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假发少女的心事
【她现在不是高一那时候了，不能打没准备的仗，不能慌慌张张兜出自己的底，现在还不到时候，她是绝对不能让叶瑾修知道她现在的心意的，不然很可能会被拒绝。
袁欣却没理会她，猜测道：“还是因为老大？”
宋千羽紧张到心口都抽了一下，但还是竭力故作镇定道：“你别乱猜了，赶紧帮我看看我这个眉毛吧。”
袁欣俯身帮她看眉毛，嘟哝了一句：“我要是你，我就打扮得美美的去追老大，有这样的竹马，不对他下手都对不起自己，就算被拒绝，我也绝对越挫越勇。”
宋千羽脑中警铃大作：“那个，你可别打叶瑾修的主意，我和你说，他这个人古板又刻薄的，绝对不会是一个体贴的好男友。”
袁欣叹一声：“我也没那个命啊。我和你说，上回我在路上碰见老大，还没打上招呼，就见有个女生和他搭讪，嘴里说着问路，没几句就跟他要微信和电话号码，老大那样的男生，招蜂引蝶的本事简直不要太强，我是驾驭不了的。”
宋千羽睁大眼：“他被女生搭讪？”
袁欣皱眉，手里拿着卸妆湿巾给她擦歪了的那一道眉，一边说：“你控制点表情，眉毛别乱动。”
宋千羽咬咬唇，垂眸安静了几秒，忍不住又问：“后来那女生要到微信和电话号码了吗？”
“我不知道啊，我看他们一直在说话，就直接走了，也没和老大打招呼。”
宋千羽：“……”
袁欣随便扯出一个有关叶瑾修的小八卦还留了一个悬念，宋千羽被这事儿弄得挠心挠肺，不舒服。
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叶瑾修那张脸招风，走在路上偶尔也会遇到胆子大的姑娘跟他搭讪，但那还是高中的时候，他通常都会回绝。他对自己要求严苛，是不可能早恋的，可现在……
毕竟都大学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对他自己设下的那些约束的教条，其中一部分很可能不作数了。
她觉得她得想点儿办法，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
四、六级的成绩要到八月份才能出来，考试结束后第二周，为让大家放松，院学生会举办了一个舞会。
舞会是文艺部承办的，袁欣正是文艺部干事，前后为舞会折腾了很久。最后几天，她积极地发动了自己的人脉，将自己所能拉来的人都通知了个遍。
宋千羽自然不会被漏掉，她听到消息是在宿舍的卧谈会上。她在床上翻身，面向袁欣的方向问：“学生会办的舞会，那是不是陈淑萌也会参加？”
“肯定的，学姐来就会有很多男生来，她的朋友肯定也都会来捧场的，而且中间的小节目里，学姐还会唱歌呢。”
宋千羽手扯了一下被子：“她唱歌很好听吗？”
“那当然，我之前在学生会内部的茶话会上听过，她唱TaylorSwift的《Lovestory》，我的天，唱得就跟原唱差不多，连我都快被迷倒了。舞会那天你一定要来，你听了就知道她唱歌有多棒。“
袁欣言辞间对陈淑萌的赞赏之情溢于言表，宋千羽扯着被子蒙住脑袋，不太想听。
很快，她又将被子拉下去了，太热了。
她摸到手机，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手机微信里最近的联系人还是叶瑾修。他今天发来短信，说他们的软件已经做出第一个版本，在进行功能测试了。
她将手机攥得发热，好久才给他发过去一条消息：你知道这周末学生会办的舞会吗？
不多时，那边回复：你要去？
宋千羽：我还没想好，你去不去？
叶瑾修：忙，不去。
她于是放心。叶瑾修又发过来：你是想去？
宋千羽：我也没有很想去，但是袁欣是文艺部的，这是她们部的活动，她叫我了，我不去也不太好。
那边没再回复，她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抵不过困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才看到他最后又回复了一条——“我陪你去。”
舞会是在大学生活动中心三楼举办的，当天下午，袁欣就已经去了会场做准备工作，宋千羽在宿舍很是磨蹭。
她化了个淡妆，接着花费好大力气才把那顶假发戴上了，然后她确认了一件事——袁欣诚不欺她，高温天里戴假发果然很热，但她还是没舍得摘，叶瑾修还没看到呢。
她还换上了自己新买的长裙和高跟凉鞋，一身都是以前没尝试过的风格，她看着镜子自我感觉良好地转了几个圈，她想，这一定会让叶瑾修眼前一亮的。
傍晚时两人见面，叶瑾修看着她果然愣住了。
她前后反差太大，只要是认识她的人都不会看不出。他在宿舍楼下怔怔盯着她足有半分钟，没开口说话。
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他来得很早，说要带她去吃晚饭，可这会儿，他的神色十分复杂，宋千羽想从里面分辨出一点惊艳的情绪，但她确定没有，只有震惊。
她局促地低头往自己身上看。
长裙是米白色的，腰束得很高，她当初是看中这个设计显腿长，配上高跟鞋，这一身的气质成熟不少，她看不出什么问题，犹豫着想，难道是妆没化好？
叶瑾修细细打量着她化淡妆的脸，又看了看她的头发，好一阵才开口：“你的头发……”
宋千羽松了一口气，抬头接话：“这是假发，我就是戴着玩玩，你觉得好看吗？”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厚重的假发：“你不热？”
宋千羽：“……”
她有点想把假发甩在他脸上，他的关注点怎么能偏成这样！
她精心打扮，满心欢喜地来见他，一句好话都没听到，心底不由自主地泄气，扯着唇角不冷不热道：“还好。”说完，她已经转身，有些自暴自弃地说，“不是吃饭吗？走吧。”
两人并肩走，没人说话，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境地里。叶瑾修不是没感觉到她生气，但不太明白她在气什么，快到食堂时，他打算结束这种压抑的沉默，于是开口：“你穿成这样是为了舞会？”
“不然呢？”宋千羽没好气地说。
她才不会告诉他是为了他。
“假发也是？”他想起自己之前提过一次要她将头发留长。
她没回头看他，恹恹地“嗯”了一声。
她已经开始后悔买假发了，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要戴这玩意了，不但热，脑袋还重。
叶瑾修忽然停步抬手，拉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迎面走来陈淑萌，叫了他一声“老大”。
陈淑萌今天是要上台表演的，所以化了舞台妆，妆容比起宋千羽就显得浓重多了。宋千羽抬眼看着陈淑萌身上亮闪闪的裙子，心里不是味儿，但也对陈淑萌扯出一个笑应付。
陈淑萌上下打量她一眼：“你今天好漂亮，和平时不太一样。”
宋千羽笑得假惺惺的：“学姐也很漂亮。”
陈淑萌抿唇笑笑：“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参加舞会吗？”
“是的。”
陈淑萌看向叶瑾修：“老大，我之前叫你，你不是说不去吗？”
叶瑾修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反应，视线投向宋千羽：“要陪她。”
陈淑萌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之前她在组内邀人参加舞会，那些男生都看她的面子应下来，唯有叶瑾修，说自己还要改个代码抽不出空，可现在换了宋千羽，他就有空了。
待遇差别这样大，令她心里不快，但她从来都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笑着：“那你们记得多玩一会儿，中场有表演，我等下也要唱歌的。”
宋千羽虚情假意地应下，等陈淑萌走远，她转过脸对叶瑾修说：“我不想去参加舞会了。”
两人已经到食堂门口了，他闻言瞥她一眼：“不是答应了袁欣？”
“我给她发一条微信，”她摸出手机低头看，“反正那么多人去参加舞会，也不差我一个。”
他无语：“反复无常。”
她发完微信，跟上他的脚步进食堂：“反正我就是突然不想去了，你呢，你还去吗？”
他懒得回答她这废话一般的问题，直接去买饭。
宋千羽更暴躁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胡吃海喝，所以她点了大份的火锅面，还打了一份冰粥，又从食堂的小超市里拿了两瓶饮料。
叶瑾修看着她摆的一桌饭菜，皱了眉头：“你这样吃，小心晚上胃又不舒服。”
宋千羽的胃不太好，这也是刚从军区大院搬走那段时间落下的毛病。那时候宋爸爸处于事业上升期，忙于应酬，顾不上她，给她钱让她自己吃饭，而她当时处在叛逆期，对宋爸爸这种敷衍她的态度不满，用饿着自己这种愚蠢的方式来抗议。
