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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老卢

    黎笠在同学中人缘还不错,他没想过原因,只是一如既往按自己认为对的方式与同学相处以及处理问题,享受他的快乐有趣,用老卢在周记里给他的评语来讲就是——跟着感觉走。的确,一直以来黎笠做事目的性都不强,也不喜欢条条框框目标计划,性格使然,有些不拘小节,自由随性,反面来看却是容易分散注意力,难以百分之百投入。

    一如他的成绩,仍旧徘徊在十几名。不过作文倒还可以,自从老卢的语文课开始布置周记作业以来,黎笠的文章就时常被当作范文在全班面前读出来。黎笠用心写,老卢也用心评,这逐渐成为了他们之间交流的某种途径。当然老卢不仅仅满足于此,有时需要了解班里的秘密动态时,她还是会把黎笠叫到办公室,黎笠会在不出卖同学的前提下提供给老卢必要的信息,这也是一种自保的方式,但说起来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

    一旦被老卢叫喝茶,如果是第一次,你一定会紧张,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能有什么好事呢,上学多年,这点经验还是有的,既有印象根深蒂固,进门前所有人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视死如归,就算不死也得掉层皮。

    进门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老卢先会和你热情打招呼,亲自起身将你迎进门,然后自然的寒暄两句:“最近学习生活怎么样呀,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忙。”这第一步棋就是高招,本来预期的画面应该是:学生“咚咚咚”敲门,接着喊“报告!”等里面冷冰冰传出一声“进来!”学生进门,低头哈腰说:“老师好。”办公桌后面的老师头也不抬,也不讲话,停顿数秒,此时冷场绝非偶然,相反用意深刻,为的就是扰你心智,乱你阵脚,差不多意思到了后班主任会阴森森问一句:“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这时候三分之二的人已经痛哭流涕开始交代罪行了。如果你恰好是剩下那三分之一,经见过阵仗的学生,这时候你会强装镇定的回答:“不知道,”班主任自然也有应对,他(她)仍是不抬头,凭感觉拿起桌上的茶杯,缓慢而用力的拧开杯盖,喝一口茶,再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墩,这时候才抬起头恶狠狠的盯住你,以一种肆虐的眼神配合高调的语气:“不知道?要我告诉你?”这时候任你是谁也要缴械投降了。

    见惯此类黑色办公室场面的学生,突然在老卢这儿遇到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极容易放松警惕,老卢这句又是热情又是关爱的开场白看似简单随意,背后却大有文章,里面藏着好几层意思。首先,如果你说有困难,那自然就会马上打开话题,倾诉你的脆弱,老卢肯定不会虚情假意,袖手旁观,她一定会先帮你解决问题,等你敞开心扉,她会再引导你说出她想知道的内容。

    如果你经验丰富或者真的没什么想讲的,这句贴心问候至少也不会令你产生反感对立情绪,那么接下来老卢就算直入正题甚至找你麻烦,你也不会有太大反弹。

    等到第二次乃至以后更多次去办公室,你就完全不会紧张了,只要不违背公序良德,不伤天害理,老卢百分之百不会对你上来就黑脸,如果你没犯什么事儿,老卢找你只是随便聊聊,了解了解舆情,那场面说不定能有推杯换盏,吆五喝六之恣意,就差没划拳猜枚了。

    用老卢的话来讲就是,都是你们自己说的,我又没套你们话,更没有强迫你们,黎笠相信老卢说的都是真话,她对内与大家都以朋友相称,所以老卢常常热衷于各种形式的谈心活动,一对一谈心,小组谈心,班级谈心,美名其曰是为了增进师生感情,交流班级工作,解答青春期困惑,大家畅所欲言,会上所说之内容事后绝不追究,中学生能有什么城府,经老卢这么一通坑蒙拐骗,不仅有什么说什么,没什么也能说出点什么,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老卢看,最后不仅把自己和兄弟都卖了,还要对老卢感激备至,觉得老卢真是温柔关怀,体察民情,大度宽容。

    黎笠觉得以老卢的智慧,不去干个特勤人员真是屈才了。

    说了这么久,老卢的形象一直不清晰,绝不是缺乏存在感,恰恰是因为她戏份过重,必须单独拿出来书一书。老卢是个非常的存在,至少在黎笠看来,她显然属于现实中非典型一类,影视剧作品中典型的一类,与黎笠之前所遇见过的任何一任班主任都不同,甚至他也不认为自己以后再会有相似经历。

