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打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下灵山福地多不胜数。多为修道之人占据，开山立派，传承道法。仙芝山便是一处灵气浓郁之地，它地处中原西南边陲，东接中原，南临南海，而西方，是绵延数十万里的蛮荒之地，其凶险万分，擅入者少有生还，是以鲜有人知其所在。

    仙芝山，山如其名，山中灵气充足，孕育百草生长，其中灵草仙药，数不胜数，因此而得名。仙芝山山势险峻，若要进入其中，须得从山脚下一处山谷中通过，此谷名为药师谷，方圆不过数里，谷中四季如春，百花齐放，游蜂戏蝶，直如人间仙境。

    药师谷秉承着仁心仁术仁德，每任谷主遴选门徒甚严，虽传承数千年，每代却只有寥寥数人。其人数虽少，名声却极大，谷中历代弟子精擅岐黄之术，或炼制丹药，或医治伤疾，江湖中各宗门求医者甚多，多与之交好，现任谷主木秋年，心肠和善，医术精湛，修为高深，在江湖之中，威望甚高。木秋年一生只收过两名弟子。大弟子段慕云，天纵奇才，深受木秋年器重，一身医术尽传于他，可惜天妒英才，三十多年前游历江湖时不幸身亡。木秋年悲恸不已，就此长居谷中，自此不再涉足江湖之事。

    二弟子年方八岁，被木秋年唤做阿毛。阿毛生的俊美，且又聪慧过人，自是极得师傅宠爱。木秋年已将其作为衣钵传人，悉心栽培。两人在这山谷中朝夕相处，一个厌倦了世俗纷争，一个从未涉足过人间烟火，没有对谷外花花世界的向往，倒也不觉得无趣。

    这天，晌午的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天气也越来越燥热，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稀稀落落的洒在山林里，在一棵古老粗壮的大树下，有一块青绿的大石头，石头周身爬满了苔藓，一看便知已有些年头了，石头上面平滑细腻，如斧削刀劈一般。此刻石头上面正酣睡着一位少年，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这少年脚边放着一个药篓，里面有一把采药用的镰刀。少年的胸口上面趴着一只体型肥硕的松鼠，约莫尺许，此时口水横流，已将少年胸口衣襟打湿。四下寂静无声，偶尔山林深处传来几声鸟鸣，在空旷的山林里回荡，显得格外清脆。趁着一人一鼠酣睡之时，太阳又悄悄拔高了一尺，不知何处吹来的一股山风掠过石台，带着些许凉意，唤醒了熟睡的少年。

    少年坐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胸口熟睡的松鼠冷不防被掀翻在地，那松鼠翻了几番，方才扑通落地，它迅速爬起，仿佛通人性一般，不满地冲着少年叽叽了一阵，少年冲它歉意地一笑，朝松鼠招了招手，松鼠忽的一跃，速度极快，重重的落在少年肩头，将少年压了一个趔趄，足见其份量。少年拍拍肩上的松鼠，打趣道：“老肥，听说后山来了个虎大王，专吃野猪獐兔之类的小兽，照你这么长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也能给虎大王塞塞牙缝了。”这松鼠被少年唤作老肥，看它体型如此，显然名副其实了。说着将药篓背起，跳下了青石。老肥听了阿毛的话，并没有理会他，径自跳进了少年背着的药篓，接着在药篓中大睡。

    少年见老肥没有理会自己，喃喃自语道：“这次又睡一个多时辰，看来师傅传我的《静心诀》，要加紧修炼了。说起师傅，这次闭关，已经快三个月了，也不知道还要多久。”说罢叹了口气。

    这少年便是药师谷谷主木秋年的二弟子阿毛了。也不知是何原因，阿毛自幼嗜睡，打记事起，每天除了夜里睡觉，白天也要睡上三个多时辰，睡意浓的时候，除了吃饭之外全都在睡觉中度过。纵然木秋年医术高明，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待他六岁那年，将药师谷入门炼气功法传授于他。长久修炼《静心诀》，可使修炼者心静如水，志坚如石，灵台清明，不为外物所干扰，有此基础，修炼别的功法便也可事半功倍。阿毛修炼《静心诀》已有两年，他本就聪慧过人，又经过师傅悉心点拨，早已有小成，随着修炼的深入，睡意也逐渐减少。此次木秋年闭关之时特意告诫阿毛，除了每日去仙芝山中采药，练功也绝不可懈怠。

