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景辉霄云录 » 第四十回 蛇行蚁聚黑夜影 恩山义海白日梦

第四十回 蛇行蚁聚黑夜影 恩山义海白日梦

    高宇钥带着梅如、兰若二位侍女离了听雨轩,向王府外走去。

    “晦明馆是什么地方?”高宇钥问道。

    “郡主,晦明馆是这一二年间忽然兴起的一家会馆,专门拍卖各类珍奇字画、古董,那里的座上客非富即贵,大多是些喜爱古玩收藏的权贵、富商。”梅如道。

    “你们亲眼看见世子进了那里吗?”高宇钥道。

    “是的,郡主。我们跟着世子的马车,一路到了晦明馆,马车进了晦明馆的后院,我们亲眼看见世子下了车,从后门进了晦明馆。”兰若道。

    “之后我们乔装拌做富商家眷,混入晦明馆中,里里外外多番探查,却不见了世子踪影。”梅如道。

    “晦明馆背后是谁,你们可查了?”高宇钥道。

    “还在追查,尚未查明。”梅如、兰若道。

    “你们速返回晦明馆,继续盯住他的马车即可,我就不信他不回来。给我备马,我出去一趟,你们都不用跟着。”郡主道。

    “是!”梅如、兰若道。

    郡主换上便装,骑马出了王府。梅如、兰若自返回晦明馆后院,暗中盯着世子的马车。

    一间密室之内,世子与袁濯、罗永卿、沈弃非、洪连庆几人正在饮茶,世子坐在主位。

    洪连庆埋怨道:“几位大人,你们瞒的我好苦!”

    袁濯笑道:“洪公,并非我们有意瞒你,只是你若提前知晓,还如何能演的这么真切呢?”

    沈弃非笑道:“我来打个比方,今日如果是作诗的话,洪大人当为诗眼!”

    罗永卿道:“沈大人说的太平常,依我看,今日洪大人一人,胜过十万雄兵!”

    世子对洪连庆道:“今日之事,洪大人当是首功!”

    洪连庆赶忙道:“岂敢,今日全靠世子谋篇布局!”他回身对其他几人道:“近日我们几个都未与世子爷见面,近日甄厉没少奔走各位大人府上吧!”

    袁濯道:“说到甄厉,世子,他最近多次往返王府和我们几个府上,传递消息,确实辛苦,况这一场安排,他也受了不少皮肉之苦,此人功劳不小!只是从今往后,他不能再做王府管家了,您可曾想好如何安置他?”

    世子幽幽道:“这个我已有安排。”

    罗永卿道:“今日一役,转向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下午有几十名官员都到我吏部去了,有些是来套近乎的,更还有些私下向我言说了,愿向世子效忠!”

    沈弃非道:“下午来我兵部的人也不少,有些平日里专门与我们作对的人也来了。”

    洪连庆道:“我工部也是,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都与平日不一样了,有些人眼里透着羡慕,有些人神色恭谨,仿佛忽然怕了我一般,哈哈哈哈!”

    洪连庆说的眉飞色舞,但世子眉头一皱,说道:“你们可知,太后与陛下午间留上官燮全家在体仁殿用了午膳?”

    洪连庆大惊,问道:“这可是天大的恩赐,本朝开国以来,能在体仁殿陪天子用膳的人屈指可数呀!”

    其他几人也颇为诧异,世子继续道:“当着上官燮全家的面,陛下擢升他为车骑将军、飒州都督,拜太子太师,仍掌长远军军权!”

    袁濯道:“世子,看来太后和陛下也是早有准备。上官将军的家世并不十分显赫,他能到今天,离不开晋王爷的赏识,下官以为,咱们还是应当争取他,如果他与大内一条心,日后恐怕咱们多有不便。”

    罗永卿道:“世子,袁大人此言有理!我们巧做安排,让欧阳权府上的下人在王爷陵寝暴露,从而被他抓住,就是看准了他入城前一定回去王爷灵前祭拜。从他今日的表现来看,他心中对王爷的情义还是很深的,甚至远超咱们的预计,咱们必须要利用这一点。”

    沈弃非道:“世子,他本次回京述职,按例可在京修整一个月,这一月之间,下官可找机会与他商讨军务,到时可略作安排,争取于他。”

    世子道:“沈大人,不劳你安排了,上官燮那里,我需得亲自去一趟。”

    洪连庆道:“何劳世子亲自出马?只要他上官燮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只要他还是个人,他焉能不顾王爷的知遇之恩!”

