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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落日关前英雄冢

    张老夫人望向陆三娘,冷笑道。“昨日接到家里来信,他正在落日关前血战,哪里有空与你说这些儿女情长!”

    ……

    野鹊拾肠断箭旁,

    残阳映血照边疆!

    落日关前英雄冢,

    羌歌一曲谢君王。

    落日关前,一片狼藉。倾覆的金汁散发着阵阵臭气,过度使用的狼牙拍终于不堪驱使,轰然掉落城下,砸在正在燃烧的牛皮冲车上。冲车四周死尸枕籍,一匹战马立在已经冰冷的主人旁,不住打着响鼻。

    城墙上下箭矢如猬,关墙上不少地方的包砖已被投石砸掉,但‘‘镇北’’大旗依然在关头迎风飘荡。

    一队羯奴如潮水般退去,退却没有多远,便被压阵的骑兵纷纷砍倒在地。

    于是,又一队羯奴如潮水般涌来。

    这匹战马见到一群人向它冲来,嘘咴咴的跑开。

    无数辫发羯奴口衔长刀,举着盾牌,沿着云梯蚁附而上。后面还有更多的羯奴列队等候。

    更远处,大队具装骑兵衣甲鲜明,阵容严整。骑兵中间有一面大旗,上面写着:‘’大秦陕北将军‘’,中间一个大字‘’马‘’。

    旗子下面一员大将,银甲红袍,四十余岁年纪,三缕长髥,两腮凹陷,左耳缺了一半。神情冷峻,眯着眼望向落日城头。

    ”爹,他们灌上去了!我们要不要跟上?”一个白袍小将兴奋的指向狼牙拍掉落的方向。

    ”再看看”。红袍将不动声色。

    ……

    落日关城头。

    一桶热油当头倒下,云梯上惨叫一声,一人翻头栽下,还没落地便没了声息。云梯上此人身下的几人,也被烫得哇哇大叫,纷纷从云梯跌落。

    只有一个褐红色脸庞,身披罩甲,头戴兜鍪的羯奴还紧紧握着云梯。他抬起头,趁城头大锅后撤之际,紧蹬几步,一声大喝,跃入墙垛。

    来不急站稳,左手木盾已经旋转着飞出,砸翻了一个提枪刺来的甲士。右手随手一刀砍翻了一个弓手。又把刀向前掷出,正抬着油锅后退的壮丁捂着脖子委倒在地。

    这羯奴顺手抄起那支长枪,车轮般轮圆,城头瞬间出现一片空地。云梯上的羯奴随即蜂拥而上,随着这人四处冲杀。

    并州前军校尉牛腾正提盾持刀,带着几十名甲士在城头上巡视。望见这红肤羯奴甚为凶恶,倒提长枪当棍使,接连将几人打下城头。

    眼看情势危急。牛腾不及多想,踹开身前的护卫,紧蹬几步,一跃而起,连人带盾砸向这恶汉。红肤羯奴猝不及防,被砸倒在地。

    身后的甲士也不管牛腾死活,拉开横队,踩着他便冲向城头的羯奴。

    面对甲士结阵,身着毡衣的羯奴们就好像撞到了铁墙之上。要么被砍倒,要么被刺穿,要么惨叫着被挤下城头。

    良久,牛腾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对面也晃晃悠悠的站起一个,正是被羯奴木盾砸倒的那个甲士。

    牛腾把刀提起,准备宰了脚下那个红肤羯奴。低头看去,发现他双目圆睁已是死了。也不知道是砸死的,还是闷死的,又或是踩死的。

    环顾四周,城头已经没有活着的羯奴了。再望向城下,当前攻城的羯奴退了下去,后队羯奴阵型散乱,无人再敢上前。于是回头大声喊道:“刚才哪个忘八端踩的我!?”

    ……

    白袍小将叹息道:“早知道能冲上城头,该给这些野人配些铠甲的。”

    红袍将还是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张老怪有诈!”

    话音未落,就见羯军军中鼓噪不已。不多时,一骑飞奔而来,大喊道:“马将军,柯爱剑死了。”

    “谁让他去前面的?”红袍将抬手就是一马鞭,那人满脸刺青,躲也不躲,生生受了一鞭。昂首说道:“他自己要去,谁能拦得住。这连日攻城,儿郎们已经顶不住了!今天,柯爱剑又战死城头,族内恐生大变。这仗打不得了。”

    红袍将沉思片刻,一挥马鞭。“收兵!”

    鸣金未响,羯军中几队人马早已向西退去。

    红袍将看向这人,说道:“鬼结聪,你带得好兵!”

