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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宋爸爸的新家庭

    【没人能够感同身受,宋爸爸并不关心她,无论她怎么做都没法引起宋爸爸的注意,没法引起这个世界的注意,她时常惊恐只剩下她一个人,更多时候觉得失落,叶瑾修不会懂,任何一个家庭健全的人都没法理解她。

    所以叶瑾修扔掉了她给他的告白信还能粉饰太平,而她怕失去他,只好假装自己不在意这个曾令她难堪的拒绝。

    她不知道他是怎样看待她和粱煜的事儿的,但在他眼里,她曾喜欢他,后来和粱煜在一起,俨然已经是有些随便了,她问他是否觉得她轻浮,他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她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一头热到底是在做什么,还有必要继续吗?如果他心里这样想她,那她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她也不明白,既然他心里已经这样鄙夷她了,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她就连问的勇气也没有,在他面前她始终是胆小的,她怕他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她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她在军区大院曾听到叶阿姨和别人聊到她,那些好心的阿姨说她很可怜,没了妈妈,爸爸不会照顾人,有时候就连饭都吃不上,叶阿姨说自己会叮嘱叶瑾修以后尽量多照顾她一些。

    她怕“可怜”这两个字从叶瑾修嘴里说出来,她受不了的。

    大巴车摇摇晃晃的,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颈椎难受到醒过来,发觉手机在振动,是叶瑾修打来的电话。她的手指按了接通,手机贴在耳边“喂”了一声,话音带着鼻音,整个人还是惺忪困倦的状态。

    叶瑾修在那边问:“你没看到我的信息?”

    她半阖着眼眸,困得厉害,慢慢回答:“那会儿我有些忙,没顾上回信息,你不用管我了,我已经快……”

    大巴颠簸一下,她揉着眼睛往车窗外望了一眼,已经到达目的地,大巴正在进站,她接着说下去:“我已经到了,不跟你说了,我得拿行李下车了。”说完,她不等那边出声,就将电话挂了。

    她下车拿上行李,又打出租车回家。宋家前后搬过三次,最后一次的房子很大,是市区中心的精品复式房,她不得不承认,宋爸爸在经商这条路上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给她提供了非常优渥的生活条件。

    然而这样大,装修精致华丽的房子却是空的。

    这里根本不是一个“家”该有的模样,常年都没有人气,好在保姆定时打扫,倒也不会脏乱。

    宋千羽将行李箱放到楼上自己的卧室,已经累出一身汗。她打开空调,在客厅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就开始翻找电视遥控器。

    她打开电视找了一个综艺节目,里面热热闹闹一大伙明星,有人笑有人闹,这些声音填满安静的房间。她这才慢慢去洗手间洗手,出来打开净水机烧水,听着电视的声音,在桌边站了一会儿,突然弯下身去蹲在地上,将脸埋进掌心里。

    她有些想哭,但是没有眼泪,眼眶干涩得就像她此刻的心。

    其实这种安静她早该习惯了,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习惯,怎么也习惯不了,像过去很多这样的时刻一样,她又开始想念妈妈了。

    烈日当空,叶瑾修一行人正在搬东西。

    比赛之前还要做一些准备,队里的男生全部在协调过后搬到了一栋楼同一层,一来是因为这时候学校里人比较少,住在一起宿管好管理,另一方面也是方便大家随时见面沟通。

    叶瑾修和黑子他们几个人宿舍没动,其他人要搬过来,他们是帮忙搬东西。黑子在楼梯口放下东西休息,气喘吁吁地看叶瑾修,问他:“老大,你刚刚给谁打电话呢?”

    叶瑾修将手机放回衣兜,没答话,直接搬起箱子上楼,黑子在后面擦汗,一边八卦地想,肯定是打给妹子的。

    他还没见过叶瑾修那样,一句“没看到我的信息”问出几分不满和担忧,后面面色越来越难看,接下来一个字也没有就挂断了电话。

    叶瑾修搬着箱子上楼,将东西放在隔壁宿舍。

    这个宿舍这会儿乱糟糟的,地上摆着搬过来的东西,几个男生在收拾东西,陈淑萌也来帮忙。她见叶瑾修进来,就走到他跟前问他:“老大,你有没有创可贴?”

    叶瑾修抬眸扫她一眼:“怎么了?”