    阿毛听见药篓中传来呼噜声，知道老肥又睡着了，便不再打扰它。他背着药篓，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山林深处走去。

    阿毛长于药师谷，平日里除了学习医石药理，炼气打坐，便是去山中照料草药。山中鸟兽繁多，多有名贵药材被其糟蹋。木秋年惋惜之余，便让阿毛多上山照料。山路崎岖，虽经历代弟子开凿，但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仍显得有些陡峭。阿毛每半月一次往来于此，路势早已熟记于心。只见他上蹿下跳，犹如灵动的小猴。过不多时便已入仙芝山主峰深处。阿毛沿路走来，一边查看药草生长的情况，一边默诵其药性，功用。此为药师谷入门第一课，便是要识遍天下灵草，知其所用。

    过了一阵，阿毛已进入山中腹地，这时周围环境已不如刚入山时的美好。此处山林茂密，枝蔓交缠，抬眼望去，犹如一张巨网遮住了阳光，只有点点光癍透过茂密的枝叶，洒在满布苔藓枯叶的地面上。地面久无人走，早已分不清哪里是路。阿毛停了下来，来到一棵大树边，这树足有三人环抱，怕是生长了几百年了。阿毛围绕大树走了一圈，找到了一个箭头标记。原来这山中不便分辨方向，早就有人在显眼的树上刻好了标记，只是日子久了，树木生长，标记也就变淡了，不易被发现。阿毛取出药篓中的镰刀，踮起脚对着标记又重新刻了一遍，使标记变得极为醒目。做完这些，阿毛又起身去往标记指示的下一个地点。

    山路湿滑崎岖，路旁不时探出枝藤拦路，少年手持镰刀连番劈砍，体力消耗的很快。此时路过一处三尺见方的石台，阿毛觉得有些疲倦，打算在此休息一会。他走了过去，放下药篓，盘坐于石台之上，捏起手诀，开始闭目养气。

    道家玄门五术，山、医、命、相、卜。药师谷弟子除了精通医术之外，对其余几术亦有涉猎。所谓山术，也称仙术，便是人通过汲取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通过修炼，从而获取强大的力量。修炼到极处，便可超脱生死，飞升仙界。世间宗派林立，所传承道法也多以仙术为主。大道三千，修炼的方法层出不穷，药师谷自也有独特的修炼法门。

    只见阿毛端坐于石台之上，双眼微闭，双唇微启，舌抵天池穴，心中默念《静心诀》：“冰寒千古，万物尤静；

    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心神合一，气宜相随；

    相间若余，万变不惊；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

    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短短几息间已然入定，若有旁人在此，定会赞叹。但凡人要入定，当需收敛心神，屏除杂念，使心灵放空，处于无念无求的境界。而阿毛小小年纪，顷刻间便已做到，除了其资质非凡之外，还在于他本身，自小生长于深山之中，与外界隔绝，本就对外物无欲无求，能达到专心致志的效果，是以修道之人多隐居避世，抛却凡尘俗世中的种种诱惑。阿毛按照师傅所传炼气之法，吸取周围之灵气，引气入体，以念领气，归于丹田，而后呼出浊气。如此反复，待得两个时辰，阿毛缓缓睁开双眼，站起身来，只觉精神十足，一扫之前的疲惫之态。他背起药篓，正欲前行，突然腹中咕咕作响，饥饿感顿起。他虽是修道中人，却还只是入门的炼气期，远未达到辟谷的境界，仍需要从食物中获取能量。好在仙芝山中野果繁多，阿毛四下转了一圈，摘下几枚香气扑鼻的桃子，在山涧溪流中洗了洗，咬了一口，只觉得甘甜可口，唇齿留香。