抗议是没有效果的，宋爸爸也不可能为了她不做生意了。那段时间，她总是挨饿，但是饿到最后又会因为自己受不了去吃饭，而且因为心情不好，就暴饮暴食，结果落下胃病。
想起那段日子，叶瑾修的眸色沉了沉，他将冰粥拿到自己这边：“这个你不要吃了，对胃不好。”
宋千羽拿起筷子，刚想抗议，就看到他站起身并俯身将手探过来。
她愣了愣，眼睁睁看着他手中的纸巾靠近，最后覆上她的唇。
“你会把口红吃进去。”
她顿时不敢动，也不敢呼吸，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纸巾贴在她的嘴唇上摩挲，触感清晰，她简直快要窒息了，脸一下子烧起来。
食堂人多，不时有人投过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擦的时间很长，以至于最后她不得不偏头躲过。她喘了一口气，险些被自己憋死，呼吸不匀地说：“口红吃不死人的。”
叶瑾修没理会她，将纸巾收起，低头开始吃东西。
宋千羽本来气呼呼的，但这会儿也气不起来了，反而因为他为她擦口红这个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头也不敢抬，心跳还有些快，安静地吃起饭来。
饭后，两人走出食堂，她正寻思要怎么缠住他，不让他去参加舞会看陈淑萌出风头，就听他道：“你要是没事，去活动室帮个忙。”
她脚步一停：“你也去吗？”
“废话。”
她噘了噘嘴，想想总好过他去舞会看陈淑萌，于是傲娇道：“那行吧。”
因为其他成员都去参加舞会，所以今晚活动室没人。
又因为是周末的晚上，整个综合楼黑漆漆的，也没几个人在。好在声控灯开着，叶瑾修用钥匙打开门，进去之后开灯，并打开一台电脑，扔给宋千羽一个文件夹。
“这是他们出的测试报告，你把里面总结的问题整理到一个文档里。”
宋千羽打开文件夹看了看，有些地方看不太懂。她拉过电脑前的椅子坐下，正想问叶瑾修，却听见他的手机响。
他接起电话就往外走，她蹑手蹑脚跟了几步，听见他对着电话叫了一声“妈”，她顿觉自己无聊，又退回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测试报告，等着他。
白炽灯随着脚步声依次亮起，夜晚空旷的楼道显得极为冷清，叶瑾修走到走廊尽头窗口前。电话那端，叶妈妈在问他的近况，他随意地应了几句，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听着叶妈妈说到叶爸爸，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蹙了蹙，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到烟，但停了一阵，还是没取出来。他转而拿出打火机，在掌心无意识地把玩，安静地听那头的人说话。
叶妈妈说完家里的事，话锋一转提到宋千羽：“你最近在学校见过千羽那丫头没有？”
他“嗯”了一声。
叶妈妈说：“你宋叔叔好像又找了一个人，我和你爸那天上街还碰到了，两个人挺亲密的，还带了一个男孩，比千羽小不少，听说那女人也是二婚，男孩大概是前夫的孩子，这事儿千羽和你说过吗？”
他攥住了打火机，沉默了片刻才回：“没。”
“小丫头可能还不知道。唉，那丫头命苦，男人一个人带孩子根本带不好，找个后妈也不一定好，你宋叔叔这些年钱是赚了不少，但亏了千羽……他过年的时候跟你爸一起喝酒，就说千羽现在长大，也上了大学，他要为自己以后做打算了。男人啊，以为给孩子吃饱饭供着上了学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叶妈妈絮絮叨叨又说了些话，叶瑾修却已分神。
宋妈妈过世的一年后，宋千羽曾经和他说，她是绝对不会接受后妈的。
当时她一脸稚气，信誓旦旦道：“我爸要是敢给我找个后妈来，我一定要气走她，这家里有我就没她，谁也不能取代我妈妈的位置！”
那时她像一个小霸王。
宋妈妈对宋千羽太宠爱了，这也导致了宋千羽在失去母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长不大，她被惯坏了。后来，当她饿着肚子抗议宋爸爸对她的忽视却没有得到反馈后，她那些棱角还是慢慢被磨平，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被迫成长，再后来，她在他面前就很少提起宋妈妈和宋爸爸了。
他还记得她搬家之后的一次中秋节，恰逢周末，叶妈妈做了手工月饼叫他送给她。他去找她时敲了很久的门，最后她打开门，双眼还是红肿的，她一个人在家流着眼泪吃冷掉的盒饭。
后来他陪着她看电视，她就缩在沙发里，流着眼泪吃他带来的月饼。电视里播放晚会，不合时宜地讲着团圆的话题，他拿遥控器切到了别的频道，她就低下头哭出了声。
纵然她在他面前很少压抑情绪，但也很少像那样哭泣，他们都还小，他不能一直陪着她，也不懂怎么安慰她，他沉默地摸摸她的头发，拉住她的手。
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攫紧，有些钝痛。
他想，她是照顾不好自己的，所以他得陪着她，他得一直陪着她才行。
结束通话后，头顶的声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他将打火机扔回裤兜，缓缓转身，一眼扫去，整个楼道都陷入黑暗中，就连活动室的窗口都是黑的。
他这才听见宋千羽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隔着墙壁，飘飘忽忽很不真切，她着急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周遭黑下来的一瞬间，宋千羽还在看手里的测试报告。
以至于隔了几秒，她才抬头，整个人被笼罩进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她的心口忽地一紧，她倒是不怕黑，只是今晚整栋楼除了她和叶瑾修，看起来都没人的样子，在这种寂静的环境里，伸手不见五指，加上这会儿叶瑾修不在她身边，她就有些着急。
她摸索着将报告放在桌上，然后像盲人一般伸着手一点一点往前探，一边叫叶瑾修的名字。
她叫了几次都没人，心下更慌了，称呼从“叶瑾修”变成了“叶哥”，还不见对方回应，她开始害怕，好不容易快摸索到门口，这才听见脚步声以及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叶哥？”
“停电了，”他淡淡出声，“你慢点走，小心摔。”
他的话没说完，她被自己穿不惯的高跟鞋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半途中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截停，他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
黑夜里，宋千羽福至心灵，借题发挥地身子一软，整个人跌进男人怀里。
然而……
她跌得并不顺利，扑下去的时候，她的假发在他短袖衬衣的扣子上挂了一下，悲剧发生了。
宋千羽先是觉得别着发套的发卡扯得她的头发疼了一下，然后就觉得脑袋一轻。
假发稳稳地勾在他前襟的扣子上，而她的脑袋上只剩下一个难看可笑的发套。
叶瑾修低头，昏暗中他看着自己扣子上挂的那团黑色的东西：“……”
宋千羽仰头：“……”
假发的发丝蹭过她的脸，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袋“嗡”的一声响，抬手摸摸头，先本能反应出一句：“你别看我！”
叶瑾修沉默几秒，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千羽的眼泪差点流下来了，她觉得太丢人了。她手忙脚乱地抬手抵着他的胸膛，要支起身子和他拉开距离，但被他抬手揽住了肩。
他敛了笑，将胸口挂着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取开，随手扔在一边的桌子上：“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到。”
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觉得很难堪，有些难受地抽抽鼻子，然后抬起手摸到发套，想赶在来电之前先把这个滑稽的东西摘下来，只是她的手指才一动，就碰到了另一只手。
