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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旧隙新仇

    在亲到此处以前,任舟从没猜到过,富丽堂皇的冰盘山庄里竟然会有像这样阴暗破败的“地牢”。

    在这间长宽仅有三丈左右、如同地窖般的斗室中,仅有两处与外界连通,一处是一扇紧闭的、开向上方的门,而另一处则是在门旁不远的墙壁上开出的一道长约十寸、宽约两指的小口。室内凌乱地摆着些酒坛和兵器一类的杂物,并无刑具或是血迹,显然是平日里做储物之用,只不过现在被沈除临时用来当做任舟的关押之所。

    “看来你的情郎对待你似乎算不上多么体贴。”任舟扭动了一下手腕,“起码他对我要比对你更温柔些。”

    正像是过往的一天多时间里一样,此时仅剩任舟与诸葛绮二人在这间斗室里。少了沈除在侧,任舟只觉得呼吸都轻便多了,此时也有闲心开上两句玩笑。

    二人同样被麻绳五花大绑着,但任舟看起来远比诸葛绮要惬意得多。因为在绑着他的麻绳以下还垫着一层绸缎,可保证他的皮肤不会被麻绳磨烂、擦伤。此外,每到沈除来送饭的时候,还会特意为任舟梳洗一番。因此,虽然已被绑了一天有余,但任舟看起来倒还算是精神。

    至于诸葛绮,则全无任舟这样的优待。此时,她的手腕、脚踝等关节处已被磨出了几道血口,脸上和头发上也满沾着灰尘和泥土,看起来全无往日的风姿。

    如非是沈除喂给他的饭菜中下着足量的毒药,任舟几乎要错以为沈除想要对付的是诸葛绮,而他只不过是受了池鱼之累而已。

    诸葛绮原本正望着门口烛台上那团跃动着的火苗、看得入神,听了任舟的话,她扫了任舟一眼,答道:“我现在遭些罪,以后还有享受的时候,至于你嘛……”

    “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什么地方开罪你了?”任舟咂了咂嘴,摆出十分无奈的样子。

    “确实没有。不但没有,而且你对我还算好得很。”诸葛绮嫣然一笑,旋即又露出狠厉之色,“但是你得罪了沈除,那就比得罪我更要可恨一百倍。”

    “可是你莫非忘记了他压根不喜欢女人?你又何苦为虎作伥呢?”

    “枉你还算是老江湖,难道不明白一个道理——女人的话至多只可相信一半么?”诸葛绮轻笑,“他是跟罗贤有过床笫之欢不假,但那不过是委曲求全的办法而已。此时有了我帮忙,等到罗贤死后,我们自然就可以逍遥江湖、再无拘束了。”

    “恐怕也离不开我的帮助吧?”任舟苦笑了一下,“此时给我垫着这些绸缎,无非是不让人看出我有被绑着的痕迹。等罗贤死后,刺客消失在这附近,沈除便可佯装无意间发现了我在此处藏匿。我受邀来此,却跟那天晚上夜袭山庄的刺客们一同消失、又被发现在此处躲藏,身上或许还带着些血迹,一切也就不言自明了。他只需一剑结果了我、再把你救出去,就可将一切事情推在我头上,把他和你撇得干干净净。”

    诸葛绮十分惊讶地点了点头:“实在是对极了。难为你竟然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想得这么清楚,也无怪沈大哥为了对付你要如此大费周章了。”

    “到时候一切证据确凿,就算是天道谷出面,恐怕也替我翻不了案了。”任舟叹了口气,“绑架诸葛家的大小姐在先,刺杀罗庄主在后,任谁听来,都会觉得我这种采花盗柳、目无道义的狂徒实在是死有余辜。”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沮丧,起码每逢忌日,我都会记挂着为你烧一炷香。”诸葛绮嫣然一笑。

    “我也不会忘记的。”沈除的声音由门外传来。

    伴着这句话,那扇门也被他拉开了,腐旧的门枢转动发出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哀鸣。

