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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破局(一)

    瞧着项将军渐渐地失去了声息,最终无力地把手垂在了地上以后,汤不名忽然觉得有些意兴索然。

    最初的兴奋褪去以后,只余下了一种莫名的疲惫。

    于他而言,混进云梦水寨的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要将眼前这位名重绿林的大人物取而代之。

    而要做到这一点,项将军就非死不可。

    过往的时日里,汤不名曾带着兴奋和期待无数次地幻想这一幕。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却并无想象中那么愉快,反而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就让他跟你先做两天伴吧。”汤不名重重地叹了口气,背过了身,“他总算待我不薄,理应厚葬。”

    说完这句像是宽慰自己的话以后,不等“褚天锡”回答,汤不名便带着满腹心事匆匆离去了。

    当那一连串的脚步声消失在隧道的尽头以后,整个囚龙洞终于又复归了平静。

    不过这种平静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仅仅是片刻以后,便从各间囚室里传来了高低不同的呼喊或是谩骂。

    于这些终日不能见到阳光的犯人而言,纵情交谈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一种乐趣。

    只不过,刚才先是项将军、后是汤不名,两位大人物的到来令他们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以免触了霉头。

    现在,项将军死了、汤不名离开了,他们终于可以百无禁忌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除了相互的攻讦和诅咒以外,今天又多了一些新的话题——他们刚才没有说话,可是听得却很清楚。

    对于这个话题,不同的人当然有着不同的反应。

    有的人为项将军的猝然离世而颇感叹惋,但更多的人却是幸灾乐祸——毕竟他们之所以被押在这里,正是项将军的命令。

    所以此时的叫喊声中,绝大多数都是对于项将军的唾骂和讽刺,那些在项将军生前不敢提的话,他们现在说起来畅快极了。

    除此以外,还有些眼力活泛的人,知道这水寨中的风向已变了,所以立时抓住机会向那位杀死项将军的凶手示好,极尽阿谀之能事,几乎将其描述成了世间少有的英豪,以期能获得青睐、脱离牢狱。

    不过,无论外边传来的是痛骂、嘲讽还是奉承,最里边的这间囚室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因为此时的“褚天锡”正忙于自己的事情。

    他先是在项将军的尸体上拍了几下,又向项将军的气海中渡入一丝真气,并以掌附于其身上,牵引着这一丝真气沿着经络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项将军头顶的百会穴上。

    项将军已死了,正是死在他的手里,这是汤不名亲眼得见的事实。

    面对着一具尸体,他所做的好像全是无用功。

    可是他做起这种无用功时,却认真极了,不但无暇回应外边的言论,连脑门和鬓角上都渗出了些细汗。

    终于,在他的手掌到达项将军的百会穴的那一刻,项将军也随之忽然睁开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又用那只救了项将军性命的手捂在了项将军的嘴巴上。

    项将军的眼色先是一片茫然,然后变为了惊疑,最终则成为了一种带有戒备的镇静。

    直到这时,“褚天锡”才把手掌拿开。

    “阁下是哪位?”

    意识到自己处境的项将军并未立刻起身,以免弄出响动来惹人注意,连说话也是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全无防备——他的肌肉已微微绷着,以便在察觉出不对的时候能够快速应对。

    相比起“救命之恩”,他更关心的是对方为什么要救自己。

    察觉到这一点的“褚天锡”微微向后错了错身,以示自己绝无敌意,然后又冲着项将军眨了眨眼睛,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项龙头刚刚还对我评价颇高,怎么一转眼就不认人了?”

    这句话当然是以他原本的嗓音说的,所以项将军一下就辨认出了他的身份,立刻放松了不少。

    这个“褚天锡”正是任舟假扮的——说是假扮,其实有些不妥,因为他只不过是把头发披散下来,又压低了一些嗓音罢了。

    但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这样的改扮已然足够了。

    项将军心怀愧疚,汤不名全无防备,谁也不会特意点上灯火来验明正身。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我与穆兄,现在应当称褚兄了,一同商议出的一个计划。”任舟微笑着答道,“这个计划当然有很多风险,还好现在看来,可算是成功。”

    然后,任舟便为项将军讲解起来。

    正如任舟先前所分析的那样,他们在这件事里已处于彻底的败势中。

    仅凭着他们,绝对无法阻止那位主谋者——也就是汤不名。哪怕是能顺利离开此处、搬来蒋涵洋作为救兵,却也为时已晚,不过是重蹈燕京山的覆辙罢了。

    所以,想要破局,关键就是要保住项将军的命。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保证项将军免受汤不名的掌控。

