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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客路(五)

    先前不过是一时的意气之争,见程知远已改口,曲令明也并未多加苛责,于是气氛很快又重归于平日的热络与轻松。

    “你们刚才在告诉刘家主在此处见面之后,还曾瞧见他么?”在攀谈之余,任舟忽然低声问唐象瑶。

    “没有啊。”唐象瑶想了想,“不过我离开客栈的时候,刘安正从外边回来,神色匆匆的,不知道为了什么。”

    “哦?”任舟缓缓点了点头。

    五人商谈了半晌,刘慎之与刘安才姗姗来迟。

    尽管他的脸上仍然尽力摆出一副如沐春风的笑容,但他那双紧握成拳头的手还是显示出他绝没有看起来那样轻松。

    不过任舟并没有贸然发问,仅在对方寒暄落座之后,才投去一个问询的目光。

    刘慎之则是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未解释。

    连日来的朝夕相处已使七个人的交情突飞猛进,平日里也并不太过于拘泥虚礼,一切以简便为要,这顿简宴亦然,略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三三两两地各自攀谈起来了。

    所聊的内容不外乎江湖轶事或是近日的见闻。

    任舟也趁此机会坐到了刘慎之的身旁,单刀直入地低声问道:“怎么愁眉不展的?”

    “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刘慎之略带无奈地答道,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是以他身旁的曲令明和程知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先走一步?”曲令明立刻回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刘慎之,“莫非你也要打退堂鼓?”

    刘慎之一怔:“也要?”

    “没什么。”

    曲令明干咳了一声,改口道:“我是说,你难道怕了张一尘不成?”

    刘慎之略带疑惑地看了任舟一眼,却没得到任何解释,于是也不追问,只是摇了摇头:“我要是怕了他,在冰盘山庄里就不会当面锣对面鼓地跟他对峙了。只不过,此回我确实另有要事——”说着话,他又回头看了任舟一眼,“孙家村又生变故了。”

    “什么意思?”任舟的眉毛一挑。

    “先前全仁立志要重振‘孙家刀’的名号,比武选家主,你还记得吧?”

    任舟点了点头。

    “比武早已结束,全仁的功夫可称孙家年青一代的翘楚,夺得家主之位当然也不在话下,可是……”刘慎之的眉梢显出了一种忧色,“七天前本该是孙家家主的继位仪式,但在仪式之前,作为孙家家主象征的‘山君’宝刀却不翼而飞了。”

    “刀当然不会自己长脚。”任舟心领神会,“被什么人偷走了,已有眉目了么?”

    “没有,但是——”

    略一犹豫之后,刘慎之又接着说道:“但是,这事一经发现,三房的人——亦即是全仁的三叔那一脉便吵嚷着全仁办事不周、难当大任,一番口角之后,他三叔索性带着那一脉分出了孙家。”

    “索性?这么要紧的事情,恐怕不是一时冲动能定下决心的吧?”任舟摸了摸嘴巴,“这会否是做贼心虚?”

    “全仁也是这样想的,可惜现在并无真凭实据。”刘慎之叹了口气,“所以他便传信要我去主持大局,信使今日刚到此处,正好被刘安碰见了。”

    有关孙、刘两家的姻亲关系,曲令明与程知远久涉江湖,当然也略知一二。此时有关孙家村的变故他们虽然听得云山雾罩,但瞧见刘慎之的忧虑之色不似作伪,当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看向了任舟。

    “全仁兄的三叔——”任舟仔细回忆了一会,“如果我记得不错,他应当是个买卖人吧?”

    “不错,他这一支历来掌管村中的钱财。”

    “他可有子嗣?”

    “仅有一个刚及冠的儿子,平日也是跟着他四处经商的。”

    “如果——这仅是一种假设——如果真是他们盗走了‘山君’,又是为了什么呢?”任舟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意有所指地说道,“他们平时并不涉足江湖,要这么一把刀有什么用呢?况且,这把刀于孙家而言至关重要,又临近典礼,看管必然周密,他们这一支既然忙于经商,于武道一途必然耽搁了,又怎么能在全仁兄的眼皮子底下把刀盗走呢?”

    刘慎之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捣鬼的另有旁人?”

    “或许吧,这不过是一种猜测而已。”任舟并未把话说死,“我不过是想提醒你,这件事背后或许另有隐情,多加小心。”

    “我明白。”

    刘慎之露出了一抹感激的笑意,然后又回身冲着曲令明与程知远抱了抱拳:“二位小兄的大名我听闻已久,这回本是个交往切磋的良机,可惜事出仓促、又关乎子侄,不敢轻忽,只好待下次有机会再做盘桓了,多多见谅。”

    见刘慎之礼恭词婉,二人也只好各怀着心思回答些类似“无妨”之类、无关痛痒的话。

    很多时候——例如现在——人们说“无妨”的意思并非是“没有关系”,而是“有关系,但我可以谅解”。

    可是,谅解归谅解,经此一事,气氛转而变得有些低落也是在所难免。

    “什么时候动身?”任舟端起酒来抿了一口。

    “明天一早。”察觉到气氛的低沉,刘慎之颇为赧然地答道,“全仁的信使已返程了,我们之后恐怕也要赶几天路,恐怕不能同行了。”

    任舟耸了耸肩,算是一个有些无奈的回应,犹豫再三之后,又说道:“万事小心。”

    “你的末那识又起作用了?”见任舟说得格外慎重,刘慎之虽然出言调笑,表情却也不禁认真起来。

    “算是吧——也不全是,只不过这件事出得太过蹊跷……”任舟先是点头,说到此处,又改而摇了摇头,“又或许是因为连日来我都在考虑该怎样对付张一尘,难免把这些事都联系在一起了。”

    刘慎之有些诧异:“你觉得这件事也是张一尘在背后捣鬼?”

    “这位‘三叔’司职经商,而张一尘又恰好有一位好朋友,在这方面很有名声。”任舟盯着手中来回把玩着的酒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张一尘托他那位朋友出面联络这位‘三叔’的话——”

    刘慎之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那是一种由忧虑和忐忑交织而成的难看。

    “这或许是他‘逐个击破’的计策,但也可能只是我多心了。”任舟长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小心无大错。”

    刘慎之沉闷地“嗯”了一声,显然并未因任舟的这句安慰而感到丝毫轻松。

    在行将离别的忧愁氛围中,每个人似乎都或多或少有些谈兴不振、意兴阑珊,一场简宴还未迎来高潮,便已在各怀心事的沉默以及交头接耳的窃语中临近结尾了。

    就在任舟等人酒足饭饱、打算离开之际,忽而从门口传来了一阵叫嚷吵闹的声音。

    首先是几个声音尖利些的年轻人的声音,七嘴八舌地喊着,像是要齐心协力地劝阻什么人进到“醉仙楼”里来。

    与他们对答的是一位声音宽厚些的中年人,说的话已叫对方全部盖过了,离得远些的根本听不清楚,周遭看热闹的人围了整整一圈,也瞧不清内中的情况。

    “去看看。”见状,刘慎之又坐回了位子上,冲着刘安使了个眼色。

    后者领命,刚要起身,就听见一声音量远胜先前的尖叫声由门口挤挤挨挨的人群中传了出来。

    “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