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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客路(三)

    “既然他是要寻访名师,又怎么会死在山贼手里呢?”

    “你久在栖凰阁中,想必也了解江湖中人有多么瞧不起绿林客,再加上他初出茅庐、少年意气,自谓远胜过那些打家劫舍的土匪不少,也就难免冲动了。”任舟面无表情地答道,“那伙流寇共计九人,他杀了其中的四人,然后死在了其余五个人的手里。”

    “再之后呢?”

    “再之后,剩下的那五个人就死在了养心剑庐的师兄师姐手里。”任舟垂下手去,轻轻地抚摸着剑柄,“他们恰巧路过、听到喊杀声便出手相助,可惜却为时已晚——他的身上叫人捅出来了五个洞,每一个都可致命,眼睛也瞎了一只,任是华佗再世恐怕也无回天之力了。幸好他在弥留之际说了‘天道谷任舟’五个字,否则难免葬身荒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任舟苦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然后,老杨在领回尸体的时候便将这把剑转赠给了我,还说这是他的意思。可惜,这么多年来它只是空伴我左右,却无一毫用武之地。”

    “或许他是期望着你继承他那种惩恶扬善的遗志,在这一点上你已做了不少。至于是否使用,也就不必拘泥了。”唐象瑶轻声安慰,“况且,少年相知,至死相伴,这或许才是他期望将这把剑转赠给你的意思。”

    任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而问道:“你把我找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听我讲这个故事吧?”

    “当然——不止是。”

    任舟挑了挑眉毛:“不止?”

    “我只不过是想找个人陪着我说说话而已。”唐象瑶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低落,“我这一生中,还未经历过像最近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是指被逐出栖凰阁?”任舟想了想,“这比起当初‘伪太子之乱’时你被逐出皇宫好像也不算什么吧?”

    “这当然不同了。我在皇宫里也不过住了几年,而且大多时候还不记事。”

    任舟思考了片刻,斟酌着问道:“但是……嗯……令尊令堂是否也在那场变故中罹难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唐象瑶才面带苦涩,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禁中规矩森严,即使是骨肉至亲,几天甚至十几天不见面也是常态。因此,父母于我,在许多时候都只是个称呼罢了,而非是实实在在的人。时至今日,我……我可能连他们的长相都已记不清了。”

    任舟张了张嘴,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好生硬地安慰道:“其时先皇甫登大位,皇宫内外人心惶惶,疏忽了你也是难免的。”

    “我知道,所以也并不怨恨他们。”唐象瑶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只不过我说的也是实情,所以当初被迫逃离皇宫时,我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痛苦——即使有,等到我进了栖凰阁中之后也没了。”

    “哦?我还以为堂堂公主对人情世故这么惯熟,是因为先前落难在民间学来的,这么看来是没有了?”

    “这全得益于阁主的教导。”

    “阁主?”

    任舟摸了摸嘴巴,佯装随意地问道:“久闻栖凰阁缥缈无踪,贵阁主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难不成你曾见过他的尊容?”

    “非但见过,还曾朝夕相处过很久——约莫从我入阁起,到我出阁赴百花苑任老板为止吧。”

    “这么久?那你当然应该对他熟悉得很了?”

    唐象瑶想了想,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当然。他身高近丈、腰宽背阔,狮鼻广口,最惹人注意的就是他的两只眼睛了——一只是蓝的,另一只是红的,在黑夜中还能烁烁放光。”

    “你说的究竟是贵阁主还是西游记或是搜神记里的神怪妖魔?”任舟的嘴巴几乎要撇到耳朵根去了。

    唐象瑶嬉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后者多些。”任舟耸了耸肩,“如果这犯了贵阁的忌讳,那么不说也罢,我不过是出于好奇而已。”

    “忌讳嘛,倒也谈不上。只不过,你突然问起来,我也不知该怎样形容。”说着话,唐象瑶偏着脑袋想了想,“她年已耄耋,满头银丝,连腿脚都有些不灵便了,眼睛也有些发花,就跟你平日里见到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待人接物也和善得很。”

    “你的意思是,栖凰阁的阁主是个女人?”

    唐象瑶横了任舟一眼:“女人怎么了?”

    “当然不怎么,女人很好。”听出了唐象瑶的嗔怪之意,任舟赶忙答道,“只不过,一个女人想要创建、管理栖凰阁这么一桩大买卖,想必要付出远非常人可想象的心血,更要有一些独到的门路。”

    对于这一点,唐象瑶倒是也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旋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唐象瑶抬起头望了月亮一眼,“只不过自打我入阁以来,还未曾跟怹分开这么久。先前我在百花苑中时还能通几封书信,自打我来了关外以后,便彻底音讯隔绝了。之后恐怕……”

    见状,任舟开解道:“你的身份毕竟不同凡响,况且又跟阁主关系非常,她也未必会听信花清的谗言、将你逐出栖凰阁。现在她或许一时生气才没派人与你联系,之后还有转机也未可知。”

    “并非是她不跟我联系,而是我……我此回未经她的允许,私自离京,已是大错一件;来到关外以后又未立寸功,甚至连那里的分舵也折在了张一尘手上,更是错上加错。”

    “所以是你无颜去见她?”

    唐象瑶颓然地点了点头。

    “或许这件事也并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摸着嘴巴思忖了良久以后,任舟忽然说道。

    唐象瑶有些诧异地看着任舟,却没插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对方接着说下去。

    “一来,栖凰阁在关外的分舵虽然为张一尘所用,却非你的过错,而是花清从中捣鬼,关于这一点,想必以那位阁主的能耐,应该能查得清楚明白。你现在为此忧心,也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二来嘛,你此次在关外也并非是未立寸功,最起码你亲历了冰盘山庄中的变故,这就是一桩难得的秘闻,除了你以外,栖凰阁中还有谁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凭着这样的功劳,已足够弥补你所犯下的错误了,更何况,你现在又知悉了另一桩即将发生的大事。”

    随着任舟的话,唐象瑶的眼睛亮了起来:“张一尘将要去养心剑庐夺剑?”

    “正是,而且你比其他人知道得更要多些——除了我们和张一尘双方以外,再无旁人知道我已决心要阻止张一尘。这不正是另一桩功劳么?”

    闻言,唐象瑶一改先前的颓丧不安,忽然笑了起来,却不是大笑,而是微笑。

    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的双眼已弯成了两道美丽的弧线。

    真正的喜悦往往是静默而温和的。

    月光照在了唐象瑶的脸上,也映在了任舟的眼睛里。

    于是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