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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刀书移花奇士藏 孤星乍起万箭殇

    电光火石间,萧冀闻面不改色,腾空高高跃起,顺势单脚站立在了刺来的刀尖上。长刀客抽回长刀,顺势向上劈去,萧冀闻微微侧身,自然下落,长刀贴着萧冀闻身侧而过。刀势行至一半,长刀客手腕一抖,刀锋突然改变走向,又横着向萧冀闻砍来。

    这一手变化极快,萧冀闻正在下落之际,眼见就要被刀锋劈着。但他仍然镇定自若,身体发劲变换下落姿态,瞬时躺平在半空,刀锋贴着他的面额横批而过,未曾碰到他分毫。快落地时,他单掌在地面上一撑,而后安然站立在了地上。他不动声色的闪避了长刀客的三招,位置不曾挪动半分。

    刚才长刀客这一刺、二劈和萧冀闻的闪避都极快,待萧冀闻落地,众人方反应过来,司徒锐大喊:“老十六快住手,休得无礼!”长刀客收起长刀,瞥了萧冀闻一眼。

    司徒锐赶忙起身,向裴翊熵及萧冀闻拱手道:“敝府门客不懂规矩,惊扰了贵客!”说完转头向长刀客道:“还不快来赔罪!”

    长刀客露出不屑的神情,看向萧冀闻,道了一句:“多有得罪!”

    萧冀闻淡然道:“不妨事。”

    “这刀剑无眼,公子没伤着吧!”此时姚柱机扑到裴翊熵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裴翊熵,一脸关切的问道。

    裴翊熵拍拍姚柱机的肩膀,说道:“无妨。”

    门外书生打扮的男子此时也进入屋内,笑着对司徒锐说道:“大总管,老十六本就是个武痴,我看他刚才收着劲道呢,未曾使出全力,不会伤了贵客的。他这是最近闲来无事,手又痒痒了,您快给他安排点事情做做。”说完又对萧冀闻道:“能如此轻易避开我十六弟快刀的人屈指可数,阁下身手不凡,是个人物!”

    而后,此人转身恭敬向裴翊熵道:“这位公子泰山崩于前而波澜不惊,当真是位贵人,敢问您可是裴家的大公子?”

    “老十四,你放肆,贵人的名号岂是你能随便打听的?”司徒锐喝道。

    “大总管,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不碍事的。”裴翊熵说道,他又笑着问那书生打扮的男子:“阁下怎知我是裴家人?”

    那书生笑道:“不难猜,前几日听说裴家大公子回到天都,参加晋王府圣元宴,做了一首好诗,已在天都流传开了。再者您来到司徒府,身为客人,却坐在主座,身份定然不凡。还有姚掌柜如此关心于您,看您的气度和年齿,一定就是玖瑰馆东家的大公子了。”

    裴翊熵道:“早听说司徒府门客林立,各怀异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长刀客嚷嚷起来:“大总管,实在因近来无事,遇见这等目光锐利、呼吸沉静的高手,我活动活动筋骨罢了。再说我只用了五成力道,伤不到他的。”说完又对萧冀闻道:“阁下刚才的身法可是‘燕子绕梁’?我本以为盛天镇的功夫都已失传了,不想今日有幸见到,真是痛快!”

    在座众人大多不知道盛天镇是何人,只有一位年纪较大的下人搜寻着尘封的记忆,喃喃轻声自语道:“盛天镇,可是当年太祖爷麾下的一员猛将啊,于敌军万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本与霄云武忠公齐名的,可惜后来...”

    萧冀闻不露声色的说道:“阁下所说之人,在下并不认识。”

    旁人听不出萧冀闻声音之异样,但裴翊熵这几日与萧冀闻相处下来,对他的声音更为熟悉,他听出此刻萧冀闻的说话声似乎微微颤抖。且萧冀闻站在裴翊熵身前左侧,双手背在身后,旁人看不见他的双手,裴翊熵却看见萧冀闻的双手在背后紧紧捏在一起,仿佛极力克制着什么。

    司徒锐道:“老十六,休得再放肆!你多番惊扰贵客,裴公子宽宏大量,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你怎地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打听起裴公子家人的事情?老十四,你带老十六速速退下,这几日就不要在府上碍眼了。”

    不待那书生与长刀客答话,裴翊熵起身,对司徒锐道:“大管家莫生分了,这二位堪称奇士,一人刀法快如闪电,一人心思洞若明镜,在下钦佩。我还有事,先行告退了,玖瑰馆的事情还要靠您鼎力相助。”

    司徒锐道:“请公子放心,玖瑰馆之事在下一定妥善安排。待老爷回府,我定将公子赠香之事亲自告知老爷。”

    裴翊熵拱手对司徒锐表示谢意,之后对姚柱机道:“姚掌柜,玖瑰馆的事还要靠你多费心,大管家但有什么吩咐,不用回禀我,你全力配合便是。”

    姚柱机道:“好的公子,得令!”

