的烦恼,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往往会一件一件地全都想起来。

    他只愿她永远也别明白这件事。

    可她似乎已经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