叶瑾修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发套上摸索：“这东西怎么取的？”
“我……我自己来。”
他抓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掌心温度高，她觉得手像被灼了一下，忍不住缩了缩，他放开她的手，继续在她发套上摸。
低沉磁性的男音在黑暗中又响起：“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你喜欢吗？”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但是她没答话，她的脑子是乱的，他的手指开始动，取掉了别着发套的发卡。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让她想起很久以前他给她梳头发的时候，也是这样温柔。
她觉得她的心脏都快要化掉了。
他为她摘掉发套，一只手梳理她的发丝，手指不时会碰到她滚烫的耳朵，又问她：“为什么你不让我看？”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丑。”接着她又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把自己弄成这样，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旋即又丧气道，“但我无论怎么打扮，还是不行，还是不好看。”
他的手指勾着她的发丝摩挲两下：“你不小了，想怎么收拾自己不该我管，但是宋千羽，别和别人比，别模仿别人，别试图配合别人的眼光和品位改变自己，就算你要打扮自己，也该按你自己的风格来。你今天这一身打扮，你问问自己喜欢吗？”
她一向习惯了运动休闲的风格，穿衣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今天强行将自己打扮得成熟，他不能说不好看，只觉得这不是她，太陌生了。
她没接话。
他继续道：“你要是不懂就别乱收拾了，我看你是太闲，六级结束了还有期末考，你收收心准备考试，省得挂科。”
她推着他的胸膛站直身子，恼火地想，为什么这个人的温柔都不能超过五分钟？她可还在他怀里呢！
她的心脏都怦怦直跳了，他和她聊考试？
叶瑾修却没放开她，手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到她的后腰处，他蹙眉低头嗅了嗅：“还喷香水了？”
宋千羽出门前是喷了一点香水，但她觉得味道很淡，八成早就已经被她那碗火锅面的味道盖过，她心虚地否认：“没有呀。”
他微微侧头，鼻尖擦过她颈间的皮肤，嗓音里淬入一丝笑意：“小骗子。”
宋千羽就连呼吸都忘了，身体僵硬，她觉得黑暗中的叶瑾修不太一样，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她也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再虚伪地推开他——毕竟她是不想的。
停电的夜简直不要更适合做点儿冲动的坏事，他的呼吸落在她的颈间，温热的气流令她战栗，她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喊：“亲我吧亲我吧，我绝对不反抗！”
但是她没等到亲吻，只等到骤然亮起的灯。
灯光令一切无处遁形，她的眼睛被刺痛，微微眯了眯，隔了几秒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
男人的指尖还勾着发套，看着她的眸底有笑意，她的脸颊一片绯红，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发愣。
顿了顿，她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然后绕过他往外冲：“我……我去洗手间整理头发。”
话音未落，人又折回来，一把从他手里夺走发套，慌慌张张地跑了。
叶瑾修转身，从地上捡起假发，走几步靠在门边，听着楼道急促的脚步声慢慢变小，他勾起唇，心情很好地笑了。
当晚宋千羽回到宿舍，袁欣带来一个大八卦。
舞会上，有男生对陈淑萌当众表白。
“你和老大怎么没去……我和你说，那个男生捧着好大一束玫瑰花，上台去献给学姐，全场都沸腾了，一大堆人起哄，要学姐答应他。”
宋千羽一边用卸妆水擦脸，一边问：“然后呢？”
陈淑萌喜欢叶瑾修其实是她猜测的，没什么实锤，但这么优秀的一个女生搁在叶瑾修身边，她是不放心的，加上叶瑾修之前提起陈淑萌的时候好像还挺赞赏的，她就自然而然将陈淑萌当成了情敌。情敌要是直接被人追走那最好不过，会省她很多事。
袁欣叹了一口气，不无遗憾道：“学姐在台上顾及对方的面子，接受了那束花，说会考虑一下，但是我听说，刚下台子，她就把那男生叫去角落，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不能接受他。”然后又评价，“女神就是不一样，看看这情商，就算拒绝对方，也为对方保留情面，我女神真是好温柔的一个姑娘。”
宋千羽已经在洗脸，没评价。
她暗想，真可惜，这要是成了该多好。
她用冷水洗过脸上了床，可总感觉脸还是烫烫的。几个小时之前，在活动室的情景她历历在目。叶瑾修的气息好像还在身边，她晕晕乎乎地回忆，最后他在她颈间轻轻嗅的时候，手好像落在她腰上了，她将手背过去摸了摸他碰过的那个位置，这要不是在宿舍，她真想尖叫。
同一时间，叶瑾修所在的男生宿舍也很躁动。
男生卧谈会并不会高端到哪里去，八卦是不分男女的，宿舍里除了黑子，还有两个男生。这天晚上，他们都受邀去参加了舞会，自然而然说起舞会上这场轰轰烈烈的告白。
叶瑾修没有参与话题，他在黑暗里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他想，宋千羽的腰好细。
那么一点点，他那会儿好像都摸到她突兀的骨头了。
黑子忽然叫了他一声：“老大，你有没有发现，学姐好像对你特别好？”
他心不在焉：“有吗？我看她对谁都一样。”
黑子引证：“对，她是对谁都挺好的，但是对你还是不太一样。你看她，明明都大三了，好多专业问题总爱找你问。”
“那是因为你们其他人都不够格被她问。”
他回答得很快，语气很平淡，话音落下，宿舍一片寂静。
好久，黑子开口：“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尽管黑子被叶瑾修这种狂傲不可一世的话刺激了一下，不过八卦之魂还是没有停止燃烧：“老大，学姐除了问你专业问题，每次去活动室还总喜欢往你身边的机子上坐，有时候开会，我看她看你的眼神都是那种……怎么说，星星眼？就很欣赏的样子，你没感觉？”
“没感觉。”
“我怀疑她说她有喜欢的男生，说的就是你，”黑子挑事儿地问，“老大，要是让你选，学姐和宋千羽，你选哪个？”
听见宋千羽的名字，叶瑾修的眉心微蹙了一下，他还没回答，黑子又自顾自地说：“要是我，就选学姐，漂亮，温柔，知性又大方。宋千羽长得还好，但是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似的，你看你每回和宋千羽在一起，就像她的保姆一样，你也太惯着这个邻家妹妹了，要是她真给我们做嫂子，我觉得可不太合……”
“她是单亲。”叶瑾修出声打断。
黑子和其他两人都愣了一下。
“她八岁的时候，母亲出车祸过世，后来她父亲做生意，没有关心过她，她现在这个样子……”叶瑾修顿了顿，“她没有长不大，她比很多人都成熟。”
后来宿舍便没人说话了，叶瑾修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这番话冷场，但他也不在意，黑子闭嘴正好，省得打扰他思考。
他的脑中还是宋千羽。
他们长大了，都是成年人了，宋千羽可以学会坚强到掩藏自己的情绪，甚至对着他也可以绝口不再提自己家里的事，但有些深埋在心底里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他都知道，她觉得孤独，她很缺爱。
他也不是惯着她，他只是想竭尽全力让她不再觉得孤独，但这显然不够，对她而言不够，对他而言也不够。
人的欲望是会膨胀的，选她或者选陈淑萌那个问题毫无意义，他心里的选项永远只有一个，他曾经自以为是地觉得她也是一样的。
然而她和他想的不同，她和别的男生在一起，她让他觉得自己一头热，像一个傻瓜，他之前做的很多事都成了笑话。
他在黑暗中闭上眼，静静地想，他是不可能做她的选项之一的。