    世子道:“你们不知道,上官燮虽说由父王举荐、提拔,但他也曾和先帝交好。我听父王说过,先帝还是皇子时,曾多次私自出宫,有几次是私自外出游玩,有几次是秘密出宫办差,均是由上官燮一人陪同护卫的。那时上官燮还在右凌卫,也就是个执戟卫。先帝登基前后,上官燮一路升至右凌卫的领卫将军,就怕他一心装着愚忠,倒向大内,所以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沈弃非道:“原来还有这些渊源。世子,万一他这块骨头不好啃,该当如何?”

    世子道:“我自有办法。九江候、严威将军、李宪芳将军那里,你们也务必要多多走动。严威的老母亲,马上就要过八十大寿了,但凡能用钱的地方,一定要用到十足。沈大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实在必要时,我也可以出面!”

    沈弃非道:“是!”

    世子道:“还有王堪和李宪芳家的小儿子,都到了入仕的年纪了吧,有什么体面的缺,尽可以给他们安排。罗大人,这件事你去办。”

    罗永卿道:“是!”

    世子道:“今日之后,刑部、大理寺、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等衙门的人员变动,诸位大人怎么看?”

    罗永卿道:“世子,下官已筛选出一批可用之人,一旦这几个衙门大换血,这些人可随时补这些衙门的缺。尤其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候补人选,下官反复斟酌过,大多是受过王爷恩惠或对大内心怀怨怼之人。以上名单均在这里,请您过目!”他将名单从怀中掏出,呈给世子。

    世子接过名单,略看了看,说道:“罗大人有心了!咱们且不急,等着他们先举荐、安排,咱们把他们举荐之人一并都弹劾了,这件事,就交给袁大人去办,之后再安排咱们的人补缺,他们便无话可说。”

    袁濯道:“是!”

    洪连庆道:“依今日局面来看,宫家是铁了心要跟咱们作对了。但世子加封亲王爵位之事,绕不开礼部,这可怎么办?”

    沈弃非道:“太后给宫家赐婚,明摆是拉拢宫家,咱们现在要争取宫家,已无可能。”

    袁濯道:“还有户部明深大人,他虽比不上其他几位顾命大臣,平日里低调惯了,但好歹也是先帝极为看重的人,今日朝会,他还是态度不明,咱们要不要主动争取他?”

    罗永卿道:“明大人身在户部,确是理财能手,管钱粮很有一套,可惜他出身寒门,不过是大有三年开科举之后的首榜进士,先帝看重、提拔他,最主要也是因他出身寒门,先帝给天下人做样子看的,眼下他不足为虑。”他说着低头思量片刻,“我担心的是司徒家,今日朝会,靖崇侯一人便可镇住百官,可见司徒家几代人在朝堂上累积的威势甚大。司徒家在前朝就是大世家,更是我朝开国勋贵、世族领袖,如今府上又养着几百个门客,据说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恐怕,司徒家远比宫家更难对付!宫家明着跟咱们作对,司徒家恐怕暗中也不愿就这么看着咱们做大,这一明一暗,咱们都不得不防。”

    世子道:“诸位大人,你们说的都在理。但我觉得,眼下最紧要的,并不是我们要拉拢谁,谁要与我们做对,我们该防着谁。我年纪尚轻,德行尚浅,于朝廷无大的建树,所以今日有人反对也很正常。眼下要紧的,是怎么让众人心服口服,或者至少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无话可说。”

    沈弃非道:“世子一言,醍醐灌顶,是我们肤浅了。”

    袁濯道:“世子此言,高屋建瓴!”

    罗永卿道:“世子有此心,我们定当全力而为。”

    此时,洪连庆有些不快,说道:“世子,为何您给他们都安排了差事,唯独不给我安排,莫不是嫌我不能干?”

    世子笑道:“洪大人莫急,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正要交给你!”