    鬼结聪指向落日关:“那里死人过万,可都是我们羯人。”

    红袍将沉吟片刻,说道:“今日已登城头。明日再攻一日,此城必破。破城,许你部大掠三日。不克,许你部退兵。”

    ……

    并州司马张金仁把青铜管收起,转回头说道:“让大家回去休息吧!他们今天不会再来了。”

    说完,抽出佩剑在城桓的“正”字里填了一横。数数已经是八笔了。

    张金仁站起身形,望向东方大青山。十天前,父亲带着城内五万大军就是从那里消失的。

    城中只留下了一个校尉部,甲士堪堪千人,幸亏雄关仅一面受敌,但守到今日也实属不易。

    牛腾捂着肩膀走过来,问道:“箭不够了,滚木礌石也快没了。明天再来一次,咱哥俩就要去空玄寺享受香火了。”

    张金仁无奈的说:“安排人去城下捡吧。”

    “城门封死了。你忘了?”牛腾惊讶的问道。

    “打开吧。”张金仁望着父亲的方向说道。

    牛腾惊道:“城不守了?”

    “不去城外打扫战场。明天你怎么守?”

    “就这么点人,谁去守门?”牛腾又问。

    “塞门刀车全给我,我去守门。城内男人全部上墙,由你调度。能守多久守多久!这落日关就是你我兄弟的英雄冢!”

    ……

    次日一早,落日关前。

    城下刀枪林立,人喊马嘶。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不到边,秦军倾巢而出。

    张金仁向牛腾一拱手:“你我兄弟空玄寺见。”

    牛腾也是一拱手:“空玄寺见!”

    ......

    号角呜鸣,秦军缓缓上前。冲车之下,一队羯奴抬着撞木,狠命的撞向关门。城头上,一桶热油倒在冲车蒙皮之上,一个壮丁扔下一支火把,冲车立时燃起大火。车下浓烟滚滚,羯奴们纷纷逃出。

    又一队冲车缓缓推了上来,一队弓箭手在后面向城头不断放箭。

    张金仁看着颤动的城门,面容坚毅。他的身前是三排长矛手和几个弓箭手,长矛手之前是两辆塞门刀车,他的身后是几十名骑兵。众人都紧张的望向城门,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前面的瓮城已经丢了。

    ”喀喇‘’一声巨响!城门被撞出了一个大洞。弓箭手立刻向前攒射,惨呼声不断从洞口传来,一面木盾迅速堵住洞口。撞木调整了一下方向,又开始撞向另一侧的城门。

    许久,城门轰然倒下,无数黑影涌入门洞,被塞门刀车挡住,几个黑影被人群挤得冲向塞门刀车,身上立刻多出了几个血窟窿。张金仁这边的弓箭手箭无虚发,长枪手也随着上前,不断攒刺。

    黑影身后的羯奴们也踩着同伴们的尸体不断向前冲击。不多时,城门洞里就形成了一道人墙,都是死人!

    鲜血的气味在城门洞里挥之不去,无数狰狞的面孔,恶狠狠的望向城内,但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张金仁手持一张金背长弓,机械的向门洞里射去,脑子里已经没了任何想法。

    两边用力,那座血与肉的墙终于坍塌。张金仁丢开长弓,翻身上马,最后的时候到了。

    从城门外传过来一丝光亮,可以看见羯骑往来,纵马欢呼。

    张金仁紧紧鞍辔,从得胜勾上摘下长槊,这是他十六岁生日时,父亲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举起长槊,两腿一夹,冲向城门。

    ……

    牛腾的头盔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了,他只知道好多羯奴爬上了城头,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他看见一个秀才抱着一个羯奴纵身从城头跃下,他又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狠狠咬着一个羯奴的脖子。目眦欲裂。成建制的攻击与防御都已经不复存在,所有人都在城头扭打着,撕咬着,劈砍着,嚎叫着。

    他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只是不断地把刀劈向毡衣生物。可是这种生物仿佛是杀之不绝,砍倒一个又来一个。百炼宝刀上都是缺口,终于断掉。

    一支长枪刺透了他的重甲,又紧接着穿过了他的腹部。他不退反进,伸手抓着那人的头发,把残刀送入了那人的颈项。那血立时喷了出来,濺了牛腾一脸。天地间陡然变成血红。透过血红,他向远方望去,那里仿佛有一面熟悉的大旗迎风招展。

    ……

    张金仁冲出关门,与一队秦骑迎面相撞。这队骑兵足有百余人,为首的是一名白袍小将,看来是想抢入城头功。

    张金仁挥舞大槊,所向披靡,迎面挑飞一人,回槊抽翻白袍小将,又刺落两人,已是透阵而出。喘息未定,前面又是一队羯骑挥刀杀来。张金仁举槊再次透阵,此时身边只余三骑。

    三长两短的号角突然在战场上响起。散落在战场各处的秦军听到号声便不断向中军汇拢。秦军中军如汤鼎沸,一面“镇北”军旗在那里左突右冲。更多的“镇北”军旗也在不断向那里涌入。

    城头上的羯奴们纷纷逃回。即使跑过张金仁的身边,也没有丝毫停留。

    张金仁这才感到手上一阵巨痛,低头一看,左手的四根手指的三指节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没了,鲜血正在汩汩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