    陈淑萌抬起手给他看:“刚刚我帮他们搬东西的时候没注意到,把手划伤了。”

    她的左手食指上果然有道伤口,还往外渗着血。

    “我去我们宿舍看看有没有。”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陈淑萌跟着他到了隔壁,看他拉开抽屉翻找,她凑到跟前,眼前一亮,指着抽屉里一个糖罐子:“你也喜欢小黄人啊?”

    “别人送的。”

    他还在翻找创可贴,听见陈淑萌问了一句:“我能看看吗?我好喜欢小黄人的,也不知道电影会不会继续出。”

    叶瑾修找到创可贴,一抬头,陈淑萌还直勾勾地盯着糖罐子,他也不好拒绝:“你看吧。”说话间,他先将创可贴递给她。

    她拿过创可贴,用没受伤的手拿起糖罐子打量,罐子是玻璃的,做得很精致,里面有五颜六色单独包装的棉花糖,都是粉嫩嫩软糯糯的样子,很招人喜欢。没有男生会送这种礼物,她几乎在瞬间就想到了宋千羽。

    她侧过身,一只手的手指夹着创可贴,试图拧开罐子的时候手滑了一下,手中的小黄人一下子掉下去,重重坠在地板上,在“砰”的一声重响之后,摔得四分五裂。

    里面的棉花糖也散落一地。

    变故来得快,叶瑾修皱起眉头,看着地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玩意儿,一时间没说话。

    宿舍其他人这会儿都在隔壁帮忙,有男生闻声跑过来看了看:“这是怎么了?”

    陈淑萌惊得手里的创可贴都掉到了地上,神情也有些无措,一脸做错事的模样:“是我把老大的东西摔了。”

    男生的视线在地上来回扫视:“什么东西?糖罐子?老大,你怎么还有这玩意?”

    叶瑾修没说话,眼眸里一片冷意,缓缓抬头看陈淑萌。

    陈淑萌被他的目光刺到,眼神闪躲了一下,有些难过地看着地面的狼藉道:“老大,我真的是不小心的,我回头买一个赔给你吧?”

    叶瑾修还是不说话,只是身上的气场已经变了,带着些说不清的压迫感。男生见状,连忙打圆场:“哎,只是一个糖罐子嘛,回头再买一个就成了,先把这些收拾了,碎玻璃留在地上,小心伤了人。”

    叶瑾修一言不发地俯身蹲下去,开始捡地面上的糖,男生也来帮忙,陈淑萌有些委屈,但还是弯身开始捡。

    叶瑾修找了一个袋子先将糖收起来,里面的棉花糖他其实没动过,他不喜欢吃这种甜腻的东西,不过毕竟是宋千羽送的东西,那家伙难得这么有良心,他一直都好好保存着,可现在,那个宋千羽很喜欢的罐子被摔碎了。

    本来刚给她打电话之后,他的心情就不好。

    他知道也许是那天他说的话给她心里结了一个疙瘩,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她说不定会胡思乱想,但他没料到她会这样不告而别。

    以前的宋千羽对着他没多大脾气,哪怕有什么不快,她总是很快就忘记,所以这次他也没当回事,甚至还想,让她反省一下也是好的。说到底,还是不甘心作祟,心底那根刺梗着,他有私心,对她的付出并非无所求,他太执着于对等的感情,所以对她的靠近视若无睹。

    可是暑假他们要分别一个多月,她就这么回去了,她回家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宋爸爸还很有可能找了一个人,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得了,他终究还是没法放心。

    陈淑萌用笤帚扫掉玻璃碴,地面恢复整洁,但整个空间还弥漫着叶瑾修身上那种低气压,她神色惴惴,又道歉:“老大,真的对不起,这个罐子很重要吗?我不是故意的,我回头一定赔给你一个。”

    “不用。”叶瑾修的心情差到极点,话都不想说。

    陈淑萌的眼圈都红了,低着头去了隔壁宿舍。

    到晚上,整个队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儿了。

    学校食堂暑期不营业,一堆人搬完宿舍浩浩荡荡地去校门外的饭馆吃饭。陈淑萌一直低着头,情绪十分低落的样子,也不敢靠近叶瑾修身边,黑子凑到了他旁边:“我也听说了,不就是一个糖罐子吗,老大,你怎么喜欢这种小姑娘才会喜欢的东西?”

