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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十年长英海棠去 红衣公子赴宴来

    太史府庭院中,八岁的太史茗在雪地里抓起一把雪,攒成雪球正要奋力向墙外扔去,忽见父亲从廊上走来,厉声问道:“文忠公的《通仁治安疏》背的怎么样了?”太史茗支支吾吾背起来:“臣闻古圣贤如吴夫子者,常教君王以仁治天下。然古君王惯行之仁道,以纲常礼制为体,以君臣父子为用,实舍仁之本而逐其末。行此仁道,行此仁道...”太史茗抓耳挠撒,已然背不下去。父亲投来严厉的目光,说道:“已经三天了,还背不下来,今天不许吃饭了,什么时候背下来什么时候吃饭!”

    天地一转,十二岁的太史茗奔跑在火云城郊外的田间,开心的追着前面放风筝的姐姐太史芸。初春的郊外处处透着芳草的清香,风中虽仍有一丝寒意,但太史茗觉得和姐姐在一起时,心中格外温暖。姐姐边跑边回头关切的说:“茗儿跑慢些,小心摔着,待风筝再飞高些,便递与你”。只见那金鱼风筝越飞越高,终于稳在半空,姐姐拉过太史茗的手的将风筝递给他,说着:“茗儿来,你牵着吧。”太史芸看着弟弟,满眼都是宠溺,太史茗高兴的牵过风筝,正想继续放线让风筝飞的更高时,只觉手中的力道一泄,风筝线竟断了,眼见那只金鱼随风飘去。姐姐见他失落,摸着他的脸说:“姐姐再给你一个金鱼风筝就是。”

    天地又一变,成年的太史茗立于火云城西门,夕阳西斜,他正在为姐姐送行。太史芸轻声说道:“茗儿,姐姐此去梁州追寻祖迹,只因父亲临终前告诉了我一个太史家族流传已久的秘闻,必在我辈破解之,否则太史家将来必逢大难。如今父亲已不在,我此去身负重任,茗儿在家照顾好自己。再有,你所负公务虽不繁忙,也要尽心尽力,不出差错方好。”说罢回到马车内。怔怔的看着马车远去,太史茗格外茫然,仿佛当年看着断线的金鱼风筝飘走一样茫然。

    忽然太史茗又立于一室内,灯光昏黄,看布置像是晋王府风格,只见一中年男子平卧于榻上,看不清其面庞,身旁放着一柄装饰华丽的剑。此剑太史茗有所耳闻,正是景宗赐于晋王高世墩的“治平剑”。“此人莫不是晋王?”太史茗正纳闷,自己如何到了晋王的房间中。但见那男子缓缓起身,正坐于榻上,一边咳嗽,一边缓缓拔出治平剑,指向太史茗问道:“太史宦,可救难,说的是你太史家吗?你们为何要阻孤的贪狼大计,你们这些平庸世人知道孤为大虞天下倾注了多少心血吗?你们有什么资格?”说罢竟径直挥剑向太史茗砍来!

    太史茗大惊,抽身躲避,却从床上滚了下来,一时间忽觉浑身乏力,左肩剧痛,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在梦中。

    太史茗环顾四周,自己还在听雨轩中,他爬起来坐在床上,只见一白衣老者走来,此人须发皆白,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看起来六十岁出头。

    “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老者边说边为太史茗诊起脉来,“毒已散去十之七八,应于性命无碍了。这一天来你于梦中一直胡言乱语,老夫多次以银针刺于你的足三里穴,助你镇定心神。你所中之毒名为‘饮鸩’,乃用北疆极寒之地所生长之奇花‘彼岸陀罗’制得。此毒专功人心脉,阴寒至极,昨夜老夫若晚来半刻,即使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得你了。”

    太史茗正要起身感谢,只见老者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转身离去,边走边说道:“性命虽保,但仍须静养一个月,期间不得心绪烦乱,否则于排除余毒无益。如再像你梦中那般胡思乱想、情绪起伏不定,余毒还会趁机攻入心脉,乱你神志,即便不死,今后也必会变得疯疯癫癫。切记,切记!”

    老者刚走片刻,听得门外下人说道:“郡主,胡先生已救得太史公子性命,但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离去。”

    太史茗此刻方知那老者正是神医胡长青。胡先生早年曾供职太医院首席,医术超群,权贵多敬之。后因言语不当,得罪景宗之母孝慈皇太后,被贬出宫。自此浪迹江湖,居无定所,行医济世。其如今已年近百岁,因深谙养生之道,看起来不过六七十岁。

    “胡先生世外高人,如让我知道这一日间尔等有怠慢之处,看我如何处置你们!”只听一女子在门外说道。下人们赶忙回答:“我等言行举止都恭敬至极,岂敢怠慢胡先生,请郡主放心。”

    说话间,只见一女子身着黄色长衫,腰束玉带,长发束起作男子装扮,大步流星走进房来,正是长英郡主高宇钥。一见之下,她生的剑眉星目,英气蓬勃,细看之下,她顾盼之际眼角稍流出一缕柔情,但马上又被英气掩盖,腰间系一柄长剑,正是晋王的“治平”。

    这高宇钥为晋王长女,景宗亲封长英郡主,受景宗、晋王宠爱之极。其从小喜欢舞枪弄棒,晋王便请来煜凌卫禁军教头许临渊教其武艺,其喜欢研习兵法,晋王便请来清远侯宮起烽教其读兵书。因其武功卓绝且颇有谋略,成年后晋王便命其统领王府侍卫,负责保卫王府安全,手下四位侍女梅如、兰若、竹愿、菊意,经她调教,个个身手不凡,均可独挡一面。高宇钥如今已二十有六,尚未婚配。有诗赞曰:

    长虹贯日起长风,红妆难掩英气鸿。

    剑眉横对削玉锋,治平出鞘海山崩。

    眼含星辰流光动,也曾描黛晓梦中。

    忠孝双耀砺琤琮,日月齐明烈青骢。

    “公子感觉如何?”郡主问道,眼角流露出一缕关切。

    太史茗恍然觉得是姐姐在问自己,他精通音律,于声音极其敏感,此刻已确认郡主绝非昨日窗外论琴之人,他马上起身拱手说道:“昨夜亏得郡主及时相救,在下感谢不尽!”

