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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密谈

    任舟突然觉得,“请”这个字实在是太绝了。

    因为这个字展示出了一种恰到好处的尊重,既不至于太过盛气凌人,令听者心生抵触,又不至于太过卑躬屈膝,令说者落于被动。

    可以说,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便同时为“礼贤下士”和“先礼后兵”做出了充足的铺垫。

    尤其是像任舟此时的状况,在说话者已然掌握了全部主动权的前提下,再用出这个字,简直是将腔调拿捏到了十足。

    所以任舟只好“依请”,跟着谭鸩去见见这位苏老板——或者应该说是像条狗一样被人牵着,因为此时他浑身上下绑满了铁链,而这些铁链的另一端则被走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壮汉死死地握在手里,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在谭鸩的带领下,任舟等人在错综复杂的甬道中慢慢穿梭着,周围除了墙壁上的火把和木架以外,便是各式各样的屋子,却没有任何指路的标志。

    可谭鸩显然是对这里的路线熟悉极了,非但走起路来驾轻就熟,在面对着频繁出现的岔口时也毫不犹豫。

    他的这种本事,令任舟十分佩服。

    但任舟当然更佩服那位苏老板。

    因为他从来没想到过,有人能在一座城池之下,修建这么一间复杂、庞大的“行宫”,却一点也不被察觉——仅从刚才路过的那些不计其数的库房、宿舍来看,称此处为行宫应该是毫不夸张的。

    他虽然没有亲到过,但在他的想象中,恐怕那座因王重阳而久负盛名的“活死人墓”也无过于此了。

    只不过,这个听起来魁伟壮丽、令人兴叹的伟大工程,却叫身处其中的任舟苦不堪言。

    因为他已在负重和受伤的折磨下气喘吁吁、几乎要迈不动脚步了。

    他甚至怀疑,谭鸩是否在刻意折磨他、领着他绕弯子,以报断手之仇——虽说并非是他砍断那只手,但他却阻止了谭鸩报复。

    好在,就在他将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谭鸩终于举起了那只仅剩的左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任舟三人止步。

    而谭鸩自己则紧走了两步,又绕过了一道弯,毕恭毕敬地说道:“启禀,已将任舟带到了。”

    “请。”

    在这简单明了的指示下,谭鸩带着任舟走进了这间屋子。

    相较于任舟路过的那些简陋的宿舍而言,这间用以会客的大厅,其中的装饰和布局显然更华丽些。

    过道两旁的墙壁和立柱上刻满了壁画,只不过这些栩栩如生的壁画激不起任舟任何一丝叹赏之情。这并非是因为他不懂得欣赏,而是因为其中的内容实在是太过诡异——图画中所描绘的,尽是自戕、受刑或者屠杀时的景象,那些喻意着鲜血的红色涂料似乎随时要从墙壁上流淌而下,叫人不寒而栗。

    墙边还摆放着许多雕塑,其造型和含义与那些壁画如出一辙。

    在这些装饰中,最为引人瞩目的便是大厅尽头处那堵墙上悬挂着的、以青铜铸就的枭鸟图腾,它的眼睛处镶着两颗璀璨的明珠,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放出一种诡异的光芒,就像是在以冷峻的眼神注视和打量着每一个走进这座大厅里的人那样,令人不自觉地便心生寒意。

    此时,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人正坐在图腾下的王座上。

    他正斜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而另一条胳膊则以肘抵住扶手、然后把手撑在那张面具上,歪着头看向走进来的任舟等人。

    他的这种姿势看起来慵懒、随意极了,那些因诡异装饰和幽暗光线所产生的压抑气氛仿佛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

    正像是任舟在打量着他那样,他也在以深藏于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睛仔细地端详着任舟。

    走到距离王座两三丈远的地方,谭鸩又举起了他的左手,于是任舟以及牵着他的两名壮汉便一同停了下来。

    而谭鸩自己,则又低着头、往前趋了两步,一言不发,如同一条忠犬在等待着他的主人发号施令。

    “很好,下去吧。”

    苏老板的话是同谭鸩等人说的,可他的眼睛却仍旧看着任舟。

    或许是因为这种压抑的气氛,又或许是因为这间大厅太过空荡,任舟觉得苏老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幻缥缈。

    得到命令的谭鸩仍旧低着头,应了一句“是”之后,又小步向后挪了几下,才转过身、带着那两位壮汉一同走出了大厅。

    等到这阵脚步声渐小、最终消失了以后,大厅里便只剩下火把燃烧所发出的那种噼啪声。

    过了半晌,苏老板终于率先开口:“任少侠,久闻大名。”

    “我也很想以同样的话来客套,”任舟耸了耸肩,“可惜,我直到昨天才听说阁下的大名。”

    “那也不算太晚。”苏老板靠在椅背上,改为以双手交握在胸前,“既然无颜已经告诉了你我是谁,也应该解释了我为什么会找上你。”

    “当然。”

    “那任少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我没什么意思。”任舟苦笑了一下,“我虽然不知道你赔给张一尘的那笔银子具体有多少,但我知道这个数字我一定出不起。所以我的意思是怎么样,并不紧要。”

    “很紧要。”苏老板的身子往前略倾了一些,“那笔钱虽然不少,但要是拿来买任少侠的这条命就太不值了。”

    “哦?所以苏老板把我请过来,是另有要事?”

    在“请”这个字上,任舟咬得格外清楚,以示讥讽和不满。

    “像任少侠这样的人,如果不用一些非常的手段,恐怕没那么容易‘请’得动。”苏老板一摊手,摆出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解释道。

    解释完之后,他稍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既然任少侠已知道了我是什么人,就不难猜出我请你是为了什么事情了?”

    “我确实有些猜测,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不妨说来听听。”

    “冰盘山庄?”

    “看来我果然没有找错人。”苏老板语带赞许地说道。

    “可是我还有两件事想请苏老板解惑。”

    “但讲无妨。”

    “首先,冰盘山庄传到如今已有四代,就算我能替你除掉罗贤,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将冰盘山庄连根拔起吧?”

    “要想对付冰盘山庄,光杀掉罗贤当然是不够的。”苏老板又靠回了椅背上,信心十足地说道:“但是罗贤的死,却会引发许多有趣的事,这就足够了。”

    树大根深也就意味着支系庞杂。罗贤一死,那么他的族人势必将为庄主之位展开激烈的争夺,无论最终花落谁家,都免不了元气大伤,再想保持现在与苏欣势均力敌的局面,也就难如登天了。

    又或许就像在孙家村那样,苏欣在冰盘山庄也埋有暗子也未可知。

    “就算如此吧。”任舟想要摸一摸嘴巴,可惜他的手叫铁链牢牢地坠住,想动一动都很困难,更别提举起来了,“可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苏老板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去做这件事?”

    苏老板看了看任舟,反问道:“那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不去做这件事?”

    “现在我当然毫无反抗之力。”任舟耸了耸肩,“但我要是去刺杀罗贤,总不能带着这些累赘吧?”

    “好像有道理。”苏老板不置可否地答道,“不过你还有一些时间去把这件事考虑清楚。”

    说完,不等任舟再回应,他便重重地拍了拍手。

    然后谭鸩等人便从外边快步走了进来,又将任舟带出了这座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