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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罐子

    巴镇上多是些古玩店。但从记事起,就知道,那些个,陶瓷的,铁的,金银铜的老玩意儿几乎一大半都是掺了水的。

    镇上懂行的人没几个,有钱的却不少。这类人大抵就是那些大人口中所说的人傻,钱多的角色,那些店老板,也就爱糊弄这类人。管他呢,也就是摆摆样子,算了,就是好面子而已,不信,那些人大相地也看不出。

    认识我的,都了的我有个,坏脾气——任何事儿,凡是吃食,总得加点糖。

    三岁那年吃的糖多了,牙缝里生了虫,郎中兢兢告着姆妈,一月都难得吃糖,姆妈,便收起了家里所有的糖罐,怕的便是我看到,开了,抓一把就口往里塞,嚼着嚼着,牙准又得生疼——这也就是“推舟于陆也”,倘若我是想吃,藏在卖腥鱼的店里,空凭细味儿,也能寻得着,开了,抓一把往口里塞。

    这样多的年的糖,吃的下来,也就有了经验。

    白糖,红糖,飴糖,芝麻糖,关东糖,龙须酥……这大都对了尝过了。对了,还有那些洋姑娘爱吃的,叫什么“柴克利”,甜的发齁。闭了眼,不尝,闻闻味,就了的那个是那个了。

    家里有一个很土的糖罐子,是阿切从古玩店淘来的,但好像是掌柜的一直在用,换了新的,就沿儿两文钱同它卖了他。那罐儿特没意思,土色的,边盖黜了个缺口,散旧的。倒是里面,空濼濼的。

    那一家古玩店的掌柜,四十来岁,见着外人,一点不客气,都是骂骂咧咧的,好像一点不把自己当个外人,或者同别人很熟一样。莫竟看他在外人面前怎么不舝,听那些个嚼舌根的说,在家里头,比印象中得怂老些胆子。由为是那太太,小孩有家教,有的不服,但那男人的家教,这便是不得不服:他是一瞬儿都不敢有娶小的念头,言着是看那表情能露出馅来,伊不一样,纵使偷人,也能是理所当然的,他也不敢说话,地位高,这笑话真有意思。

    吕阿三是他们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他老子大多在忙店里生意,不怎的,管他,打三岁起,从来都是他娘看的。那娘们似乎对异性都不大友好,对她丈夫,对她儿都这样。那规矩都严着:嚼饭前,死命令是必要清手,倘若没有是要挨打的;食饭那会儿,倘若说了什么,不管什么,通通的都没什么好下场。那课业也是安排的满满的:一醒来还没糊粑脸,就得练红书帖,练上几十叶,还没完,还得把那几本《大学》《论语》还有《资质□□》剩下那几个字忘了是什么了?好像是砸缸那位仁兄写的这类书背上一背,倘是背不好了,晌午饭是没得指望了,除这些,有时还要去里大市的公馆请个洋教师回来,教他说一些洋话,栽在镇里,这样够新鲜,我就常常爬上墙头,听上那两句儿,收获没什么,倒是知道了洋人长什么样。

    这家人,还有个,忌讳——忌食糖。

    这便是他娘,老子教他的,回回给他把糖吃,便拿那个充作理由回绝了,说的是从出生起就没吃过糖是什么味?这话对一个,从来吃糖长大的人,来说,是无比震惊的,震撼的,有一刹,我甚至想起身塞一把糖,直接往他嘴里灌,纵使硬掰开,也想让他尝尝这味儿。

    大概是觉得他可怜,我真想劝他:吕阿三啊!你怎么会这样呢?他似乎已成了,那个悲催的奴役,被操控着,我曾为他担心,哪天或将失去意识?或将,成为喷涌的岩浆山,一发不可收拾。我多想跟他说:偷偷的,你娘不知道。他只拿他娘能看出嘴里的糖渣做数,可我又想告诉他:清干净可不就好,再不济,编个瞎话便是了。可我没说,因为一个从小成为奴役的人,想救活,头脑人口中的天方夜谭也没什么区别,算了,死了罢了。

    我想了,架子上的糖罐子碎了……

    二○二二年四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