    话没说完,黑子就接收到叶瑾修一记冰冷无比的眼刀,顿时噤声。

    旁边还有男生试图打圆场:“哎,老大,你看学姐现在也挺难受的,她可是咱们仅有一朵的队花啊,咱毕竟是大男人嘛,要有风度,你就说两句好话呗,免得咱们队花一直内疚。”

    叶瑾修索性放了筷子,站起身:“你们吃,我先回去了。”

    这人一走,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心里都不大是味儿,男生们都觉得叶瑾修这事儿做得小气。

    陈淑萌的心里更憋屈了,不过是宋千羽的一个小礼物,叶瑾修居然这样在意,要对她这么摆脸色。

    叶瑾修回到宿舍,打开抽屉看了一会儿棉花糖,没了那个罐子,现在这些东西就是不成形的一堆零食。

    他拿出手机,发微信给宋千羽:今天帮队员搬了宿舍,明天应该能整理完,处理第二次测试发现的问题。

    发完微信,他放下手机去洗澡。

    他没指望她会回复,发微信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之间的惯例,每天他都会告诉她比赛的准备进展,但洗完澡出去看到微信里没有她的消息,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憋闷,倒是陈淑萌发来了信息。

    “老大,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那个糖罐子对你那么重要,我一定会找到一样的买给你的,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个坏了心情。”

    他擦擦头发,最后敷衍地回复了句“没关系”。

    毕竟在一个队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罐子已经摔碎,他和她继续计较下去也没什么用。他竭力压抑烦躁的心绪,打开电脑去写代码,注意力却始终无法集中。

    宋千羽回家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家又是独自一人。

    如果不是,宋爸爸有没有带人回去?她会不会闹情绪,又会不会因为这个难过?

    宋千羽到家一周后,宋爸爸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好像是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这档子事儿,宋爸爸问她:“千羽,你是不是快考试了啊?”

    她本想回答早八辈子考完了,但到底还是不想和宋爸爸闹得不愉快,于是答:“刚考完。”

    宋爸爸又问:“那是不是要放假了?”

    她没办法,又说:“刚放假。”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都回来一周了好吗!

    她心里吼,声音却还是平静的:“刚回来。”

    宋爸爸:“……”

    这下轮到宋爸爸那边沉默了。

    这种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几十秒,宋千羽试图缓和气氛:“爸,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我回来也没见到你。”

    “保姆怎么也没和我说你回来了。”宋爸爸有些甩锅的意思,顿了顿,“最近公司里事情是多了点,你有没有让保姆加工时给你做饭?”

    这点上宋千羽如今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她“嗯”了一声:“我每天都有按时吃饭。”

    宋爸爸如释重负:“那就好,你也大了,照顾好自己,今天我叫秘书给你打钱,放假了你就玩玩放松一下,有什么事情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最近忙,下周回家,正好有些事和你说一下。”

    宋千羽心里咯噔一下。

    最后的话宋爸爸说得格外郑重,她不得不多想,又联想到叶瑾修之前和她聊起后妈的话题,她不免就往这个方向想了一会儿。

    挂断电话后,她发愣了一阵子。

    整通电话十分和谐,这种和谐来得非常不容易。以前父女俩的沟通不是这样,那时候是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甚至吼出来,吵起架。初中时,宋千羽经常哭闹着,考试交白卷或者不吃饭,要宋爸爸回家,宋爸爸起初不接她的电话,也有些时候被她闹得烦了,就训斥她,说自己赚钱供她念书不容易,叫她懂事一点。她实打实饿过肚子挨过骂,听过无数次电话那端无人接听的语音提示,终于学乖,真的越来越懂事,没了抱怨和催促,也没了期待。

    父女俩现在很少吵架,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宋千羽甚至没关心过宋爸爸这段时间不回家是住在哪里,就如宋爸爸明知她考试也不会问她成绩一样,他们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疏远。宋爸爸唯一表达父爱的方式只剩下每个月的生活费,在这一点上,他是不会亏待她的。

    现在宋千羽已经习惯,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她就是考砸了也不用担心会挨家人的训斥。宋爸爸对她的成绩没要求,还让她放宽心,哪怕不学无术,最后还可以去宋爸爸的公司做个文职混日子,现在会看不惯她成绩的人,其实也只有一个叶瑾修而已。

    他还会敦促她学习,告诉她做人应该有目标。

    想到叶瑾修,她就不敢再想下去了,心情也低落了几分,起身收拾东西出门去上班。

    她在离家不远的电影院找了一个兼职,赚钱不多,主要是家里冷清,她想多在有人气的地方待一待。

    这一周多里,叶瑾修还是照例给她发微信,内容平淡无奇,都是小组软件制作的进展,他发这一类信息已经成了习惯,都是陈述语气,不带任何问句,也不会问她在家里的情况。她其实有时拿着手机也想回复,想多问他几句,想和他聊聊,但心底又始终有道坎儿过不去。