    几人客套着,司徒锐、姚柱机并那书生、长刀客及一众下人已将裴翊熵二人送至府门,正遇见一农夫打扮的男子入府,他五十多岁年纪,胡须稀疏杂乱,目光略显呆滞,裤腿、鞋袜上沾满黑色的泥土。

    老十四见着这农夫打扮的男子,满脸堆笑的向他招呼道:“八哥是稀客呀!今日怎地不守着那些仙花仙草,到我们这世俗之地来了?”

    老十六也面露恭敬的问候道:“八哥好!数月未见了,听九哥说,半年前北疆寒地弄来的几种稀罕花草,在你那园子里养活了?其中有一种叫什么‘彼岸陀罗’的...”

    司徒锐打断他二人,向那人说道:“老八,你那可有让人吃了变哑巴的草药,赶紧给这两人服下,我耳边也就清静了。”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那人听见司徒锐声音,抬起头对司徒锐说道:“大总管好。”

    司徒锐道:“你难得来府上,待我送走贵客,一会你陪我说说话。”

    目送裴翊熵与萧冀闻走远,司徒锐屏退下人,带着姚柱机、老八、老十四和老十六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了门。

    司徒锐道:“老十六,我让你试试裴公子那随从的武功,你怎么搞出这么大动静来?罢了罢了,下次见着裴公子和他的随从,我再给他们陪个不是。只是你看真切了,那人的身法当真是盛家的功夫吗?”

    老十六道:“大总管,千真万确!盛天镇的功夫虽然失传已久,但我是个武痴,拜过多位师傅,早年间曾听一位师傅说起过盛天镇自创一套轻功,叫‘燕子绕梁’。他说我的刀法虽快,但若碰上盛天镇的身法,必然一败涂地。他还向我详细解说过这套身法,刚才那人闪避我快刀的身法,与师傅说的一模一样。”

    老十四低头沉吟道:“这盛家的人怎么和裴家搅到一起了?我眼下还看不透裴公子那随从到底是什么来头。”

    司徒锐道:“前几日,听说裴公子外出游历归来,带了一个随从,结果是长远军的什么逃兵,居然惊动枢密院军法司韩山河大人亲自抓捕,想来也是功夫了得。今日见他又带了一个随从,我便有意让老十六试试他的功夫,果然也是身手不凡。裴公子身边可真是藏龙卧虎!”

    司徒锐想了想,对姚柱机道:“老十三,今日裴公子忽然到访,看这情形,他是来为玖瑰馆生意铺门路的,应该别无他意。裴二爷还未回来,稳妥起见,你速将今日之事向二公子禀告了去。”

    姚柱机道:“大总管,遵命!”说完自行离去,带上了门。

    这姚柱机表面上是玖瑰馆二掌柜,也算是天都城古玩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则也是司徒府的门客之一,排行第十三。在外人面前,他隐藏起司徒府门客的身份,以便机密行事。

    司徒锐又对那书生和长刀客说道:“老十四、老十六,你们也该改改性子,要稳重一些,要是你们大哥在此,见你们还是这般不长进,仔细老大揭了你们的皮!”

    说到大哥,老十四面露惧色的说道:“大总管,知道了。我们那轻浮劲儿,还不是演给外人看的,心里自有分寸。”

    老十六顺势接话:“就是,就是。”

    司徒锐道:“你们还好意思说分寸,你八哥弄的那些花草,也是在外人面前提得的?我看你二人就是太闲了,眼下就给你们一件差事,你们去秘行打探,今日裴公子这个随从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跟盛家到底有什么渊源?你们好生去办。”

    老十四、老十四得了令,起身要走,司徒锐道:“且慢,在府上吃了午饭再走吧,我就不陪你们吃了,我和老八说会话。你们去厨房,自有人安排,去吧。”他二人称谢,向司徒锐、老八拜别离去。