    话说高宇钥出了王府,上马疾驰,欲前往野山墅,与裴翊熵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不聊出府骑马行了不到一里,她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两人骑马尾随。起初高宇钥以为是自己多疑了,她便夹紧马肚子,有意稍微加快速度,那两人也随之加快速度,高宇钥再放慢速度,那两人也放慢速度,始终与她保持二三十丈距离。她方确认,自己是被人盯上了。

    高宇钥面不改色,行至一处人少的十字路口,她忽然策马扬鞭,疾速向右手边的街道上转去。那二人对视一眼,赶忙向前追赶,追至路口,却不见了郡主踪影,只见郡主的马自己往晋王府方向返行而去。

    原来高宇钥转过路口后,立即下马换作步行,进入一处巷子中。她躲在暗处,眼见那两人行至路口寻她不见,之后便离开了。她反复思量,自己今晚去寻裴翊熵,若再被人跟踪,易使裴翊熵暴露,还是等裴翊熵来王府时,两人再找机会商议为妥。她确认再无人跟踪后,准备跟踪那两人而去,看看他们到底是何人所派,刚跑出两三步,听见身后的巷子中有异响传来。

    她转头一看,只见暗巷中有十几人排作二人一排的长队,正在匀速前行。这些人衣着各异,有些人衣着华丽,有些人穿着寻常布衣,个别人还带着面具,所有人皆神情肃穆,甚是诡异。她悄悄跟在后面,见这队伍一直在暗巷中穿行,时不时还有新的人出现,也跟在队伍后面。不一会,整个队伍增至近二十余人,依然保持二人一排,匀速前行。队伍第一排左边那人口中时不时小声默念着什么,高宇钥离得较远,也听不清楚。

    快到巷口时,整个队伍放慢速度,化作两三人一组的小队,每一队或扮作喝醉酒互相搀扶,或扮作主人与仆从,或扮作亲友相谈甚欢,不紧不慢的依次出了巷口,通过大路之后,又进入对面的巷子中。所有小队在暗巷中继续以原先的方式跟随、集结、前行。遇到出巷口、过大路时,再化作小队,依次通过,即便在大路上遇到巡逻的煜凌卫队伍,他们也毫不慌乱,从容的过了大路。如此分开、聚拢,往复了四五次,这队伍如一条蛇一般,始终在纵横交错的巷子中蜿蜒前行。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整个队伍已增至三十。高宇钥一路跟随,她看了看四周,已到天都城北部的某处巷子中,附近人烟稀少,多是空着无人居住的大宅院。忽然间,一处宅院的后门打开,整个队伍进鱼贯而入,之后,那门便关上了。

    高宇钥在暗处观察稍许,不见任何人从那宅院出来,四下无人,她悄悄靠近那座院子,仔细听了一阵子后,踏着墙面,两步便翻上了墙头,一跃而入。

    世子与袁濯、罗永卿、沈弃非、洪连庆几人密谈直至深夜,分别时,罗永卿俯首在世子耳边说道:“世子,甄厉此人断留不得了!您若不便,可由我们来做。”

    世子小声道:“罗大人提醒的是,但他或许还有些用处,容我再想想。欧阳权和他那个家奴,眼下在刑部大狱关押,罗大人看这二人...”

    罗永卿小声道:“欧阳权和他的家奴,下官已有安排,请世子放心。”

    世子道:“好!”

    之后,几人坐不同的马车,走不同的路,依次离了密室。

    梅如、兰若在晦明馆后院附近,已盯了一晚上,始终不见世子人影。

    梅如道:“世子若今夜不归,难道我们就一直盯着那马车吗?竹愿、菊意最近的差事好啊,日日守在江海阁,保护那个太史公子,不像咱俩这么辛苦!不过我们四人都不在郡主身边,我还是有些担心郡主。我看我在此处盯着即可,你还是去郡主身边护卫吧,她身边没人,我的心一直悬着。”

    兰若道:“你就别抱怨了,竹愿、菊意也不轻松,万一再碰上刺客去伤太史公子,也不是闹着玩的。我也有些担心郡主,但她有意支开咱们,我估计她自有安排,不想让别人知道。况且郡主的功夫,这天都有几个人能为难了她?”

    两人说话间,忽然看见世子从晦明馆后门中出来了,径直上了之前停在后院的马车。上车后片刻,马车便往王府方向行去。

    夜已深,世子回到王府,在自己房间拿了些物件后,便向慎勤院走去,不一会走到了关押甄厉的柴房。

    看守之人见到世子前来,均上前行礼。

    “无需行礼,把心思都放在看押上!”世子厉声说道。

    “是!”众人异口同声道。

    “开门,我进去看看他,问问他的良心去了哪里!”世子道。

    下人们见世子气盛,赶忙开了门,世子入内,关上了门。

    这柴房中放着两堆柴,一堆是已经批好的,整齐的码放在东侧,另一堆还未劈,略显凌乱的码放在西侧。屋中并无正经坐的地方,甄厉坐在地上,手脚都被镣铐锁着,他背靠着东侧那堆整齐的柴火,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我看看身上的伤,不碍事吧?”世子道。