    以前有矛盾,她几乎总是隔天就忘,这次严格来说不算是闹别扭,没争吵,没有互怼,却让她心里堵了很久,直到现在还是不畅快。她恍然发觉这种没有撕破脸皮却又不动声色的疏远,和她与宋爸爸之间的相处模式有点像,她不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以后他们会不会渐行渐远。

    七月下旬,城市陷入毁灭性的高温,宋千羽迎来和宋爸爸猝不及防的久别重逢。

    距离宋爸爸说回家已经过去一周,宋千羽也没见到他人,她自然不会催问。这天电影院的兼职人员搞了一个小活动,在电影院附近一家火锅店聚餐,她想到回家也是一个人吃饭,便跟着同事去了。

    一伙年轻人在大厅热热闹闹围了一个大桌,大家聊着天吃着火锅,宋千羽和这些人接触的时间不长,算不上很熟,也不是所有的话题她都能跟得上,到饭局后半段她便明显安静下来。她心里空落落的,茫然之际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自然而然循声看过去。

    服务员在为三个人领位去包厢,路过他们,她抬头就看到了宋爸爸走在最前面。

    真奇怪,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她此刻看到居然觉得陌生,两人上一回见面,还是开学之前,已经过去了半年多。

    宋爸爸人过中年,但保养得宜,没有发福,可能是因为从工作场合来,身上还穿着挺规整的白色衬衣和西裤,他脸上带着笑,回头看身后的人。

    后面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

    宋千羽愣愣地看着,可能是因为之前种种迹象昭然若揭,她第一时间脑海中就已经蹦出一个猜测,但她潜意识里还在抵抗这种可能,她刚想开口叫一声爸,结果那个小男孩先对着宋爸爸叫了一声。

    “爸爸,我还想吃肯德基!”

    宋千羽筷子夹着的西蓝花一下子掉进碗里。

    宋爸爸轻斥小男孩:“刚刚你不是说要吃火锅?吃了火锅就不能吃肯德基。”

    眼看几人说话间已经要走过去,宋千羽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身体已经不受控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大,带得身后的椅子都在地上刺啦一声响。

    宋爸爸这时候才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只这一眼就愣住了。

    宋千羽还站在那里,旁边有同事拉她的衣角:“宋千羽,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起来?”

    她看着宋爸爸,脑子是空的,不管她做过多少心理准备,甚至心底已经默认这个结果,她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愤怒。她本能一般站起来,是想宋爸爸看到她,想她的父亲看到她,她觉得他总是在忽视她,她找不到存在感,只能以这种拙劣的方式吸引他的目光。

    宋爸爸的面色略透出些不自在,视线扫过这一桌,笑了笑:“千羽,这是你的朋友?这么巧,你们也在这里吃饭。”

    宋千羽没说话,哪怕她已经开始察觉气氛有些尴尬,但她的嘴巴动了动,还是没发出声音。

    她身边几个朋友都对着宋爸爸小心地打了招呼,很有礼貌地叫叔叔,唯有她,还是没能叫一声爸爸。

    她这样子,宋爸爸不免觉得难堪,先侧过脸和身边的女人说话:“你先带小岩去包厢,我等下过去。”

    那女人看了宋千羽一眼,带着小男孩先走了。

    宋爸爸冲一桌年轻人笑得慈祥:“我们家千羽平时多亏你们照顾了,今天你们这桌叔叔请客,你们多吃一点。”

    一伙人连忙道谢。

    宋千羽最后被宋爸爸拉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起初没人说话,宋爸爸的表情有些说不清的焦虑。他放开宋千羽的手之后,站了一会儿,又望窗外,最后视线收回来,抬眼打量自己的女儿,才说:“其实爸爸上回和你在电话里说过,有话和你说。”他顿了顿,在脑海中整理措辞,他整理得并不顺利,又是半天没说话。

    宋千羽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白色的地板上,脑海也是空白的。

    她应该表现得懂事一点,应该笑着祝福他们,但是她发不出声音。

    那个小男孩才多大?她觉得可能要比她小十岁不止,那女人也很年轻,比她大不了多少。

    已经叫上“爸爸”了,可见这段关系发展很久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为什么完全没有察觉?