    “你们实在是有良心得很。”

    任舟的语气中不乏讽刺之意,可沈除却好像甘之如饴,非但毫无怍色,反而愉快地点了点头,答道:“那是当然,你起码可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这个人一贯恩怨分明。”

    说完,他又向着身后一招手,一位家丁便按他的指示进了地窖、将手中餐盘放到了任舟的面前,又将提着的两个食盒分别放好,最后从怀中取出两壶酒来。

    “断头饭?”任舟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错。明天就是镜花会了,我未必有时间来为你送行,只好在今晚提前请你吃了。”

    沈除点了点头,冷眼瞧着家丁从食盒中取出各样菜品、依次在餐盘上摆好以后,突然向前一跨步,一掌猛地拍在了家丁的后心处。

    家丁没有半点武艺,遭此一击登时气绝,尸体刚要向前扑倒,却被沈除横出一脚、踹到了一旁。

    “你下手未免太毒辣了。”任舟看着那具撞在杂物上而激荡起一阵灰尘的尸首,不由轻声叹了口气,“他总归不会碍着你的事情。”

    “他前些天来送饭的时候,听到、看到的事情已经不少了。”沈除悠然答道,“况且,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了一份危险,与其提心吊胆,还不如这样一劳永逸。”

    任舟看着那双已无生气、却仍未肯闭上的双眼,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你都活不到明天的此时,就不要替别人浪费心神了。”沈除瞧出了任舟的意思,轻笑了一声,席地坐在了任舟的对面,亲自为任舟斟了一杯酒、摆在的任舟的面前,“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可惜我不会凭空喝酒的法门。”任舟低头看了看酒杯,又看向了沈除。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说着话,沈除将酒杯递到了任舟的嘴边,看着对方一饮而尽以后,微笑着问道:“怎么样?”

    “好得很。”任舟咂了咂嘴,好像是意犹未尽一样,“入口爽洌却不呛辣,回味仍有余香,我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当然,这是罗贤的珍藏,一共只赏过我四壶。如今我拿出一半来为你送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现在连‘庄主’的尊称也省去了么?”

    “庄主也好,罗贤也罢,说的都是他,也没什么分别,又何必计较呢?”

    沈除微笑着答道,又为任舟递上了第二杯酒。

    任舟同样一饮而尽以后,看着沈除又作势要为他斟酒,赶忙阻拦道:“还不忙。”

    “哦?”沈除停下手上的动作,“你已喝够了?”

    “当然没有,这样的酒,是无论如何也喝不够的。”任舟苦笑着答道,“只不过,再过不久我连命都要没了,还是想多清醒一会。”

    “倒也是。”

    闻言,沈除把酒壶放在了一旁,改而殷勤地喂起菜来。

    “其实要说起来的话,我们好像没什么刻骨铭心的深仇大恨吧?”任舟一边咀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问道。

    沈除手上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又恢复了常态,反问道:“没有么?”

    “好像没有吧。”见沈除的这幅态度,任舟也有些把握不定了。

    “有的。”

    沈除将筷子整整齐齐地摆在了碗沿上,抬起头来、直视着任舟的双眼:“只不过你不在乎而已。”

    “不在乎?”任舟不明所以。

    “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一个手下败将,你又怎么会觉得对不住我呢?”沈除惨笑了一下,“所以你当然不会知道我费了多少工夫才在蜀中闯下那样的名声,更不明白你的那一场得意大胜会对我的声名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又一口喝干之后,沈除哑声念道:“‘素闻足下剑法通神,不胜心慕,故邀足下明日于杏花楼一晤,以请高招,叙论短长。不才任舟百拜,候命。’你瞧,我连你当时写给我的战书都记得清清楚楚,恐怕你自己都已忘了吧?”

    “那倒没有。”任舟皱了皱鼻子——他本来是想摸一摸的,这是他掩饰尴尬的常用姿势,只不过现在却做不到了,“因为我写给你和傅青衫、公孙先生的战书都是这一套话,只不过约的地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