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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鬼王

    “可是我还是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任舟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忽然说道。

    在说完了那些沉重而痛苦的秘密以后,苏夫人似乎已轻松了不少,此时正靠在墙壁上、两只眼睛随意地望着房顶上陈旧的蛛网或是龟裂的纹路,好像已看得入神,嘴巴不时一张一合地,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却不发出一丁点声响,看起来诡异极了。

    听到任舟的话以后,她停下了动作、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说道:“你尽可以问到满意为止。”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显得敷衍、不满,所以又转过头、冲着任舟勉强地扯出一点苦笑,补充道:“要是现在不问,恐怕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看着苏夫人的累累伤痕,再听着她以那种了无生趣的语气说出那些话,任是铁石心肠也很难不为之动容。

    此时再让她多说一句话、甚至是多发出一丁点声音,好像都是一种无情的折磨。

    可是任舟还是要坚持把事情问清楚。这并非是因为他不近人情,而是因为他此时的思绪一片混沌,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眼前所有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来让他自己重归冷静。

    “既然苏欣不近女色,那又何必与夫人成亲呢?”

    对于苏欣好男风这件事,任舟并不觉得多么意外,只因为古往今来这种事已屡见不鲜。只不过,他不明白,苏欣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任舟相信,以苏欣的身份地位,绝没有人敢对他的喜好说三道四。

    苏夫人好像明白了任舟的意思,反问道:“你一定觉得,以苏欣的地位,他全没有必要对这种事遮遮掩掩,对不对?”

    任舟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要遮掩,当然是因为他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拥有这样的地位。”

    苏夫人说着话,忽然吃力地抬起了一只手,轻轻地抚摸起了身边的墙壁,半晌以后才继续说:“你瞧这地方已建成有多少年了?”

    “十年?还是二十年?”

    “七年。”

    “七年?”

    “不错。”苏夫人点了点头,“七年前,这地方正式建成,夜枭也是那时候才有的。”

    任舟不禁有些意外。

    他先前一直觉得,像夜枭这样神秘、严酷的组织一定由来已久,只不过是最近才声名鹊起。因此,在他的猜想里,身为夜枭主人的苏欣一定年岁不小,后来在听唐象瑶说过、苏欣的年纪不算大的时候,他又疑心是苏欣承荫袭位才当了老板。

    可是现在,苏夫人虽未直言,可她的意思就是在告诉任舟:夜枭是由这位年纪不大的苏欣一手建立的,而且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存在了七年。

    仅仅用了七年的时间,便将夜枭经营到如此地步。哪怕任舟与苏欣颇有龃龉,也不禁为其才略而深感敬佩。

    顿了顿以后,苏夫人又问道:“你不妨再猜猜,建成这地方用了多久?”

    “我猜不出来。”任舟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想象,用时一定不太长。”

    “哦?为什么?”

    “因为夫人的年纪看起来不算太大。”任舟答道,“我听说,苏欣与夫人是结发夫妻,所以他也不会太老。此处既然是为了夜枭而建,那么一定是苏欣的意思。一个现在不老的人,七年前当然可称得上年轻,但要是再往前倒,恐怕就要算是‘年幼’了。”

    而一个年幼的人,哪怕再有雄心,恐怕也没有能力叫别人为自己修建这样一座地宫。

    “不错。”苏夫人叹了口气,“这座地宫,由动土到竣工,前后只花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

    哪怕早有准备,可任舟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还是不禁惊讶失声。

    “一整年。”苏夫人又确认了一遍。

    “据我所知,历朝历代修建皇陵所耗费的时间是此处的十几倍还不止。”任舟又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而这里比起皇陵来,应该要宽敞得多。”

    “或许是因为皇陵中没有活人,所以不能像这里一样年年扩建。又或许,是因为苏欣拿来奖赏民夫们的并非钱粮,而是他们自己的性命。”

    “要在一年内建造这么一处地宫,恐怕需要数以万计的民夫。其时苏欣并非夜枭之主,也没有如今的这种地位,单靠他一人之力,又凭什么能要挟得动那么多人呢?”

    “其时他虽然不是夜枭之主,却也不是势单力薄。”苏夫人满是苦涩地笑了一下,“因为他得到了家父的支持。”

    “哦?”任舟眉毛一挑,“敢问令尊高姓大名?”

    “‘鬼王’,也就是鬼街之王。”

    “换言之,令尊才是那条街的真正主人?”

    “到目前为止,还可算是。但是到冰盘山庄易主的时候,就说不准了。”

    “说不准”的意思有很多,有时候是拿捏不准的推测,有时候是故作姿态的自谦。

    而苏夫人说的这句话,显然不是以上的任何一种,而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讳饰。

    只不过任舟却没有说破,而是摸着嘴巴、陷入了思考。

    因为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苏欣为什么非要娶苏夫人不可,比如苏夫人为什么敢毫不避忌地在鬼市中与无颜公子幽会,再比如苏欣为何要舍近求远、将他带到地宫中见面。

    “这么样讲,苏欣是否还对令尊心存顾忌?”任舟皱着眉头问道,“否则他大可取而代之,也就不必这么遮遮掩掩地躲在地底下了。”

    “他顾忌的并非家父手上的势力,而是家父手上的关系。”苏夫人缓缓答道,“要是论起势力来,鬼街的那群亡命徒早非夜枭的敌手——我听说‘天道谷’在判断功夫高低上颇有独得之秘,相信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任舟眸光一闪,似乎感到了某种异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接着问道:“令尊手上的关系?什么样的关系?”

    “当然是生意的那种关系。”苏夫人答道,“你在鬼街待过,也就该明白家父做的是什么样的生意吧?”

    “替人保命的那种生意?”

    “不错。”

    “这种生意还要怎么样的关系?据我所知,天上地下也仅有令尊一个人在做这种生意,也不必担心叫人抢了客源。”

    “你该明白,在此地存身的人,大多是遭到追杀才被迫来此的。”

    “而有能耐又愿意追杀他们的人,当然是与他们仇深似海的高手了?”

    “正是。”苏夫人说道,“天下高手如恒河沙数、不知凡几,要是单凭着个人之力、而无旁人从中调和,任是武功多么高强的人也难免尸骨无存——你那位许师兄即为明证。”

    “所以,令尊的关系就是那些够资格调和这些事的人?”任舟忽然笑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有意思极了,“令尊做的是保命的生意,而苏欣做的却是要命的生意,翁婿俩的生意互相抵触,却又能安然共处,实在是奇怪。”

    苏夫人却没有笑意,只是淡淡地答道:“并不奇怪,因为从根本上来讲,他们做的都是同一种、拿人命做文章的生意,只不过方法不同罢了。”

    “可是我先前听一位朋友讲起过,苏欣已成了那条街的老板。”

    “他只是代为打理罢了。”苏夫人叹了口气,“家父并未将那些关系交给他。”

    任舟想了想,推测道:“或许是令尊已偷偷做了这件事却没告诉你也说不定?毕竟先前夫人与苏欣成亲正是令尊的意思,可见令尊对苏欣欣赏非常,做出这种决定也无足诧异。”

    “绝无可能。”苏夫人笃定地答道。

    “为什么?”

    “首先,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类人——野心很大的那种人。”

    “野心大的人,往往猜忌之心也不会太小。”任舟点了点头,“那其次呢?”

    苏夫人看向任舟,一字一句地答道:“其次就是因为我还活着。”

    这个理由实在是十分可信,所以任舟也无言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