    哦,其实也不怪她察觉不到,毕竟宋爸爸一年到头和她也见不了几回,甚至就连联系也很少。

    宋爸爸艰涩开口:“千羽,你妈妈过世也很久了。”

    宋千羽抬眸,眼里还是一片茫然。

    她当然知道很久了,久到她几乎快要想不起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了,久到有时她得靠看照片才能想起宋妈妈的笑容。

    宋爸爸犹豫着继续:“过日子,大家都要往前看的,你懂的吧?”

    宋爸爸的语气很软,宋千羽想不起上一回爸爸这样温柔耐心同她说话是什么时候,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这几句话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甚至还努力挤出了一个笑:“我知道。”

    宋爸爸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懂事,等下我带你去包厢一起吃饭,给你介绍一下你何阿姨,还有你弟弟。”

    她闻言,笑容越发僵硬:“今天……今天就算了吧,我和朋友一起吃饭呢,中途走了不好。”

    “不行,”宋爸爸也皱眉头,“这要是没看见就没事,你何阿姨都看到你了,你不过去打个招呼也说不过去,正好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你朋友那里你说一声,你们什么时候都能聚会,我和你何阿姨可不是每天都有时间。”说完,他转身走了几步,见宋千羽还怔在原地,他叫了声,“千羽?”

    宋千羽安静地看着宋爸爸,并不说话,眼里的情绪复杂到难以辨别。宋爸爸再度软了调子:“你要是不去,你何阿姨会多想,既然碰上,你们借着这个机会正式见个面,熟悉一下,而且我跟你何阿姨……”他顿了顿,“最近也有结婚的计划,如果你和她相处得不好,她会有心结。”

    宋千羽低下头,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宋爸爸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她,最后她勉强撑着抬头应了:“好吧,我跟你过去。”

    宋爸爸想要重新组建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她不能让他失望。

    后来,宋千羽也不太记得饭局是怎么结束的。

    整个过程,她都有些莫名的恍惚,总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一家人吃饭的情景,以至于反应都慢半拍,被动地被宋爸爸拉着做介绍,然后叫何阿姨。

    宋爸爸交往的对象是自己的秘书,名叫何丹,离过一次婚,现在是单身妈妈,儿子小名叫小岩,才十岁,还是闹腾的年纪,坐在包厢的椅子上并不安分,左顾右盼,看着宋千羽的眼神懵懂又好奇。

    宋爸爸拍着小岩的肩膀,让小岩叫姐姐,小男孩别别扭扭好一阵,才在何丹的催促下小声叫姐姐。

    宋千羽的笑容像是卡在脸上的面具,她一直在笑,何丹很热情地夹菜给她,她心里充满抗拒,但还是吃了,并礼貌地对何丹道谢。

    宋爸爸和何丹计划明年结婚,宋爸爸还告诉她,如果条件容许,他们还有再要一个孩子的计划。

    宋千羽祝福他们,然后胡乱地往嘴巴里塞东西,一会儿想,这个世界已经完完全全把宋妈妈忘记了,一会儿又想,其实这个世界也将她忘记了,她知道自己很狭隘,但想到宋爸爸和何丹会有孩子,她就觉得,那个孩子一定和她不一样,宋爸爸会对那个孩子很好。

    宋爸爸以前其实对她也很好,那都是很久之前了。后来宋爸爸时常让她觉得自己很糟糕,她像是宋爸爸急于摆脱的一个负累。

    她不受控地钻牛角尖,觉得所有人都想摆脱她。

    宋爸爸是,粱煜是,而叶瑾修……他也许可怜她。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但她不能哭,不能表现出不高兴。她慌得厉害,和过去很多时候一样,当她心慌难过的时候,只能不断用食物填充自己空落落的心。她使劲往嘴里塞吃的,这家火锅很辣,到最后她被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因为事情已经摊牌,所以宋爸爸计划最近让宋千羽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宋千羽将搬家这事儿推到了下周,然后回家,当天夜里失眠,后半夜先是胃疼,她在家里翻出些胃药想要对付过去,不料吃了之后,凌晨竟发起高烧。

    从窗口看去,外面天还是黑的,家里医药箱里有退热贴,宋千羽先找了一个贴在脑门上,昏昏沉沉拿着胃药看了看,明白过来,药已经过期了。

    到天快亮的时候,她往洗手间跑了几回,吐到只剩下酸水,胃部火烧一样,她没敢再耽搁,抖着手换了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往外面走。

    天蒙蒙亮,她打车去最近的医院,晕晕乎乎地挂急诊,医生看她这样就皱眉头:“没家属一起来吗?你还要做检查呢,你这个样子……”