    前面提到过,黎笠在报到期间对老卢的印象并不好,以为不过又是一个毫无新意的“班主任”罢了,靠侮辱人格,靠打压天性,靠喊叫打骂,最后机关算尽,无计可施之时就靠“叫家长”刷存在感,黎笠小学时已见过此类中的极品了。他那时候一直有个困惑:如果学生犯了错误,老师为什么不先和学生谈,非要直接跟学生家长谈?是怀疑一个能跑能跳,能读能写的人正常交流的能力吗?还是暗藏其他私心?未成年不等于傻,三天两头“叫家长”在黎笠看来实在是无能至极的表现。而老卢恰好在此问题上给出了反例,也正是她与众不同之处——尝试去了解和体会。黎笠在历任班主任身上感受到的从来都是对立,界限分明,可能师者将其曲解为威严,但黎笠从不买账,觉得某些人根本不会正常思考,甚至人品都值得商榷。

    军训过后,黎笠对老卢的态度有所转变,源于她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和处理方式。她愿意花心思花时间去了解每一个学生,知晓他们内心的想法,而不是千篇一律,简单粗暴。老卢看结果,但更重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在别的老师那说不通的东西在她这可以说通,有时甚至还能讨论讨论。当然,原则性的是非对错绝没有商量余地,例如上学期的期末政治考试。

    相较其他班主任,老卢要前卫开明的多,比起独裁,她更想在班级中营造一个宽松的环境,希望学生可以自我约束,自我管理。比如上自习时,她不会像别的班主任那样寸步不离扎根讲台,这种场合就会凸显出张菁的重要性。但毕竟十几岁的青少年,自制力难免不足。

    正值炎炎夏日,一堂自习课上,十班学生明显比平时更加躁动,张菁快控制不住场面。这一幕恰巧被老卢撞见,老卢罕见的大发雷霆,怒斥全班,还要求所有人写一篇书面材料来表达对此事件的看法,匿名提交,务求毫无保留。

    黎笠没有将这篇东西简单理解为书面检查,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可以不过脑子十分钟完成,写的人不走心,对于看的人来说也绝无意义。黎笠更愿意将其理解为是一封信,至老卢的一封信,一封可以不用将认错悔改立为中心思想的信。

    黎笠知道老卢在意的点,她本想与学生建立互信,但无奈一方打破这样的关系,另一方单向的信任就变得毫无意义,初衷美好,然事与愿违,不免失望。黎笠就此角度组织了一段文字,大意为:“不管怎么说,错误就是错误,辜负了老师对大家的信任。但同学们绝不是有意要钻信任的空子,平心而论,如果轻松变成懈怠,老师大可像别的班主任那样施行高压政策,可这对同学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比起强制管教,谁都更希望被尊重信任,当然前提是守好自己的本分。如果老师愿意选择继续相信,同学们也一定可以体会个中良苦用心,做的更好。”写好交上去,台下继续自习,台上老卢正一页页纸翻看。黎笠本想着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临近下课,老卢突然发话:“我认真看完你们交上来的内容,觉得有一篇应该读给大家听听,虽然你们都没写名字,但我还是从你的字知道了你的名字,我不说是谁写的,不过这几页纸我会保存下来。”

    大伙面面相觑,黎笠心里咯噔了一下。老卢念出前两句,黎笠还没有反应过来,本就是当下的真情实感,写完还真不一定字字记得。再接着念,黎笠确认是自己写的无误了。南洋投以问询的眼神,他点了点头。

    自这时开始,黎笠从内心对老卢建立起了某种信任,将一个半多学期以来大大小小的事件联想回顾,就不难找到这些信任的源头。同样是让学生认识错误,换个班主任,过程不用想也知道。顽劣的个体当然存在,但绝大多数学生还是好的,心智正常,可以分辨是非,尽管会犯错误,还是愿意改正。黎笠认为这样的学生是值得去沟通的,他觉得老卢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否则她大可以一刀切,根本不必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名堂,不需要耐心,不用耗费精力,也无需花费时间,这样当个班主任多轻松,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呢,道理谁都懂,大部分班主任也是这么做的。同学们应该理解,因为我们很多时候都没做好一个学生该做的,所以应该允许每一个老师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