    屋内只剩司徒锐和老八二人,司徒锐道:“老八,今天这顿饭,你陪我吃吧。”老八点了点头。

    少时,下人敲门入内,布置完饭食后,都自行退下了。

    “老八,府上门客众多,若都能像你一般低调行事,我能省不少心啊。”司徒锐一边给老八夹菜一边说道,“只是今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若缺什么种植所用器物,差徒弟来告诉一声,我安排人置办妥当给你送去便是了。”

    “大总管,我什么都不缺,你去年给我送的好些器物,如今还放在那接灰呢。我那两个徒弟如今也是长大了,小枫还听话些,就是笨点,小蔻自是天赋异禀,但比我还不着调呢!她说是闭关研制香料,已经一个多月不见人了。”老八一边吃饭,一边木讷的说道。

    “什么都不缺就好。你这人这辈子,就注定是为这些花草而生的,什么花草到你手里,都能被你调教出模样。司徒大人和老大都很看重你,就是因为你有这一手绝活。就说中平元年,老二十九给司徒大人从瑜州深山弄回来一株极难得的‘七星并蒂兰’,他是当真爱不释手呀。天天下朝回道府里,叫吃饭也不吃,就看着那花出神,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后来赶上太后娘娘寿诞,司徒大人知道太后一向不喜奢靡,唯独对奇花异草情有独钟,便准备割爱将这‘七星并蒂兰’给太后做寿礼。我看他实在是舍不得,便让你想想办法。结果不出两个月,你便将这‘七星并蒂兰’归还了回来,还栽培出一株‘九星并蒂兰’。那花我看了,花开九朵,多多不同,可称是天下奇珍。太后收到这寿礼,据说也是极为受用,命人放在厚坤宫正殿,日日像宝贝一样照看着。老八呀,‘移花王爷’这名号还是配不上你,我看叫‘移花天子’才贴切!”司徒锐一边说,一边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这个老实人。

    “大总管,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老八说完接着低头吃饭。

    “我自是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你可知道,你这手‘移花接木’的绝活,不光能赏心悦目,还能救人与杀人。那些长在天涯海角、深山密林的珍奇草药、毒物,只要到了你的‘槿薇斋’,都能活下来,关键时候便有大用,这是司徒大人和老大真正看重你的原因。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每天接触各色人,心累的紧,我看重你,是因为你这厚直的性子,因此愿意跟你多交交心。”司徒锐说道,紧接着又问老八:“从北疆宁州极寒之地弄回来的那两味花草,你可是真养活了?”

    老八吃着饭,被司徒锐冷不丁这么一问,突然开始猛烈的咳嗽,看起来像是被饭呛住了。司徒锐起身为他盛了一碗汤,让他慢慢喝下,又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司徒锐待老八停下咳嗽,问道:“是那花草出了什么问题吧?你最大的好处就是厚直,不要跟他们学,天天不知道憋着什么心思,出了事最后还得我来收拾。说吧,那花草出了什么问题?”

    老八道:“什么都瞒不住你,从北疆弄回来的花草,我都养活了,但前几天,其中有一株‘彼岸陀罗’被人连根刨去,看样子应是被人偷了。”

    灵武大街上,烈日当头。

    萧冀闻驾着马车,行驶在街道上,速度明显比平时慢了许多,车上二人沉默无言。路过刚才暴民械斗的街区,一阵风掠过,将车帘吹起半边,裴翊熵于车内看向外面,街道上秩序景然,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点看不出刚才打斗过的痕迹。

    “感谢公子刚才替我解围。”萧冀闻突然开口道,语气略显凝重。

    “解什么围?我们办完了事,自然要走的,你莫要多想。”裴翊熵故作轻松的说道。

    “公子,您...”萧冀闻还想说什么,裴翊熵打断他道:“跑了一上午,咱们也人困马乏了,先回野山墅吃了午饭,歇一歇。”

    萧冀闻犹豫说道:“公子,我...”。

    裴翊熵正色道:“放心吧,你的事我不会多问。我只知道你是受密诏来助我一臂之力的,其他事情都不要紧。太后、天子如此信任你,我自然更加信任你。况且,眼下的事情错综复杂,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你我需精诚合作,方能不负使命。咱们把事情做好是第一要务,其余的你不必多虑。”

    萧冀闻道:“谢公子信任!”说完这句话,他抖动了几下缰绳,马车快速飞奔起来。

    裴翊熵道:“今天司徒府走这一趟,遇见这许多人,你以为如何?”