    宋千羽就连呼吸都是热乎乎的,虚虚喘过几口气,最后还是没说话,从医生手里拿过了化验单。

    其实她心里倒是不太着急,以前急性肠胃炎复发的时候这种情况出现过,她也算有经验。昨晚那顿火锅,她暴饮暴食,加上又是辛辣刺激的食物,她用食物来排遣情绪,如今报应上门,不能否认这是自作自受。

    但她对自己身体的认识最终还是出现偏差,抽血过后,在去做CT的路上,她踉跄几步腿软,眼前便彻底黑了。

    她再睁眼时,居然已是午后。

    她的鼻子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视线也是一片白茫茫。她的目光绕过上面点滴的瓶子,极为缓慢地往病床右侧挪过去。

    耳边有轻微的敲击键盘的声响,她的眉心皱了皱,视线终于有焦距,看清病床边坐着的人。

    他穿一件灰色的T恤和牛仔裤,半侧英挺的轮廓映在她模糊的眼里。

    她的手指动了一下,以为自己在做梦。

    “叶哥?”她下意识喊了一声,“你……”

    因为气短,她的话头顿了顿,没继续下去。她感觉到胃部隐隐的痛意,这不是做梦,做梦没有这么难受,她又有点恶心想吐了。

    叶瑾修的手指顿了顿,扭头看她,没什么表情,起身先去倒了一杯温水拿回床边,问她:“自己能喝吗?”

    他的嗓音低沉,有些嘶哑,她神思混沌地抬手揉着太阳穴,又看他一眼,干裂的唇动了动:“我……我等会儿再喝。”

    她说话气若游丝,小脸苍白到毫无血色,脸颊因为汗湿沾了几根发丝,眼里红血丝明显,他盯了她几秒,放下水杯转身出去。

    再回到病房时候,他手里拿了一罐从楼道自动售货机买的酸奶,他从上面取了吸管打开,放水杯里,这才又拿着杯子坐在病床边俯身,手指一动,将吸管递到她唇边。

    “用这个喝。”

    宋千羽眼眶发涩,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侧过头,安静地咬住吸管。

    她昨夜发烧很久,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浑身都没力气,此刻有温热的水,浸润唇舌的时候好像也湿润了她贫瘠荒凉的心,她低垂的眼眸动了动,神思逐渐清晰过来。

    他来看她了。

    整杯水被她一点一点啜饮完,叶瑾修没有不耐心,还叮嘱她:“慢点喝。”

    等她喝完,他从床头柜子的纸巾盒里抽了纸巾,揩干她唇角的一点水痕,然后起身又去接了一杯热水,折回来放在柜子上晾着。

    他回头,宋千羽的视线凝在他身上,忽然之间就连空气都安静了几分,临时病房这会儿没别人,他刚想说话,她已经开口。

    “你不是在学校吗,怎么回来了?比赛已经结束了?”

    她努力回忆,之前他发给她的微信里有提比赛的时间和赛程设置,她记得不可能这么快结束。

    他把她的手机拿过来了:“你在医院昏倒,手机里最近一个联系人是我,护士给我打了电话。”

    她还愣愣的,她什么时候跟他联系了?

    叶瑾修一眼看穿她所想,将手机给她:“你通话记录里凌晨两点有拨过我的电话,但没打通。”

    她一只手还在打点滴,另一只手接过手机,想了一阵,终于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夜里她烧得晕晕乎乎的时候,确实想过打一个电话给他,也拿着手机摆弄了一阵,但刚按下拨通就迅速挂断了。

    叶瑾修问她:“为什么不打通?”

    她握着手机,身子往被子里缩了一下:“你肯定在睡觉。”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但难得没有冷嘲热讽,淡淡说了一句:“没关系的。”

    她怔住:“啊?”

    “以后这种情况,你不要挂断,打通也没关系。”

    他说完,病房又诡异地安静下来。

    她咬着唇,一瞬不瞬地看他,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慢慢别过脸,耳边探过来一只手,温柔地拂开她贴在脸颊上的发丝,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好了,不要哭了,没事,我在这里陪着你,难受就和我说。”

    她觉得更难受了,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过来的?”

    她晕倒到现在也就大半天。

    “我借了别人的车。”

    她抽抽鼻子:“你有驾照?”

    “高考结束那个假期考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只字不提过来的路上还没上高速,就因为车速过快险些和人追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