    正在阿毛狼吞虎咽之时，一道灰影袭来，速度极快，犹如一道闪电，阿毛还未反应过来，手中桃子已无踪影。阿毛转过身来，只见旁边树杈上站着一只灰色松鼠，此鼠体态肥硕，正是老肥，一双前爪捧着的，正是阿毛方才摘下的桃子，阿毛对它招了招手喊道：“老肥，快下来！”阿毛语气温和，仿佛老朋友般熟稔。这松鼠能懂人言，果然吱吱几声跳下，又跃上阿毛肩膀，此时老肥双腮鼓起，已被桃肉填满。阿毛又拿出一个桃子，咬了一口，拍了拍肩上的药篓，对老肥说道：“老肥，你慢些吃，我找了好多。”老肥埋头苦吃，叽叽两声略作回应。

    阿毛自小便在谷中，除了师傅之外，并无其他玩伴。平日往来于山谷之中，便结识了山中小兽为友，松鼠老肥便是其中之一。仙芝山钟灵毓秀，不但孕育灵药仙草，便连山中鸟兽，也更通灵性。平日里，阿毛便让这些朋友们替自己看守百草，自也省去了不少气力。

    一人一鼠吃饱喝足，便又起身往深处走去。老肥蹲坐在阿毛肩上，在阿毛耳边一边吱吱乱叫，一边比比划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阿毛竟也听得懂似的，一人一鼠有说有笑，令人啧啧称奇。

    阿毛边走边查看，渐渐来到密林深处，这越往深处，所生长的药材也就更具有灵气，若有外人在此，定会被此中生长的各种仙草所震惊。阿毛走到一株紫色的灵草旁，观察片刻，心中默念：“紫藤金丝草，主茎紫色，上覆金丝脉络，叶椭圆而有锯齿，百年生长一寸，喜长于阴凉潮湿处，性寒，可解热毒，可炼制紫气凝元丹，服之可增加百年功力。”这棵紫藤金丝草已有一尺多高，说明足有千年之久了，另外一旁，还有千年龙须参，万年血灵果等等数百种灵草，无一不是仙家之物，若是随意一株流落于江湖之中，定会掀起一阵风波。

    此处山林高茂，抬头望去枝桠密密层层，遮天蔽日。密林深处有一山洞，洞口周围的石壁上爬满了藤蔓，洞口约有三尺来高，便连阿毛也需弯腰伏地才可进去。洞口漆黑一片，散发着幽幽寒气，望之森冷无比。

    阿毛在洞口前停了下来，仰头向一棵棵参天古树看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果然阿毛向一棵粗壮枝杈间大声喊道：“老疤，快下来。”稚嫩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连喊了几声，树上却丝毫没有回应。阿毛拍了拍肩上的老肥，指着高耸的树叉，示意老肥上去。老肥会意，双足猛的蹬着阿毛瘦弱的肩膀，直如一道灰色闪电，两个起落便已到树上，阿毛猝不及防，却被反冲之力冲倒在地，想来这老肥是报先前被阿毛摔落在地上之仇。过不多时，只见树上一道黑影径直落下，扑通一声砸在阿毛身边，阿毛连忙起身上前查看，只见一只黑毛小猴缓缓爬起，端坐在地，懒懒的打了声哈欠，若非此处落叶堆叠，泥土松软，非要摔个骨断筋折不可。阿毛唤其老疤，是因小猴面部有一三寸疤痕，据说阿毛刚认识它的时候，脸上还没有这道疤，后来因为此猴生性多动，最爱在林间抓着藤蔓荡来荡去。有一次用力过猛，收力不及，一脸撞上了崖壁上的尖石，顿时血泪横流，疼的它吱吱乱叫。后来还是阿毛替其医好伤口，免去了不少痛苦。自此小猴的脸上便永远多了一道疤痕，跟随着它的，还有老疤这个名字。