    萧冀闻道:“这司徒府鱼龙混杂,但在司徒大管家的管理下,井然有序,可见此人不简单。”

    裴翊熵道:“不错,这司徒锐说话做事滴水不露,但我总觉得今天那长刀客来的突兀。还有姚掌柜,你以为如何?”

    萧冀闻道:“此人油嘴滑舌,看样子与司徒府早已熟识。”

    裴翊熵道:“正是,往后需多提防此人。还有咱们出府时,遇见的那老农打扮的男子,看样子也是司徒府的门客,而且地位比那书生与长刀客要高。我看他裤腿所沾泥土不是延州的黄土,似乎是北疆宁州的黑土,想必是为了种植宁州花草,专门弄来的。听他们言语,此人必精通于花草种植一道。你这几日得空去打听下,此人和那书生及长刀客是什么来头。”

    萧冀闻道:“遵命!”

    一路无话,不多时,二人回到野山墅。

    用了饭,裴翊熵让萧冀闻去稍歇,他自己也回到啸岭阁稍憩。关上门,他想着刚才在司徒府的经历,不禁想到长刀客提起盛天镇的名字时,萧冀闻在身后捏紧的双手。

    这盛天镇的名字他幼时听家中长辈提起过,此人为太祖高皇帝得力上将,跟随太祖艰难创业二十余年,战功卓著。其曾率六百铁骑,攻入敌军二十万人的大阵,连斩前朝大铭七员大将后全身而退。回营后发现刚才冲击地阵的六百人中,有一百人陷在其中未得突围,他不顾部下阻拦,又单人单骑重新杀回敌军阵营,将这一百人救出,从此天下闻名。当时,军中将他与太史锦轩并称“太盛双星”,此人在军中威望极高,且他与太史锦轩以兄弟相称,二人交从甚密。但在太史锦轩率煜凌卫包围前朝旧都金宁城时,不知为何,盛天镇率部突然在太祖延州大营哗变,几伤太祖性命。后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其兵变终被太祖弹压,盛天镇死于乱箭之下。相传,其人武学天赋极高,自创了几套枪棒拳法及轻功,但未曾传于外人,如今都已失传。

    裴翊熵思量着:“看今日情状,萧冀闻与盛家必有莫大的渊源。但他是姐姐与天子派来助我的,且能入煜凌卫者,家世背景必十分清白,想来应该无碍。再者眼下大局为重,他也算十分得力,我自不必多虑,下次入宫见姐姐时,稍问问萧冀闻的情况便是了。”

    这几日无事,裴翊熵每日去倾人阁并玖瑰馆,询问、安排生意之事,几日下来,他对这两处生意已摸得十之八九。裴翊熵也利用自己的关系,为这两处生意广开门路。他有空时与店中众人闲谈,关心各人家中情况,有些店员家中偶遇困境的,他都尽力相助。倾人阁及玖瑰馆众人见东家大公子对生意如此上心,再者见其对大家诚心照拂,故众人大都倾服之,做起事来更加卖力。

    一转眼到了三日后,六月十七,午后。

    裴翊熵在野山墅用了午膳,准备收拾出门,再去店中看看情况,忽然门外下人一边敲门一边激动的说道:“公子,宫里派人来说,一会有旨意要到了,说是马公公带着礼部的人来传旨,公子快快准备吧。”

    “旨意?该来的还是要来了。”裴翊熵想着,他起身对门外说道:“知道了。你们也去把里外收拾收拾,换上体面衣服,准备随我接旨吧。”

    裴翊熵想,大约是天子赐婚的旨意到了,心中无奈之感油然而生。他整了整精神,打开衣橱,瞥见了一件还未曾穿过的白色锦服,这抹白色似乎在哪里见过,让他感到一丝亲切。于是他净了面,换上这套白色锦衣,系上一条白色玉带,将头发用一件白玉簪束起。打开门,下人们已将院内洒扫干净,都站在野山墅门前恭敬等候。

    裴翊熵一身白色,迎着夏日午后发白的阳光向大门外走去,他的步伐格外的慢,一阵微风夹着盛夏的热气迎面吹过,他身上的白色锦服顺势舒展翻腾开来。裴翊熵如同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白色花朵,那么耀眼,又那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