哪怕他已经觉察，她对他和从前不同，但他要的位置是唯一，如果要不到，他宁可不要。
随着天气逐渐炎热，K大也迎来了一学年一度的考试周。
临近考试周，大部分课程已经结束，留给大家复习。叶瑾修这段时间干脆就彻底泡在了活动室，软件比赛将会在暑期正式进入赛程，他们必须赶在暑假前做出第一版功能完整的软件。其他人多少有些被考试分心，唯有他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了编程里面。
宋千羽自然是不一样的，大二除却难应付的专业课，还有很多基础课程，都不在她擅长的领域，她必须得全力以赴才能避免挂科。
挂科本身不可怕，被叶瑾修知道她挂科就可怕了，于是她又开始成天上自习。
那顶假发，连同她之前买的长裙全被搁置，她又恢复了素面朝天，整天T恤短裤的状态。有时候，她的鼻梁上还架着眼镜。天气热的时候，她偶尔还是会带着零食去活动室蹭空调，在学习的间隙里，就偷偷地看叶瑾修，看他和陈淑萌的相处模式，看不出什么奸情，她还算满意，至少目前还是安全的。
英语系的考试周战线比较长，最后一门英文泛读考完，学校里其他专业的很多学生早已经离校，偌大的校园便显得比从前冷清很多。宋千羽和袁欣走出教学楼的时候还在对答案，迎面遇到一个有一阵没见的人。
Alex用生硬的中文同她们打过招呼，然后问宋千羽考试的情况。
宋千羽说：“还行，你呢？”
Alex自信满满：“我考试非常好。”
Alex长得很养眼，但是一说中文，宋千羽觉得不怎么养耳朵，她听着总觉得别扭，但也不敢让他切换英文模式，不然她有可能会听不懂，她随意地寒暄：“放假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Alex点点头：“伦敦很美丽，宋，你要不要和我去看？”
宋千羽笑了：“谢谢你，不过我也要回家的。”
袁欣在旁边扯着宋千羽的衣角，冲她挤眉弄眼，她假装没看到。
Alex看起来有些沮丧：“那里很好，你会喜欢的。”
宋千羽脑仁疼，当面拒绝别人毕竟不太好，她正寻思要怎么说，身后传来一个男声：“你们考完了？”
袁欣惊喜地叫：“老大！你怎么在这儿？”
叶瑾修走过来，手抬起，手指曲着在宋千羽的额头上轻轻一弹：“找她有点事。”
宋千羽摸着前额，噘着嘴看他。
他抬眼对上Alex目光，先笑了笑，然后问：“你们在聊什么？”
Alex看叶瑾修的视线有些复杂，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袁欣说：“Alex想说暑假叫千羽去伦敦玩来着。”
叶瑾修对Alex直接说：“Herfatheriswaitingforhertogoback（她父亲在等她回去）.”
Alex微微一怔：“Youknowherfather（你认识她父亲）？”
叶瑾修点头。
Alex离开的时候，似乎更加丧气了。宋千羽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两个男生之间一来一回那两句英语很简单，她还是听得懂的，她小声嘟囔一句：“我爸才不会等我。”
袁欣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宋千羽家里的情况，下意识就问了一句：“对了，千羽，你爸都没来看过你，我记得你家就在邻市吧？大一开学，我也没见他来送你一下。”
宋千羽实在不知道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叶瑾修则直接转移话题：“你们考试情况怎么样？”
袁欣很轻易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说起考试的情况，宋千羽心下松了一口气。
后来袁欣先回了宿舍，叶瑾修在楼下拉住宋千羽：“放暑假的事，你告诉宋叔叔没有？”
宋千羽摇头，神情恹恹：“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就算我回去，他应该也不在家。”
叶瑾修看她这样子，实在是不像知道宋爸爸可能给她找了一个后妈这事儿，他思忖一阵，还是没直说，转而问她：“大一开学时他没送你？”
宋千羽别过脸，视线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的绿化带。
其实绿化带没什么好看的，但总比直面这个尖锐的问题要好，她是实在不想回答，她知道叶瑾修会懂。
叶瑾修沉了一口气，忽然问：“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和我说过后妈的问题？”
她愣了愣，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他说：“没，我随便问问。”
他想，这事儿不管是捕风捉影还是真的，她都不该从他这里听到。
她面色黯然，小声说：“你别看我和我爸这样，就算他真有心给我找后妈，我又能如何？”旋即自己又笑了，“其实我也不能太过分，这些年我爸做生意养着我，没组建新的家庭，他也有自己的人生，真要找到合适的人了，我该为他高兴的。”
她的笑容有些苦涩，看得他的心口紧紧拧了一下。
她已经不是那个任性乖张，试图用绝食的方式引起自己父亲注意的小女孩了。
他叹一口气，抬手轻轻揉她的头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她想到什么，忽然抬头，眼睛亮了亮：“你们比赛赛程不都集中在暑假吗？”
他点头。
“那你肯定不会回家对不对？”
他微微皱眉，有不妙的预感：“是又如何。”
“我可以跟你一起留在学校！”她的神情有些兴奋，“以前不也有些人暑假会留在学校吗？”
他直接否决：“暑期留校的学生太少，一栋宿舍楼住不到十个人，你一个人在宿舍不好，我要忙比赛，照顾不了你。”
她继续央求：“我不用你照顾的，就是和你们一起留在学校。”
“没法一起，”他的话音冷冷的，“我们目前计划男生要搬到一栋楼，女生只有陈淑萌一个，她是本地人，可以住在家里。等正式进入赛程之后，大家都要住在市区的酒店，你白天晚上都是一个人在宿舍，你觉得你待得住？”
宋千羽想象了一下整栋楼空空荡荡只住着几个人，而她一个人守着小小一间宿舍百无聊赖的情景，嘴角耷拉下去，没法再坚持，但危机意识让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那只有一个女生，到时候你们住酒店，学姐怎么办呢？”
“她自己住一间。”
他答得很快，不过她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到时候你们是不是成天都要待在一起？”
“到时整个团队都会成天待在一起。”
宋千羽继续刺探敌情：“你还是不喜欢她吗？”
叶瑾修：“……”
他看她一眼，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泛起些许冷意：“我和你不同，没那么容易喜欢一个人。”
宋千羽微怔，面色有些变了。
他话里的反讽过于直白，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我只是交过一个男朋友。”她脑海空白，神情无措，话说得艰涩，也很慢，“你是觉得我轻浮，是吗？”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沉默片刻道：“你确定好什么时候的车，发微信给我，早点收拾好东西，到时我送你去车站。”
“轻浮”两个字过于尖锐，他当然没这种想法，只是她和粱煜那段过去就像一根梗在他心口的刺，时不时地刺痛他，于是也总有这样的时刻，出口的语言不受控制，又或者在他潜意识里，他是想让她知道的。让她明白她曾经带给他的失望，让这根刺也刺她一下。
宋千羽直到回到宿舍还是有些难过。
叶瑾修到最后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宋千羽在三天后离开学校，那时宿舍里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她谁也没通知，自己拎着笨重的行李箱从四楼下来，在烈日下经由学校侧门出去，打出租车去了车站。
从晋城去瑶城不远，大巴车过去不过四个多小时。上了大巴后，她靠着椅背闭眼，车里空调开得很低，有冷气丝丝拂面，手中的手机一振，她摸出来看了一眼。
是叶瑾修发来的微信，问她东西有没有收拾好，什么时候回家。
屏幕逐渐暗下去，她没回复，将手机扔到了随身的双肩包里。
她也不是生气，只是忽然意识到，她毕竟是和粱煜在一起过的，她很清楚她接受粱煜是为什么——那时她受困于铺天盖地的孤独和寂寞感，粱煜擅长说甜言蜜语，她将这些话听进去并当了真，但这些叶瑾修不知道。】