    一开始,他们想采取的方案是按兵不动,趁着第二天离开水寨的机会躲藏在暗处,到群英会上再猝然发难。

    这个方案乍一看十分妥帖。到时候凭着任舟和褚师泉的身手,虽然不一定能从绿林草莽以及夜枭的手里带走项将军,但要护他一时周全还是不难的。在那样激愤动荡的环境里,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冷静思考,凭着项将军平日积累下的威信,只要他有机会开口说话,便有机会一举翻盘。

    可就在即将敲定这个主意的时候,任舟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钱记客栈的老板。

    谭鸩当时就是凭借着精湛的易容手段,乔装成这位小人物的样子,才令任舟等人几乎陷入绝境中。

    任舟紧跟着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对于汤不名而言,项将军的作用仅仅是在群英会上露面,然后被汤不名杀死。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谭鸩的帮忙,那汤不名尽可另外找人改扮成项将军,而不必让真正的项将军活那么久、徒增不必要的风险。

    越是思考,任舟越觉得这种可能性较大。

    谭鸩可以出手一次,就可以出手第二次,而且有了汤不名的帮忙,谭鸩想要混进水寨中简直是轻而易举——他甚至是有可能乔装后混迹在水手中、和任舟一同进来的。

    至于叫什么人改扮成项将军,那就更不必费心了,无论是夜枭还是汤不名手下,都绝不缺少死士。

    所以任舟又想出了第二条办法,那就是像现在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为了确保这个办法能成功,对于任舟等人来说,当务之急便是要绕开汤不名的耳目,与项将军联系上。

    凭着项将军特意差人送来的金鳞刺,任舟推测项将军对褚天锡的感情颇深,在明知自己必死的情况下,他或许会想要去见老友最后一面。

    哪怕从未来过囚龙洞,可任舟却能猜得到,凡是用作关押犯人的,一定是看守严密、人迹罕至的地方。项将军来这种地方与老友密话,正是任舟的绝佳机会。

    所以在留下刘佩琼和褚师泉以防备汤不名可能的刺探以后,他便绕开了各处岗哨,独自找到了囚龙洞,并凭着还算高明的轻功躲过了守卫以及一众囚犯的视线。

    那扇紧紧锁住的铁制牢门当然也拦不住他,毕竟他曾有过从刘家盗走玉笏明珠的“辉煌战绩”。

    可是千算万算,却还是有一件事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关押在此处的“褚天锡”竟然是假的。好在外边颇为喧嚷,任舟出手也够快,才没让“褚天锡”的喊声传出去、惊动守卫。

    之后,任舟重新锁上铁门,又将“褚天锡”放在床上、以被子掩好。最后为自己换上了“褚天锡”的那身囚服,绑上铁链,坐在了囚室的另一侧,以确保每个新进来的人会首先看向自己,不会立即发现破绽。

    “后边的事情,项龙头也就都知道了。”任舟微笑了一下,“看来在这里杀掉龙头也是汤不名的计划之一,没想到这回歪打正着,反而省了不少的麻烦。”

    这同样是在他的意料以外。好在,凭着对杀气的感知,他敏锐地把握住了汤不名的意图,果断出手,才总算没有露出马脚。

    任舟说得轻松,而项将军却知道,这其中无论哪一步都是危险至极。但凡有一处行差踏错,都必将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哪怕任舟的武艺卓绝,令汤不名一时奈何不得他,可是汤不名只要封住出路,便可瓮中捉鳖——任他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攀不上三面的千仞悬崖、渡不过洞庭湖的万顷波涛。

    所以,此刻项将军的表情满是激赏。

    任舟一见到这种面色,就猜到了项将军的意思,所以不等他开口,便赶忙说道:“好啦,这样也可算是大功告成,我就不便久留了……”说着话,任舟看向了囚室里唯一的那张床,眼光里有些黯然,“回去还要将此事告诉褚兄。”

    真正的褚天锡不在此处,又会在哪里呢?

    哪怕是对项将军,汤不名都毫不手软,又怎么会为了褚天锡这么一颗棋子而大发善心呢?

    这一点,项将军同样可以想象得到。

    所以他一扫先前那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和对任舟的叹赏,取而代之的是沉痛以及惋惜,其中又夹杂着一些狠毒和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