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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香

    布袋中软膏一样的东西,虽然名为“香”,却一点也不香,而是一种混杂着腐烂味道的土腥味。

    这种令任舟闻之欲呕的怪味,无颜公子却甘之若饴。

    与其说无颜公子是在“闻”,倒不如说他在“吸”。

    此时,他正趴在那一小块燃着的软膏旁,一耸一耸地吸着鼻子,好像要将那些徐徐升起的白雾全部纳诸己怀,唯恐浪费了半点,恨不能将其整个地塞进自己的鼻子里——任舟怀疑,若非仅剩的那一点神智提醒无颜公子要畏火,恐怕他真的会这么做。

    在药膏燃尽以后,无颜公子先是意犹未尽的捧起剩下的灰烬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等到那些灰烬随着他的呼吸而四散飘零、消失殆尽,他又翻过身躺在了地上,惬意地眯着眼睛,嘴角带着愉悦的笑意,呼吸也渐趋沉稳,似乎已慢慢地睡着了。

    眼见无颜公子得救,理应为此而感到欣慰的任舟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任舟皱着眉,看向了苏夫人。

    “香。”苏夫人面无表情地答道。

    “我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香。”任舟沉声说道,“更没见过有人会为了香而惹上瘾。”

    “因为这本来也不是一般的香。”苏夫人幽幽叹道,“这种香本来就是他特制出来、为了叫别人上瘾的。”

    “他?”

    苏夫人看了任舟一眼,又把头垂了下去,缓缓地说道:“苏欣。”

    “他是你的丈夫。”

    苏夫人浑身一震,又看了任舟一眼,却没有答话。

    或许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对于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以沉默回应。

    “所以,你应该明白这香是怎么来的。”任舟继续说道。

    可苏夫人却惨笑了一下,反问道:“你凭什么这样以为呢?”

    这回轮到任舟说不出话了。

    他早该明白,如果苏欣与这位夫人是那样无话不谈的恩爱夫妻,那么情况也就不该是此时这样。

    “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样来的。”

    苏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只不过,除了他以外,我再没在别处见过这样的东西,所以我才觉得是他制出来的。”

    “看来他正是用这种东西来控制着夜枭里的人?”任舟以手指捻起那些燃烬来,放到眼前仔细观瞧了半晌。

    “不错。”

    “可是,能吃杀手这碗饭的,可以说个个精似鬼,绝没有一个傻子,他们又怎么会上这样的恶当呢?”

    苏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无颜公子已在夜枭中多久了么?”

    “六年?或者七年?”任舟不能确认。

    “六年。”苏夫人笃定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苏夫人答道,“一开始的时候,这种香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非但能使人心情愉悦,而且可令人精神振奋、感觉敏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每次闻过这种香以后,‘药效’可持续一到两个时辰。等到药效过去以后,便会有疲乏、眩晕之感。”

    “眩晕或者疲惫?”任舟皱着眉重复了一遍。

    “不错。”苏夫人看着双眼紧闭、似乎已沉沉睡去的无颜公子,缓缓点了点头,“那是一种很难以言语形容的、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如同在某种奇妙的幻境中猛然回神一样。”

    任舟忽然愀然色变。

    因为他想起来,在不久以前、他刚走出“福临栈”的时候,就曾突然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其时他只以为是因为身处异乡或者舟车劳顿,可现在苏夫人所形容的、“药效”结束后的感觉,与他当时的情况如出一辙,令他产生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任舟的沉默引起了苏夫人的注意,在转过头看了任舟一眼、发现他脸上那种怪异的表情以后,苏夫人先是一怔,旋即有些了然地问道:“你已有过这种感觉了?”

    “恐怕是的。”任舟沉声答道。

    “你曾闻过这种香?”

    “没有。”

    任舟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起码我没有主动闻过。”

    任舟这么说,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刘慎之。

    如果他的猜想不错、是刘慎之在苏老板的授意下将他带到这里,那么刘慎之也就有机会让他“无意”中闻到这种香气。

    从京城到这座小城耗费的时日不短,所以这样的机会也充足得很。

    为了避免他因一些异常状况而心生警觉,刘慎之一定不会让那种气味太过浓烈,或许只是以这种香熏染了衣物或者车厢。

    而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长久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或许早已对此成瘾而不自知。

    那么在离开刘慎之身边、独身走到大街上以后,会因为突然闻不到那种“香”而产生药效褪去后的疲乏感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着任舟面露沉思之色,苏夫人忽然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先前还因为连累了你而心存愧疚,现在看来,恐怕就算没有我们,你也难逃苏欣的掌控。”苏夫人再度看向了无颜公子,“恐怕过不得多久,你就要跟他一样,为了香而对苏欣言听计从。”

    任舟回想起苏欣胜券在握的语气,沉默了一下,答道:“或许这正是他的打算,只不过没料到我会对无颜公子心生恻隐,反而令这件事更简单了。”

    “但他要你做的,绝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所以那些准备也十分必要。”苏夫人冷声道。

    “见步行步吧。”

    任舟忽然觉得有些气闷,不愿再就此谈下去,于是改而说道:“我想要请教一个问题。”

    “说吧。”苏夫人扫了任舟一眼,“不过要是想问夜枭里的情况,那就免开尊口。”

    “哦?莫非夫人还顾念着旧情?”

    “旧情?”苏夫人哂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我与他没有丝毫的旧情可言。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也同你一样,除了像无颜公子、谭鸩或者叫花子这样的熟脸以外,对于其他事情一无所知。”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如今……劳燕分飞,可当时的恩爱毕竟不假吧?”

    “我们但凡有一丁点的‘恩’或者‘情’,他也就不会叫人把我打得筋骨寸断,像现在这样,连动也动不了一下。”苏夫人低着头,好像在透过衣物凝视着自己周身的伤痕。

    “可是……”

    “不必再说了。”苏夫人打断了任舟的话,微微眯起眼睛,叹了口气,“我们从头至尾都不是夫妻——或者应该说,我们没有做过一天的真正夫妻。”

    任舟一时语塞,因为他也不懂该怎样才能继续问下去而不显得唐突了。

    似乎是看出了任舟的为难,苏夫人惨笑了一声,说道:“他所以要处心积虑地对付冰盘山庄、对付罗贤,并非是出于权势之争——以如今夜枭在江湖上的势力来说,他完全无需为了这么一座小镇与冰盘山庄争雄。”

    “哦?”任舟虽不明白苏夫人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但也听得出她话里有话。

    “他不惜大费周章的请你出手、刺杀罗贤,为的就是扶持他的‘龙阳’登上庄主之位。”苏夫人又是一声惨笑,“到时候夜枭与冰盘山庄‘珠联璧合’,偌大的关外便是他的一家之地,我和无颜要不趁此机会远遁,恐怕便再无生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