袁欣却没理会她，猜测道：“还是因为老大？”
宋千羽紧张到心口都抽了一下，但还是竭力故作镇定道：“你别乱猜了，赶紧帮我看看我这个眉毛吧。”
袁欣俯身帮她看眉毛，嘟哝了一句：“我要是你，我就打扮得美美的去追老大，有这样的竹马，不对他下手都对不起自己，就算被拒绝，我也绝对越挫越勇。”
宋千羽脑中警铃大作：“那个，你可别打叶瑾修的主意，我和你说，他这个人古板又刻薄的，绝对不会是一个体贴的好男友。”
袁欣叹一声：“我也没那个命啊。我和你说，上回我在路上碰见老大，还没打上招呼，就见有个女生和他搭讪，嘴里说着问路，没几句就跟他要微信和电话号码，老大那样的男生，招蜂引蝶的本事简直不要太强，我是驾驭不了的。”
宋千羽睁大眼：“他被女生搭讪？”
袁欣皱眉，手里拿着卸妆湿巾给她擦歪了的那一道眉，一边说：“你控制点表情，眉毛别乱动。”
宋千羽咬咬唇，垂眸安静了几秒，忍不住又问：“后来那女生要到微信和电话号码了吗？”
“我不知道啊，我看他们一直在说话，就直接走了，也没和老大打招呼。”
宋千羽：“……”
袁欣随便扯出一个有关叶瑾修的小八卦还留了一个悬念，宋千羽被这事儿弄得挠心挠肺，不舒服。
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叶瑾修那张脸招风，走在路上偶尔也会遇到胆子大的姑娘跟他搭讪，但那还是高中的时候，他通常都会回绝。他对自己要求严苛，是不可能早恋的，可现在……
毕竟都大学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对他自己设下的那些约束的教条，其中一部分很可能不作数了。
她觉得她得想点儿办法，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
四、六级的成绩要到八月份才能出来，考试结束后第二周，为让大家放松，院学生会举办了一个舞会。
舞会是文艺部承办的，袁欣正是文艺部干事，前后为舞会折腾了很久。最后几天，她积极地发动了自己的人脉，将自己所能拉来的人都通知了个遍。
宋千羽自然不会被漏掉，她听到消息是在宿舍的卧谈会上。她在床上翻身，面向袁欣的方向问：“学生会办的舞会，那是不是陈淑萌也会参加？”
“肯定的，学姐来就会有很多男生来，她的朋友肯定也都会来捧场的，而且中间的小节目里，学姐还会唱歌呢。”
宋千羽手扯了一下被子：“她唱歌很好听吗？”
“那当然，我之前在学生会内部的茶话会上听过，她唱TaylorSwift的《Lovestory》，我的天，唱得就跟原唱差不多，连我都快被迷倒了。舞会那天你一定要来，你听了就知道她唱歌有多棒。“
袁欣言辞间对陈淑萌的赞赏之情溢于言表，宋千羽扯着被子蒙住脑袋，不太想听。
很快，她又将被子拉下去了，太热了。
她摸到手机，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手机微信里最近的联系人还是叶瑾修。他今天发来短信，说他们的软件已经做出第一个版本，在进行功能测试了。
她将手机攥得发热，好久才给他发过去一条消息：你知道这周末学生会办的舞会吗？
不多时，那边回复：你要去？
宋千羽：我还没想好，你去不去？
叶瑾修：忙，不去。
她于是放心。叶瑾修又发过来：你是想去？
宋千羽：我也没有很想去，但是袁欣是文艺部的，这是她们部的活动，她叫我了，我不去也不太好。
那边没再回复，她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抵不过困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才看到他最后又回复了一条——“我陪你去。”
舞会是在大学生活动中心三楼举办的，当天下午，袁欣就已经去了会场做准备工作，宋千羽在宿舍很是磨蹭。
她化了个淡妆，接着花费好大力气才把那顶假发戴上了，然后她确认了一件事——袁欣诚不欺她，高温天里戴假发果然很热，但她还是没舍得摘，叶瑾修还没看到呢。
她还换上了自己新买的长裙和高跟凉鞋，一身都是以前没尝试过的风格，她看着镜子自我感觉良好地转了几个圈，她想，这一定会让叶瑾修眼前一亮的。
傍晚时两人见面，叶瑾修看着她果然愣住了。
她前后反差太大，只要是认识她的人都不会看不出。他在宿舍楼下怔怔盯着她足有半分钟，没开口说话。
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他来得很早，说要带她去吃晚饭，可这会儿，他的神色十分复杂，宋千羽想从里面分辨出一点惊艳的情绪，但她确定没有，只有震惊。
她局促地低头往自己身上看。
长裙是米白色的，腰束得很高，她当初是看中这个设计显腿长，配上高跟鞋，这一身的气质成熟不少，她看不出什么问题，犹豫着想，难道是妆没化好？
叶瑾修细细打量着她化淡妆的脸，又看了看她的头发，好一阵才开口：“你的头发……”
宋千羽松了一口气，抬头接话：“这是假发，我就是戴着玩玩，你觉得好看吗？”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厚重的假发：“你不热？”
宋千羽：“……”
她有点想把假发甩在他脸上，他的关注点怎么能偏成这样！
她精心打扮，满心欢喜地来见他，一句好话都没听到，心底不由自主地泄气，扯着唇角不冷不热道：“还好。”说完，她已经转身，有些自暴自弃地说，“不是吃饭吗？走吧。”
两人并肩走，没人说话，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境地里。叶瑾修不是没感觉到她生气，但不太明白她在气什么，快到食堂时，他打算结束这种压抑的沉默，于是开口：“你穿成这样是为了舞会？”
“不然呢？”宋千羽没好气地说。
她才不会告诉他是为了他。
“假发也是？”他想起自己之前提过一次要她将头发留长。
她没回头看他，恹恹地“嗯”了一声。
她已经开始后悔买假发了，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要戴这玩意了，不但热，脑袋还重。
叶瑾修忽然停步抬手，拉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迎面走来陈淑萌，叫了他一声“老大”。
陈淑萌今天是要上台表演的，所以化了舞台妆，妆容比起宋千羽就显得浓重多了。宋千羽抬眼看着陈淑萌身上亮闪闪的裙子，心里不是味儿，但也对陈淑萌扯出一个笑应付。
陈淑萌上下打量她一眼：“你今天好漂亮，和平时不太一样。”
宋千羽笑得假惺惺的：“学姐也很漂亮。”
陈淑萌抿唇笑笑：“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参加舞会吗？”
“是的。”
陈淑萌看向叶瑾修：“老大，我之前叫你，你不是说不去吗？”
叶瑾修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反应，视线投向宋千羽：“要陪她。”
陈淑萌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之前她在组内邀人参加舞会，那些男生都看她的面子应下来，唯有叶瑾修，说自己还要改个代码抽不出空，可现在换了宋千羽，他就有空了。
待遇差别这样大，令她心里不快，但她从来都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笑着：“那你们记得多玩一会儿，中场有表演，我等下也要唱歌的。”
宋千羽虚情假意地应下，等陈淑萌走远，她转过脸对叶瑾修说：“我不想去参加舞会了。”
两人已经到食堂门口了，他闻言瞥她一眼：“不是答应了袁欣？”
“我给她发一条微信，”她摸出手机低头看，“反正那么多人去参加舞会，也不差我一个。”
他无语：“反复无常。”
她发完微信，跟上他的脚步进食堂：“反正我就是突然不想去了，你呢，你还去吗？”
他懒得回答她这废话一般的问题，直接去买饭。
宋千羽更暴躁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胡吃海喝，所以她点了大份的火锅面，还打了一份冰粥，又从食堂的小超市里拿了两瓶饮料。
叶瑾修看着她摆的一桌饭菜，皱了眉头：“你这样吃，小心晚上胃又不舒服。”
宋千羽的胃不太好，这也是刚从军区大院搬走那段时间落下的毛病。那时候宋爸爸处于事业上升期，忙于应酬，顾不上她，给她钱让她自己吃饭，而她当时处在叛逆期，对宋爸爸这种敷衍她的态度不满，用饿着自己这种愚蠢的方式来抗议。
抗议是没有效果的，宋爸爸也不可能为了她不做生意了。那段时间，她总是挨饿，但是饿到最后又会因为自己受不了去吃饭，而且因为心情不好，就暴饮暴食，结果落下胃病。