    “公子莫客气,昨夜我派梅如、兰若两人带人去追,竟未抓住刺客。”郡主话说一半,忽然屏退左右,屋内只剩太史茗和她二人,她接着说道:“公子细细想想,平日里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太史茗想了半晌,自己无欲无求,自认并未得罪过任何人,如果非要说得罪了谁,那就是“太史宦”得罪了“贪狼”。想到此处,他不禁觉得奇怪,自己被晋王软禁在此处,不就是因为“太史宦”会阻“贪狼”吗?昨夜世子以言语相试,也差点杀了自己,如果非要说谁会杀自己,只有晋王府的人了。可郡主为何要保护自己呢?

    郡主看太史茗似有所虑,说道:“公子到此之前,父王便命我无论如何要保护公子周全,不想竟让公子身临险境,实感愧疚!如今我已加强江海阁守备,定护公子安全。”提到晋王时,高宇钥眼中有异样一闪而过。

    晋王要保护自己?太史茗更觉得可笑了,自己在此已经被软禁二十八天了,郡主居然还好意思说是保护!

    见太史茗不说话,郡主正色道:“我后来方知高宇钧昨夜邀公子前往邀月阁,险些害了公子性命,如我提前知晓,定不会让他见公子。还好公子机敏,以言语化解危机,消除了他的顾虑,否则我实不知如何面对父王所托。那个逆子之前就多番忤逆父王,如今他已经越走越远了,甄厉这个贱奴,也被他收服,两人狼狈为奸。只怕将来,这逆子要自取其祸...”郡主说着说着,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左手反复摩挲着腰间的治平剑剑柄。

    太史茗听郡主所言,感到郡主和世子似乎不是一条心,但他眼下还摸不清局面,直率问道:“郡主,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如此护我?”

    郡主眉目流转,望了他一眼,低下眼眉说道:“公子不记得我,但我可记得公子,十年前的圣元节,公子在王府盛宴上以‘潇珠’演奏一曲《海堂欢》,从此闻名天下。那时我有幸在旁观赏,不想一晃竟十年了...”说着,高宇钥脸颊微微泛红,目光看向别处,脚不自觉的向后稍稍退了半步。

    只见她脚站定后,继续说道:“而且,而且父王万般嘱咐,一定要保护公子周全,父王之命,我必当遵从。”提到晋王,郡主眼神又变得柔软起来。

    太史茗听得云里雾里,正待细问,郡主又说道:“两日后圣元节,府上照例举办宴会,届时人多,公子一定小心。这几日我让竹愿、菊意在江海阁东西厢房住下,保护公子,但凭公子使唤。如遇危急,公子可留一人保护自己,另一人自会速来通知我。夜已深了,不便叨扰,请公子歇息。”

    郡主辞去,只听门外她反复叮嘱竹愿、菊意二人保护太史茗周全。

    这几日无事,太史茗安心修养,晋王府所用药材均是上品,且胡先生走时留下了药方,太史茗日日按时服用,他自觉体内之毒已去十之七八,皮肉之伤也好了大半,左肩可适当活动,疼痛已大大缓解。

    转眼到了六月十二,圣元节夜间,戌时末。

    此时晟乾宫大内盛宴已毕,晋王府内忙碌起来,王府的圣元大宴即将开始。只见王府门前,几十盏大灯笼高挂,照的夜如白昼,车水马龙之间,各路权贵前来赴宴了。

    郡主也派竹愿、菊意护送太史茗来到王府正殿参加圣元大宴,此殿名为“沧澜殿”,几个大字仍是景宗亲笔所书。

    此时王府南大门外,甄厉携几人正在迎接客人,好不热闹。不一会,甄厉清点着名单,该到的客人大多已到齐,他准备转身返回府内继续安排布置。

    忽闻骏马嘶鸣,一辆四马并驾的宽大马车飞驰而来,每匹骏马都是汗血宝马,雄壮不已。

    那驾马的车夫四十上下年纪,但见他双臂如柱,面似青铁,一脸修剪齐整的络腮胡衬托着面庞,目光坚毅。行至王府门前,车夫一拉缰绳,四匹宝马如心灵相通般立刻停住,站在原地比寻常人高出两三个头有余。

    车帘开启,一名男子缓缓下车而来,只见他年纪二十六七岁,身长七尺有余,一头长发乌黑茂密,被一枚云纹紫金束髻冠齐整的束住,身着一件酒红色长衫,细看可见其上绣有幽兰凝露暗纹。他神色雍容,目光犹如一泓不见底的潭水,清澈又深邃。有诗赞曰:

    发如乌云额上束,头戴前朝紫金符。

    面若江河白玉出,身着幽兰凝朝露。

    目似流星过天幕,齿如苍穹皓月笏。

    手持御赐双鱼录,谁家公子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