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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初登琼楼淡生死 再赏琼楼近鬼门

    天心湖边,甄厉在岸边垂手而立,说道:“请茗郎上船。”此时天色已暗,太史茗看不清甄厉的表情,更听不出他的语气,只得麻木的走上船去。

    船缓缓驶向湖心,一阵湖风掠过,太史茗神魂稍定,回想自己的一生,一直生活在祖父、父亲的光辉之中,这光辉有如夏季正午的日光,让他不敢正视,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从小文逊武弱,处处达不到父亲的要求,自己酷爱的音律在父亲看来也只是不入流的奇淫巧技而已,不堪庙堂之用。少年时,太史茗还偶尔负气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但从未得到过父亲的认同。成年后,他逐渐学会了逆来顺受,越发沉迷于音律,以此逃避父亲失望的目光,逃避这无力的命运。慢慢的,自己仿佛变成了太史家的一个看客。

    船在天心湖上徐徐前进。“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想来这些都是定数而已。”太史茗心想。此刻,他仿佛渐渐放下了多年来家族压在他心头的重负,内心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弃船登岸,太史茗看见邀月阁正门上牌匾书着“天心邀月”,四字外圆内方、力道雄浑、自成一家,印章赫然刻在牌匾上方正中央处,这是帝王题字落款时的形制。所配上联“神乌折翼邀明月”,下联“碧海东流印天心”,看得出均出自同一人手笔。相传此匾、此联乃是景宗为彰显兄弟情深、褒奖晋王功劳而亲笔书写,看来不虚。

    进入邀月阁,这是一座立于湖心的三层阁楼,相传景宗与晋王曾多次于此楼密谈,商讨军国大事,且立于顶层时,更可望见不远处的大内禁城晟乾宫。太史茗被几人围着一层层而上,上至第三层时,甄厉停住脚步,示意太史茗独自入内。

    身后的门关上,只见一少年闭目独坐于室中,细看之下不过十六七岁。坊间传闻晋王世子高宇钧天生异象、颇有才识,不想其竟如此年轻。高宇钧曾匿名参加科举获得殿试二甲第一名,且曾参与审理中平二年工部尚书洪连庆贪墨大案,查得关键线索,证明洪尚书是被奸人陷害,最终还之公道,匡正朝野视听。

    “参见世子。”太史茗垂腰拱手行礼,眼睛却不自觉的望向房间西墙多宝阁上静置的一张古琴,看其形制,仿佛正是《烟云古琴志》中所记载的古琴“琼楼”。

    正待细看之际,忽觉正前方两道紫色的闪电迸射而出,太史茗赶忙正眼望去,原来坊间传言不假,世子双瞳异于常人,为紫色,双眼中似透出无限的精力。“你就是太史茗,太史家两代单传的独子?”世子悠悠问道,语气中透出一丝不屑与冷意。

    “正是,世子但有吩咐,在下无所不从。只是可否容我先行鉴赏下那把琼楼古琴,之后如何处置在下,悉听尊便。”太史茗心想死前若能一抚琼楼,也算无憾了。

    只听得世子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果然是个琴痴,哈哈哈哈!”语气中更增了几分不屑。他背过身去,严肃问道:“我且问你,如今我大虞,若家国有难,何人可匡正天下?”

    太史茗不解何意,脑中闪过几人姓名,说道:“九江候王堪,乃枢密院副使,琅琊王氏之后,其为初代九江候王荐之孙,王荐乃太祖开国股肱之臣,封一等定邦九江候,拜少傅、京兆尹,配双鱼录,谥曰文端,追赠司空。况王堪乃先帝托孤重臣,其枢密院副使一职,掌天下兵册,若国有难,此人可一呼百应,亲赴往之。”

    高宇钧嗤笑道:“王堪不过我高家的一看门人耳,我深知其外厉内苒、好谋无决,焉能救国于水火?接着说来。”

    太史茗道:“刑部尚书徐玉书,清河徐氏之后,明察秋毫,以非攻之道兼爱天下,百姓称‘徐青天’,可谓国士。若国将不国、纲常沦丧,此君必可以法理重塑伦常、明正典型。”

    高宇钧摆手道:“徐卿刚过易折,不明曲中求索之道,若逢国难,徐卿定以身殉国,岂能救国?你且继续说来。”

    太史茗道:“当朝第一大儒梓归候周南庸,先帝近臣,授顾命之尊,两朝中书令,文坛领袖,先帝赞其‘和端正平’。其为先帝‘大有变法’鞠躬尽瘁,堪称群臣楷模。如国家逢变,其一纸檄文,胜似刀剑,天下士子必莫不影从。”

    世子摇头道:“周老大人自是德高望重,只是他年事已高,旧年间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如今精力已大不如从前了。何况笔杆岂能救乱,还有谁人?”