想起那段日子，叶瑾修的眸色沉了沉，他将冰粥拿到自己这边：“这个你不要吃了，对胃不好。”
宋千羽拿起筷子，刚想抗议，就看到他站起身并俯身将手探过来。
她愣了愣，眼睁睁看着他手中的纸巾靠近，最后覆上她的唇。
“你会把口红吃进去。”
她顿时不敢动，也不敢呼吸，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纸巾贴在她的嘴唇上摩挲，触感清晰，她简直快要窒息了，脸一下子烧起来。
食堂人多，不时有人投过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擦的时间很长，以至于最后她不得不偏头躲过。她喘了一口气，险些被自己憋死，呼吸不匀地说：“口红吃不死人的。”
叶瑾修没理会她，将纸巾收起，低头开始吃东西。
宋千羽本来气呼呼的，但这会儿也气不起来了，反而因为他为她擦口红这个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头也不敢抬，心跳还有些快，安静地吃起饭来。
饭后，两人走出食堂，她正寻思要怎么缠住他，不让他去参加舞会看陈淑萌出风头，就听他道：“你要是没事，去活动室帮个忙。”
她脚步一停：“你也去吗？”
“废话。”
她噘了噘嘴，想想总好过他去舞会看陈淑萌，于是傲娇道：“那行吧。”
因为其他成员都去参加舞会，所以今晚活动室没人。
又因为是周末的晚上，整个综合楼黑漆漆的，也没几个人在。好在声控灯开着，叶瑾修用钥匙打开门，进去之后开灯，并打开一台电脑，扔给宋千羽一个文件夹。
“这是他们出的测试报告，你把里面总结的问题整理到一个文档里。”
宋千羽打开文件夹看了看，有些地方看不太懂。她拉过电脑前的椅子坐下，正想问叶瑾修，却听见他的手机响。
他接起电话就往外走，她蹑手蹑脚跟了几步，听见他对着电话叫了一声“妈”，她顿觉自己无聊，又退回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测试报告，等着他。
白炽灯随着脚步声依次亮起，夜晚空旷的楼道显得极为冷清，叶瑾修走到走廊尽头窗口前。电话那端，叶妈妈在问他的近况，他随意地应了几句，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听着叶妈妈说到叶爸爸，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蹙了蹙，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到烟，但停了一阵，还是没取出来。他转而拿出打火机，在掌心无意识地把玩，安静地听那头的人说话。
叶妈妈说完家里的事，话锋一转提到宋千羽：“你最近在学校见过千羽那丫头没有？”
他“嗯”了一声。
叶妈妈说：“你宋叔叔好像又找了一个人，我和你爸那天上街还碰到了，两个人挺亲密的，还带了一个男孩，比千羽小不少，听说那女人也是二婚，男孩大概是前夫的孩子，这事儿千羽和你说过吗？”
他攥住了打火机，沉默了片刻才回：“没。”
“小丫头可能还不知道。唉，那丫头命苦，男人一个人带孩子根本带不好，找个后妈也不一定好，你宋叔叔这些年钱是赚了不少，但亏了千羽……他过年的时候跟你爸一起喝酒，就说千羽现在长大，也上了大学，他要为自己以后做打算了。男人啊，以为给孩子吃饱饭供着上了学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叶妈妈絮絮叨叨又说了些话，叶瑾修却已分神。
宋妈妈过世的一年后，宋千羽曾经和他说，她是绝对不会接受后妈的。
当时她一脸稚气，信誓旦旦道：“我爸要是敢给我找个后妈来，我一定要气走她，这家里有我就没她，谁也不能取代我妈妈的位置！”
那时她像一个小霸王。
宋妈妈对宋千羽太宠爱了，这也导致了宋千羽在失去母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长不大，她被惯坏了。后来，当她饿着肚子抗议宋爸爸对她的忽视却没有得到反馈后，她那些棱角还是慢慢被磨平，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被迫成长，再后来，她在他面前就很少提起宋妈妈和宋爸爸了。
他还记得她搬家之后的一次中秋节，恰逢周末，叶妈妈做了手工月饼叫他送给她。他去找她时敲了很久的门，最后她打开门，双眼还是红肿的，她一个人在家流着眼泪吃冷掉的盒饭。
后来他陪着她看电视，她就缩在沙发里，流着眼泪吃他带来的月饼。电视里播放晚会，不合时宜地讲着团圆的话题，他拿遥控器切到了别的频道，她就低下头哭出了声。
纵然她在他面前很少压抑情绪，但也很少像那样哭泣，他们都还小，他不能一直陪着她，也不懂怎么安慰她，他沉默地摸摸她的头发，拉住她的手。
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攫紧，有些钝痛。
他想，她是照顾不好自己的，所以他得陪着她，他得一直陪着她才行。
结束通话后，头顶的声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他将打火机扔回裤兜，缓缓转身，一眼扫去，整个楼道都陷入黑暗中，就连活动室的窗口都是黑的。
他这才听见宋千羽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隔着墙壁，飘飘忽忽很不真切，她着急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周遭黑下来的一瞬间，宋千羽还在看手里的测试报告。
以至于隔了几秒，她才抬头，整个人被笼罩进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她的心口忽地一紧，她倒是不怕黑，只是今晚整栋楼除了她和叶瑾修，看起来都没人的样子，在这种寂静的环境里，伸手不见五指，加上这会儿叶瑾修不在她身边，她就有些着急。
她摸索着将报告放在桌上，然后像盲人一般伸着手一点一点往前探，一边叫叶瑾修的名字。
她叫了几次都没人，心下更慌了，称呼从“叶瑾修”变成了“叶哥”，还不见对方回应，她开始害怕，好不容易快摸索到门口，这才听见脚步声以及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叶哥？”
“停电了，”他淡淡出声，“你慢点走，小心摔。”
他的话没说完，她被自己穿不惯的高跟鞋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半途中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截停，他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
黑夜里，宋千羽福至心灵，借题发挥地身子一软，整个人跌进男人怀里。
然而……
她跌得并不顺利，扑下去的时候，她的假发在他短袖衬衣的扣子上挂了一下，悲剧发生了。
宋千羽先是觉得别着发套的发卡扯得她的头发疼了一下，然后就觉得脑袋一轻。
假发稳稳地勾在他前襟的扣子上，而她的脑袋上只剩下一个难看可笑的发套。
叶瑾修低头，昏暗中他看着自己扣子上挂的那团黑色的东西：“……”
宋千羽仰头：“……”
假发的发丝蹭过她的脸，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袋“嗡”的一声响，抬手摸摸头，先本能反应出一句：“你别看我！”
叶瑾修沉默几秒，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千羽的眼泪差点流下来了，她觉得太丢人了。她手忙脚乱地抬手抵着他的胸膛，要支起身子和他拉开距离，但被他抬手揽住了肩。
他敛了笑，将胸口挂着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取开，随手扔在一边的桌子上：“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到。”
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觉得很难堪，有些难受地抽抽鼻子，然后抬起手摸到发套，想赶在来电之前先把这个滑稽的东西摘下来，只是她的手指才一动，就碰到了另一只手。
叶瑾修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发套上摸索：“这东西怎么取的？”
“我……我自己来。”