    阿毛见老疤迷迷糊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洞口说道：“早就与你说过，这洞中之物极为紧要，要你好生看管，你怎么如此散漫。”老疤仍旧是一副懒散模样，阿毛见状，也是无可奈何。老肥见阿毛教训老疤，顿时也来了兴致，“吱吱吱”地对着老疤指指点点。阿毛这时说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我要进去查看一番，这洞中之物对师傅极为紧要，万不可有闪失。”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块石头，散发着幽幽亮光，这石头名叫夜光石，据说是东海鲛人的眼睛所化，在人间珍贵无比。

    阿毛从洞口爬进，刚一进洞内，一股诡异的风呼啸而过，寒得彻骨。阿毛爬行了十几步，洞中空间方才变大，阿毛直起身来，扶着石壁继续往里走。石壁与地面多是湿滑的苔藓，单是站在山洞里就不自觉地脊背发凉，恨不得马上离开此地。阿毛打了个寒颤，一手举着夜光石，一步一滑的向里面走去。大约又走了二十余步，石壁上已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越往里面走，冰层也越厚。又艰难走了一阵，阿毛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此地是一处天然大洞穴，穹顶倒挂着无数冰溜，在夜光石幽幽光芒的照耀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的光线。洞穴中间有一个三尺见方的水池，冒着丝丝寒气。走近去看，水池深不见底，池中隐隐结冰，这寒气正是从池中冒出。阿毛走近一看，只见水池中央有一株绿色灵株，体如翠竹，叶似弯月，共有十二片。阿毛脸色一颤，跪倒在冰池旁，失声道，“冰玉莲花呢？”

    原来此处孕育着一株数万年的灵草——冰玉莲花，据医书记载，此灵株对生长环境极为挑剔，只生长于极阴极寒之地，世人多闻其名，未见过其物，据说有人曾有幸在昆仑雪山采到过一株，也不知是真是假，冰玉莲花最珍贵之处，就是它所产的莲子，蕴含庞大的灵气，乃是无上灵药，用之妥当，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修道之人炼化，也可增强功力。此处的一株冰玉莲花，正值怒放时节，加又得之仙芝山灵气蕴养，药效更甚。师傅曾说过，自己若要突破境界，便得用这万年莲子淬炼元婴。然而此处异常寒冷，寻常小兽根本接近不得，此时冰玉莲花只留下根茎，莲蓬却不翼而飞了。阿毛不禁心急如焚，心中想道，“那冰玉莲籽，寒性霸道至极，若无其他药物综合其药性，贸然食之，五脏六腑必然被寒气侵蚀，必死无疑。但此山中野兽并无胆敢接近，难道是山后蛮荒之地中的妖物前来？”阿毛摇了摇头，师傅曾说过，仙芝山有座阵法屏障，将仙芝山与外界隔离开来，若有强大妖物猛兽前来，护山阵法会感应到其体内流转的真气，将其隔绝在阵外，想来并无可能。

    阿毛想的入神，手中夜光石没有抓紧，脱落在地，发出当啷脆响，阿毛俯身去捡。目光落到地面，“咦？这是什么？”经夜光石照耀，地面赫然出现一排梅花足迹，上覆冰霜，向洞穴一边延伸。阿毛沿着梅花足迹，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待到墙边时，发现墙角下有一团黑影。阿毛心中有些胆怯，他举起夜光石，缓缓靠近黑影，定睛一看，发现那黑影原来是一只小鹿，羊羔大小，通体雪白，皮毛覆满冰霜。此时正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阿毛蹲下身去，伸手摸了一下小鹿，只觉触手处寒冷异常。想来是小鹿误食冰玉莲籽，药性发作，冰冻而亡了。阿毛叹了口气，心中既为冰玉莲花，也为小鹿而感到惋惜。他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只听“呦呦”一声轻鸣。小鹿似乎动了一下，阿毛连忙蹲下身，夜光石照耀下，小鹿眨了眨冰霜覆盖的睫毛，口吐白雾，眼中满是痛苦之色。阿毛心中惊道，“不知是何异种，竟能抵挡这等寒性。”眼见小鹿竟有一丝生机，阿毛心想：“也罢，你既吃了冰玉莲籽这等神物，也算是你的造化，我就助你一臂之力，若你侥幸不死，再交由师傅发落。”阿毛凝神运气，抱起小鹿往洞外蹒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