    太史茗颇不服气,说道:“靖崇候司徒镜,官至中书侍郎,其曾祖父靖崇公司徒极为太祖开国第一功臣,怀王佐之才,更兼深通观星之法、奇门遁甲之术,助太祖抚境安民、联络豪强、屯田积财、居中持重,太祖亲封一等镇国靖崇公,拜太子太傅、尚书令,赐金印紫绶,配双鱼录,后追赠太傅,谥曰文正,享太庙,位冠群臣。司徒家历经四世,代代人杰,世世三公,门生遍布朝野,乃天都城内除皇族高氏外最显赫的家族。如今司徒镜三十余岁即位至副相,其人喜怒不形于色,勤于政务...”

    未及太史茗说完,高宇钧忽然回过头来紧紧盯住他,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杀机,打断他道:“谁不知当年太祖开国,司徒家为文功首臣,你太史家为武功首臣,若国有难,你太史家安能坐视?”

    太史茗闻言大笑道:“哈哈哈哈,世子太看得起我了,我文韬武略不及父祖百一,若回到元贞、仁宝年间,若社稷逢难,我父祖定可为国纾难,如今太史家唯余我一嗣,且在下平生只喜音律,什么‘太史宦、可救难’的谶言,我更是不知谓何。难道可凭琴音救国乎?你要杀就杀,只求死前能让我一抚琼楼,则虽死无憾!”太史茗将话挑破,竟感到生平从未有过的畅快。

    高宇钧盯着太史茗看了良久,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忽然世子面色一变,笑道:“也罢,也罢,茗郎啊茗郎,你果然性情中人,方才我是与你玩笑的,切莫当真。早听说你是爱琴之人,那把琼楼就赠予你了,三日后圣元节,我已邀请天都城各大家族前来赴宴,君可在大宴上用这把琼楼一展琴技。”

    太史茗已报定必死之心,谁料不仅未死,还获赠琼楼,一时语塞,他想既然不杀他,那大约可以放他走了吧,随即说道:“多谢世子盛情邀请,只是我不甚喜于人前抚琴,还望世子替在下禀告晋王爷,在下归家心切,请准许在下向王爷辞行后归家。”

    “父王最近公务繁忙,实在不便见客,待父王稍有闲暇,你再辞行不迟。”世子语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茗郎就留下来,为三日后的大宴助兴,否则刚才赠君琼楼的话我可要收回了。来人,送茗郎回房早歇。”世子说罢,又转过了身去。

    摸不着头脑的太史茗抱着琼楼回到了听雨轩,他惊魂未定,想到若是姐姐太史芸在此,以姐姐的聪慧,定能告诉他刚才这番经历的各种缘由,他自己是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既不杀他,又不放他走。

    一边细细看着面前案上的琼楼,太史茗还在回想刚才与世子的谈话,只听“嗖、嗖”两声划破夜空,两支短箭破窗而入,一只正中太史茗左肩,一只射偏贴着其右耳飞过,一阵钻心的疼痛几乎将太史茗痛晕。“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吗?”他问自己,意识逐渐迷糊起来。

    此时,忽闻门外一女子厉声道:“刺客休走!梅如、兰若,速带人去追刺客,一定要留活口。竹愿,你速去将刺客之事禀报世子,加强王府戒备。菊意,你随我去看看太史公子伤情如何!”这女子是正宗的天都口音。

    话音未落,房门已破开,太史茗隐约看见一身着束腰软甲的女子进前扶起自己,他几近昏迷,已看不清那女子容貌,只隐约听得那女子转头向身后说道:“箭上有毒,菊意快去请胡先生来!”其身后之人答道:“是!郡主,即刻就来!”

    “这人是长英郡主吗?但这声音与下午在窗外之人完全不同,下午那人又是谁?到底又是谁要杀自己?”

    终于,太史茗气力不支,意识陷入了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