他抓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掌心温度高，她觉得手像被灼了一下，忍不住缩了缩，他放开她的手，继续在她发套上摸。
低沉磁性的男音在黑暗中又响起：“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你喜欢吗？”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但是她没答话，她的脑子是乱的，他的手指开始动，取掉了别着发套的发卡。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让她想起很久以前他给她梳头发的时候，也是这样温柔。
她觉得她的心脏都快要化掉了。
他为她摘掉发套，一只手梳理她的发丝，手指不时会碰到她滚烫的耳朵，又问她：“为什么你不让我看？”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丑。”接着她又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把自己弄成这样，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旋即又丧气道，“但我无论怎么打扮，还是不行，还是不好看。”
他的手指勾着她的发丝摩挲两下：“你不小了，想怎么收拾自己不该我管，但是宋千羽，别和别人比，别模仿别人，别试图配合别人的眼光和品位改变自己，就算你要打扮自己，也该按你自己的风格来。你今天这一身打扮，你问问自己喜欢吗？”
她一向习惯了运动休闲的风格，穿衣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今天强行将自己打扮得成熟，他不能说不好看，只觉得这不是她，太陌生了。
她没接话。
他继续道：“你要是不懂就别乱收拾了，我看你是太闲，六级结束了还有期末考，你收收心准备考试，省得挂科。”
她推着他的胸膛站直身子，恼火地想，为什么这个人的温柔都不能超过五分钟？她可还在他怀里呢！
她的心脏都怦怦直跳了，他和她聊考试？
叶瑾修却没放开她，手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到她的后腰处，他蹙眉低头嗅了嗅：“还喷香水了？”
宋千羽出门前是喷了一点香水，但她觉得味道很淡，八成早就已经被她那碗火锅面的味道盖过，她心虚地否认：“没有呀。”
他微微侧头，鼻尖擦过她颈间的皮肤，嗓音里淬入一丝笑意：“小骗子。”
宋千羽就连呼吸都忘了，身体僵硬，她觉得黑暗中的叶瑾修不太一样，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她也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再虚伪地推开他——毕竟她是不想的。
停电的夜简直不要更适合做点儿冲动的坏事，他的呼吸落在她的颈间，温热的气流令她战栗，她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喊：“亲我吧亲我吧，我绝对不反抗！”
但是她没等到亲吻，只等到骤然亮起的灯。
灯光令一切无处遁形，她的眼睛被刺痛，微微眯了眯，隔了几秒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
男人的指尖还勾着发套，看着她的眸底有笑意，她的脸颊一片绯红，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发愣。
顿了顿，她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然后绕过他往外冲：“我……我去洗手间整理头发。”
话音未落，人又折回来，一把从他手里夺走发套，慌慌张张地跑了。
叶瑾修转身，从地上捡起假发，走几步靠在门边，听着楼道急促的脚步声慢慢变小，他勾起唇，心情很好地笑了。
当晚宋千羽回到宿舍，袁欣带来一个大八卦。
舞会上，有男生对陈淑萌当众表白。
“你和老大怎么没去……我和你说，那个男生捧着好大一束玫瑰花，上台去献给学姐，全场都沸腾了，一大堆人起哄，要学姐答应他。”
宋千羽一边用卸妆水擦脸，一边问：“然后呢？”
陈淑萌喜欢叶瑾修其实是她猜测的，没什么实锤，但这么优秀的一个女生搁在叶瑾修身边，她是不放心的，加上叶瑾修之前提起陈淑萌的时候好像还挺赞赏的，她就自然而然将陈淑萌当成了情敌。情敌要是直接被人追走那最好不过，会省她很多事。
袁欣叹了一口气，不无遗憾道：“学姐在台上顾及对方的面子，接受了那束花，说会考虑一下，但是我听说，刚下台子，她就把那男生叫去角落，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不能接受他。”然后又评价，“女神就是不一样，看看这情商，就算拒绝对方，也为对方保留情面，我女神真是好温柔的一个姑娘。”
宋千羽已经在洗脸，没评价。
她暗想，真可惜，这要是成了该多好。
她用冷水洗过脸上了床，可总感觉脸还是烫烫的。几个小时之前，在活动室的情景她历历在目。叶瑾修的气息好像还在身边，她晕晕乎乎地回忆，最后他在她颈间轻轻嗅的时候，手好像落在她腰上了，她将手背过去摸了摸他碰过的那个位置，这要不是在宿舍，她真想尖叫。
同一时间，叶瑾修所在的男生宿舍也很躁动。
男生卧谈会并不会高端到哪里去，八卦是不分男女的，宿舍里除了黑子，还有两个男生。这天晚上，他们都受邀去参加了舞会，自然而然说起舞会上这场轰轰烈烈的告白。
叶瑾修没有参与话题，他在黑暗里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他想，宋千羽的腰好细。
那么一点点，他那会儿好像都摸到她突兀的骨头了。
黑子忽然叫了他一声：“老大，你有没有发现，学姐好像对你特别好？”
他心不在焉：“有吗？我看她对谁都一样。”
黑子引证：“对，她是对谁都挺好的，但是对你还是不太一样。你看她，明明都大三了，好多专业问题总爱找你问。”
“那是因为你们其他人都不够格被她问。”
他回答得很快，语气很平淡，话音落下，宿舍一片寂静。
好久，黑子开口：“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尽管黑子被叶瑾修这种狂傲不可一世的话刺激了一下，不过八卦之魂还是没有停止燃烧：“老大，学姐除了问你专业问题，每次去活动室还总喜欢往你身边的机子上坐，有时候开会，我看她看你的眼神都是那种……怎么说，星星眼？就很欣赏的样子，你没感觉？”
“没感觉。”
“我怀疑她说她有喜欢的男生，说的就是你，”黑子挑事儿地问，“老大，要是让你选，学姐和宋千羽，你选哪个？”
听见宋千羽的名字，叶瑾修的眉心微蹙了一下，他还没回答，黑子又自顾自地说：“要是我，就选学姐，漂亮，温柔，知性又大方。宋千羽长得还好，但是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似的，你看你每回和宋千羽在一起，就像她的保姆一样，你也太惯着这个邻家妹妹了，要是她真给我们做嫂子，我觉得可不太合……”
“她是单亲。”叶瑾修出声打断。
黑子和其他两人都愣了一下。
“她八岁的时候，母亲出车祸过世，后来她父亲做生意，没有关心过她，她现在这个样子……”叶瑾修顿了顿，“她没有长不大，她比很多人都成熟。”
后来宿舍便没人说话了，叶瑾修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这番话冷场，但他也不在意，黑子闭嘴正好，省得打扰他思考。
他的脑中还是宋千羽。
他们长大了，都是成年人了，宋千羽可以学会坚强到掩藏自己的情绪，甚至对着他也可以绝口不再提自己家里的事，但有些深埋在心底里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他都知道，她觉得孤独，她很缺爱。
他也不是惯着她，他只是想竭尽全力让她不再觉得孤独，但这显然不够，对她而言不够，对他而言也不够。
人的欲望是会膨胀的，选她或者选陈淑萌那个问题毫无意义，他心里的选项永远只有一个，他曾经自以为是地觉得她也是一样的。
然而她和他想的不同，她和别的男生在一起，她让他觉得自己一头热，像一个傻瓜，他之前做的很多事都成了笑话。
他在黑暗中闭上眼，静静地想，他是不可能做她的选项之一的。
哪怕他已经觉察，她对他和从前不同，但他要的位置是唯一，如果要不到，他宁可不要。
随着天气逐渐炎热，K大也迎来了一学年一度的考试周。
