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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阳秋

    夏姬所在的郑国是个很有意思的国家。她的祖上受到过儒家的广泛批评,譬如大名鼎鼎的郑庄公,自然少不了这个“美艳绝伦”的女人,更是给她扣上了非常严重的帽子。

    孔子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孔子作春秋,述而不作,寄托了自己的政治观念在里面,总体上是围绕周王为中心,记录鲁国史事乃至天下诸侯鲜明的政治事件。太史公指出孔子的一个基本态度: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

    那么孔子对自己的这部《春秋》是什么想法呢?他自己说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孔子说,后世有了解我的恐怕是这部春秋,未来怪罪我的大概也是这部《春秋》。孔子对自己有完全客观的认识,为什么呢?因为他自己知道他的这部春秋是他自己的政治立场,也就是围绕周王为中心,礼制为中心的一个政治上的观念。

    在这部《春秋》中,对不尊重周王,不遵循礼制的诸侯行为进行了批判,但是这个批判比较的隐晦,极其简单而又极其扼要,但是这部《春秋》的记载并不等同完全的史实,因为孔子基于自己的政治观念做了取舍,本身的取舍也是一种褒贬。

    比如说对于天灾,对于天下的暴乱,对于威胁到周王政治权威的重大事件,常常不选择,不得已也表达的晦涩。孔子自己评价自己的话看上去是一种自谦,事实上,他知道他的这部书只是他自己的观念,赞同他观念的会理解他,相反观念的会批评他。所以他说“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及夫子殁而微言绝,七十子卒而大义乖。这就是常所谓的“微言大义”。用极其简要的语词表述历史人事,其中暗含着著者的褒贬。精微之处见其广博。这是汉人对孔子的议论,特别指孔子的《春秋》。

    怎么样才是春秋笔法之微言大义呢?来看郑庄公的大事件:郑伯克段于鄢。

    这是古文观止的第一篇,题目《郑伯克段于鄢》,很好玩:人物,郑伯即郑庄公,段即郑庄公的亲弟弟共叔段,鄢者远离郑都的一座城。事件,克段即共叔段在这场动荡中被杀。看起来非常简单,但是这里面寓含的意思很多。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首先郑庄公与共叔段的关系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彼此仇杀,共叔段有不轨的行为,所以记载他直接呼他为“段”,在这场动荡中,郑庄公以仇敌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弟弟,故而用“克”。

    称呼郑庄公为“郑伯”,是暗示他是哥哥的身份,意思是你是哥哥,怎么让兄弟发展到这种地步,你是有责任的。再者“鄢”这个地方远离郑国都城,也就是说“段”逃跑了,跑到“鄢”这里,那么段是主动跑的呢还是被赶走的呢?事实上记史者认为“段”是被“郑伯”赶走的,不是“段”自己出奔。表达了对郑庄公的一种不满。你没有把弟弟教育好,反而任由他作乱,最后找机会赶走他,我们要批判你。

    那么这个题目中的两个人物在这场政治事件中谁的责任更大呢,记史者认为是郑庄公。郑伯克段于鄢,也可以这样理解:郑庄公没有尽到哥哥的责任,故意引诱弟弟作乱,趁机赶走弟弟,然后杀之。

    从《春秋》的角度,是批评郑庄公的,但是非常的隐晦曲折。这是有多么的为难才这样“微言大义”呢?这是儒家的态度,儒家认为弟弟作乱你做大哥的责任很大,既然弟弟已经离开都城,没有了威胁,应该停止追杀,维持兄弟情爱,不能置于死地。所以后世骂郑庄公为奸雄。

    要探索这个故事的史料,最先想到的大概是文学性的作品,因为一旦给一个故事加以文学的变化,便能实现更广泛传播,受众也自然更多,为更多熟识的故事想来是那本《东周列国志》了,作者明末人冯梦龙。

    那么冯梦龙对郑庄公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呢?

    先看冯先生对郑伯与段的一个评议:

    宠弟多才占大封,况兼内应在宫中。

    谁知公论难容逆,生在京城死在共。

    子弟全凭教育功,养成稔恶陷灾凶。

    一从京邑分封日,大叔先操掌握中。

    前四句是论共叔段,后四句评郑庄公。对共叔段的态度是,谁知公论难容逆,视共叔段为叛逆,对郑庄公也有批评,养成稔恶陷灾凶。

    事实上,这种论调并不新鲜,充斥在春秋以后的各路议论之中。从冯先生的书中看出,他对郑庄公的态度不与纯粹的礼教相同,他展现给读者的郑庄公,智勇兼具,长于谋略,赫然有霸者之风,并非举起礼教的大棒打下去,现在来看,是比较客观的。

    但是你要知道,冯梦龙这个人在当时并不得志,他差不多不与崇尚礼教的理学家站在一起,受到排斥也在情理之中,不仅如此,他极为推崇的一个人赫赫有名,便是李卓吾,那个写下厚黑二字的“狂人”。

    他也是一位反对传统礼教,不甘愿奉行旧的道德约束,追求个性上的解放,他是这样的一个“离经叛道”者。所以他的郑庄公与很多传统礼教下的主张有不同之处,在他的,郑庄公更加的丰富多彩,更加的鲜活。

    郑庄公与共叔段的故事,是郑庄公历来受到歧义的重要事件。

    这个故事最早记述下来的是《春秋》,所谓春秋,基本上作为历史的通称,各诸侯国有各自的历史记录,都称为《春秋》。现在通行的《春秋》特别指孔子编纂的鲁国的史料,是以鲁国为中心的,寄托了孔子的思想观念,其他诸侯国的《春秋》鲜有存世,原因别论。

    《春秋》记载这个故事极简要,只有六个字:郑伯克段于鄢。没有了。上一篇分析过,虽则只有六个字,但是内容很多,这个内容不是故事的本身,而是说这里面传达出来的观念有很多,都体现在用字词上。比如说为什么用“郑伯”,为什么是“克”,为什么直呼“段”,为什么是“鄢”,都有特别的意义。所谓“微言大义”。

    描述同时代史事的另一部书《竹枝纪年》则比较直接:郑庄公杀公子圣。它就是简单的记下这个事,没有所谓的别意在里面,相比《春秋》明了的多。为什么?因为里面没有他要表达的政治道德的东西在,无须隐晦曲折,语焉不详。

    再后来有了《左传》《史记》,《左传》对这个故事的叙述是本自《春秋》的思想,而尤为具体丰富,《春秋》六个字,到了《左传》五百多个字。《左传》几乎是承继了《春秋》的政治道德观念,是一脉相连的,一简一详之别。而《左传》的作者的初衷也是考虑到,门人弟子读《春秋》,各据其所解,如太史公所说:“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

    《史记》对这个故事的记载比起《左传》更加紧凑一些,大体还是源自《左传》,各有所详略,从史事的角度看,他们做留下来的大体是符合事实的,至于后世各种的戏曲传说,那就是“本故事纯属虚构”了,各种传说对应着各自的对人事的评价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