    “哎呦,世子爷,您怎么来啦!老奴竟不知。都是些小伤,不碍事的。”甄厉赶忙起身,恭敬说道。

    “我给你带了药,是姐姐之前请胡先生配的,对跌打损伤有奇效,你一会自己抹上些吧。”世子道。

    “谢世子爷!”甄厉道,说完接过药膏。

    “他们今日可有按时给你送饭,吃的什么?如果外面这些人不周到,你一定要告诉我!”世子道。

    “我很好,这些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现在应该关心更重要的事,不要为旁的事分了心。不瞒您说,我关在此处的这几个时辰,是我这么多年以来最轻松的时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甄厉微笑着说道,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最近你辛苦了!坐下吧,我也坐下,咱们还从未坐在地上说过话,如此也算有些野趣了!”世子笑着道。

    “不可!世子是什么身份,怎可坐在地上。请您稍等片刻!”甄厉拿起几块劈好的柴,在世子脚后的地面搭了一个小台,再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块布,平整的铺上,然后说道:“世子请坐。”

    世子坐下后,甄厉便坐在地上,背挺得很直,不再靠着身后的柴堆。

    “你才半日不在,我今日差点连晚饭都吃不上了!依你看,府上其他人,还有谁能暂代你的位子,把这个家帮我管起来?”世子道。

    “世子爷,老徐为人稳重,也是王府的老人了,信得过,此前他处理徐家两兄弟的丧事,办的也很是妥帖,既照顾了徐家父母的心情,也照顾了王府的面子。他为人比我厚道的多,世子爷可让他来当管家。”甄厉道。

    “老徐是很不错,但他有时太过厚道,有些事,没办法交给他去做。”世子道。

    “世子爷,今日之后,您和王府的名声高于一切,有些事情,万不可再让王府里的人去做,您今后要走的路,容不下一丝灰尘!况且,今日之后,有些事情那几位大人、或许还有更多的人,都会赶着为您做的。”甄厉道。

    “到底还是找不到一个十足如你一般的人啊!”世子叹道。

    “世子爷,您今后要走的是光明大道,我对您来说,已是个无用之人啦!”甄厉笑道,但是眼中闪过一丝泪光。

    “这么多年了,你是最辛苦的,之后有什么打算?”世子轻声道。

    甄厉闻言,起身郑重下跪,说道:“王爷待我恩重如山,您更是如此看重我,但凡有事,都找我商量,一晃在王府二十多年了,这里是我的家啊!这府里的每一个角落我都十分熟悉,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像我多年的老友一般,更别说府里的人了。说句僭越的话,您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舍不得您...”甄厉说着说着,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起来。

    世子刻意避开甄厉的目光,看向了他身旁的一堆柴火。

    “但是,我真的累了,这么多年,我做了不少有损阴德的事,如今年纪慢慢大了,没有那些心力了。往后嘛,我就想找个乡下地方,过简单的日子,也想做点善事,攒一些福报,否则下辈子投胎,恐怕不能再做人了。”甄厉笑着自嘲起来,眼泪却滑落脸庞。

    “之前你说想去乡下,我当玩笑话听了,你果真要如此吗?”世子说着,情绪也逐渐激动。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世子爷,您来帮我挑一处地方吧,我全凭您安排,不管您把我安排到哪里,只要是远离争斗是非之处,我都绝无二话。再者您若是想我了,也能找到我,也全了咱们主仆的情义啊。”甄厉说道。

    “好!你的心意,我懂了,我可以成全你,但还需辛苦你在此处稍待些时日,眼下若忽然让你走,恐易招来是非。”世子道。

    “谢世子爷成全!您思虑万全,眼下确是万万不可让我走,等风头过了,我再走不迟。”甄厉道,对着世子磕了三个头。

    世子将甄厉扶起,说道:“坐下说话吧。”

    “是!”甄厉整理着手脚上的镣铐,发出一阵叮咣之声,缓缓坐下。

    就是此时,世子眼中的温情忽然收敛,露出一丝寒意,看着甄厉问道:“甄大总管,裴翊熵的车夫,你认识吧?”

    屋内一时无声,屋外月挂中天,炎热的夏夜中,竟无一丝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