临近考试周，大部分课程已经结束，留给大家复习。叶瑾修这段时间干脆就彻底泡在了活动室，软件比赛将会在暑期正式进入赛程，他们必须赶在暑假前做出第一版功能完整的软件。其他人多少有些被考试分心，唯有他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了编程里面。
宋千羽自然是不一样的，大二除却难应付的专业课，还有很多基础课程，都不在她擅长的领域，她必须得全力以赴才能避免挂科。
挂科本身不可怕，被叶瑾修知道她挂科就可怕了，于是她又开始成天上自习。
那顶假发，连同她之前买的长裙全被搁置，她又恢复了素面朝天，整天T恤短裤的状态。有时候，她的鼻梁上还架着眼镜。天气热的时候，她偶尔还是会带着零食去活动室蹭空调，在学习的间隙里，就偷偷地看叶瑾修，看他和陈淑萌的相处模式，看不出什么奸情，她还算满意，至少目前还是安全的。
英语系的考试周战线比较长，最后一门英文泛读考完，学校里其他专业的很多学生早已经离校，偌大的校园便显得比从前冷清很多。宋千羽和袁欣走出教学楼的时候还在对答案，迎面遇到一个有一阵没见的人。
Alex用生硬的中文同她们打过招呼，然后问宋千羽考试的情况。
宋千羽说：“还行，你呢？”
Alex自信满满：“我考试非常好。”
Alex长得很养眼，但是一说中文，宋千羽觉得不怎么养耳朵，她听着总觉得别扭，但也不敢让他切换英文模式，不然她有可能会听不懂，她随意地寒暄：“放假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Alex点点头：“伦敦很美丽，宋，你要不要和我去看？”
宋千羽笑了：“谢谢你，不过我也要回家的。”
袁欣在旁边扯着宋千羽的衣角，冲她挤眉弄眼，她假装没看到。
Alex看起来有些沮丧：“那里很好，你会喜欢的。”
宋千羽脑仁疼，当面拒绝别人毕竟不太好，她正寻思要怎么说，身后传来一个男声：“你们考完了？”
袁欣惊喜地叫：“老大！你怎么在这儿？”
叶瑾修走过来，手抬起，手指曲着在宋千羽的额头上轻轻一弹：“找她有点事。”
宋千羽摸着前额，噘着嘴看他。
他抬眼对上Alex目光，先笑了笑，然后问：“你们在聊什么？”
Alex看叶瑾修的视线有些复杂，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袁欣说：“Alex想说暑假叫千羽去伦敦玩来着。”
叶瑾修对Alex直接说：“Herfatheriswaitingforhertogoback（她父亲在等她回去）.”
Alex微微一怔：“Youknowherfather（你认识她父亲）？”
叶瑾修点头。
Alex离开的时候，似乎更加丧气了。宋千羽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两个男生之间一来一回那两句英语很简单，她还是听得懂的，她小声嘟囔一句：“我爸才不会等我。”
袁欣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宋千羽家里的情况，下意识就问了一句：“对了，千羽，你爸都没来看过你，我记得你家就在邻市吧？大一开学，我也没见他来送你一下。”
宋千羽实在不知道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叶瑾修则直接转移话题：“你们考试情况怎么样？”
袁欣很轻易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说起考试的情况，宋千羽心下松了一口气。
后来袁欣先回了宿舍，叶瑾修在楼下拉住宋千羽：“放暑假的事，你告诉宋叔叔没有？”
宋千羽摇头，神情恹恹：“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就算我回去，他应该也不在家。”
叶瑾修看她这样子，实在是不像知道宋爸爸可能给她找了一个后妈这事儿，他思忖一阵，还是没直说，转而问她：“大一开学时他没送你？”
宋千羽别过脸，视线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的绿化带。
其实绿化带没什么好看的，但总比直面这个尖锐的问题要好，她是实在不想回答，她知道叶瑾修会懂。
叶瑾修沉了一口气，忽然问：“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和我说过后妈的问题？”
她愣了愣，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他说：“没，我随便问问。”
他想，这事儿不管是捕风捉影还是真的，她都不该从他这里听到。
她面色黯然，小声说：“你别看我和我爸这样，就算他真有心给我找后妈，我又能如何？”旋即自己又笑了，“其实我也不能太过分，这些年我爸做生意养着我，没组建新的家庭，他也有自己的人生，真要找到合适的人了，我该为他高兴的。”
她的笑容有些苦涩，看得他的心口紧紧拧了一下。
她已经不是那个任性乖张，试图用绝食的方式引起自己父亲注意的小女孩了。
他叹一口气，抬手轻轻揉她的头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她想到什么，忽然抬头，眼睛亮了亮：“你们比赛赛程不都集中在暑假吗？”
他点头。
“那你肯定不会回家对不对？”
他微微皱眉，有不妙的预感：“是又如何。”
“我可以跟你一起留在学校！”她的神情有些兴奋，“以前不也有些人暑假会留在学校吗？”
他直接否决：“暑期留校的学生太少，一栋宿舍楼住不到十个人，你一个人在宿舍不好，我要忙比赛，照顾不了你。”
她继续央求：“我不用你照顾的，就是和你们一起留在学校。”
“没法一起，”他的话音冷冷的，“我们目前计划男生要搬到一栋楼，女生只有陈淑萌一个，她是本地人，可以住在家里。等正式进入赛程之后，大家都要住在市区的酒店，你白天晚上都是一个人在宿舍，你觉得你待得住？”
宋千羽想象了一下整栋楼空空荡荡只住着几个人，而她一个人守着小小一间宿舍百无聊赖的情景，嘴角耷拉下去，没法再坚持，但危机意识让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那只有一个女生，到时候你们住酒店，学姐怎么办呢？”
“她自己住一间。”
他答得很快，不过她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到时候你们是不是成天都要待在一起？”
“到时整个团队都会成天待在一起。”
宋千羽继续刺探敌情：“你还是不喜欢她吗？”
叶瑾修：“……”
他看她一眼，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泛起些许冷意：“我和你不同，没那么容易喜欢一个人。”
宋千羽微怔，面色有些变了。
他话里的反讽过于直白，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我只是交过一个男朋友。”她脑海空白，神情无措，话说得艰涩，也很慢，“你是觉得我轻浮，是吗？”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沉默片刻道：“你确定好什么时候的车，发微信给我，早点收拾好东西，到时我送你去车站。”
“轻浮”两个字过于尖锐，他当然没这种想法，只是她和粱煜那段过去就像一根梗在他心口的刺，时不时地刺痛他，于是也总有这样的时刻，出口的语言不受控制，又或者在他潜意识里，他是想让她知道的。让她明白她曾经带给他的失望，让这根刺也刺她一下。
宋千羽直到回到宿舍还是有些难过。
叶瑾修到最后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宋千羽在三天后离开学校，那时宿舍里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她谁也没通知，自己拎着笨重的行李箱从四楼下来，在烈日下经由学校侧门出去，打出租车去了车站。
从晋城去瑶城不远，大巴车过去不过四个多小时。上了大巴后，她靠着椅背闭眼，车里空调开得很低，有冷气丝丝拂面，手中的手机一振，她摸出来看了一眼。
是叶瑾修发来的微信，问她东西有没有收拾好，什么时候回家。
屏幕逐渐暗下去，她没回复，将手机扔到了随身的双肩包里。
她也不是生气，只是忽然意识到，她毕竟是和粱煜在一起过的，她很清楚她接受粱煜是为什么——那时她受困于铺天盖地的孤独和寂寞感，粱煜擅长说甜言蜜语，她将这些话听进去并当了真，但这些叶瑾修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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