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迎客
到了晚上六点半，校长开着他的吉普车到了宿舍楼下。“都川”是个村名，属于川山镇。所以这里的准确地点是广西省HC市环江县川山镇都川村。所谓的“街”，指的是学校下去大概一公里的地方，有一条省道的其中前后三百米的一段。这条省道曾是运输煤矿的必经地，所以在这段路两侧开有很多店面，曾被称为“小香港”，可见其繁华程度。后来煤不运了，就留下来供整个村上的人的饮食起居。银行、市场、医院、超市、家具店、餐馆都可以在这条街上找到。在我没搞清楚地理环境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这条街就是镇上，而实际上真正的川山镇离都川还有八公里路程。
我们来到了街上一家叫“舒实饭店”的餐厅。这条街上的所有餐厅看上去都像我以前从来都不会跨进去的苍蝇排档。楼下几张木桌，两个慵懒的服务员。一个在奶孩子，另一个在玩手机。店里没有顾客，非常冷清的样子。“就这里吗？”我心里想。跟着校长往里走，发现餐馆里面别有洞天，穿过一个忙碌的小厨房，上了几级台阶后，是餐馆的包房。两个包房都是满的，其中一个包房里，都川小学的老师们已就座。
瑞国校长把我介绍给大家后，便开始一一介绍在座的老师们。此时我并不知道，在座的所有人，后来都成了我的“宝宝”。
贲（bi）校长：贲校长是川山镇中心小学的校长，也是整个镇的大校长。全镇十四所学校的事务都归她管。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儿高，国字脸，西装，马尾，窄框眼镜，细看镜片还有一点崩缺。一副干练的八十年代女干部形象，是个外表刚毅内心怀柔的拼命三郎。贲校长原来也是都川小学的老师，一手由瑞国校长栽培起来，所以贲校长对瑞国校长非常尊敬，镇上学校相关的大事，她都会跟瑞国校长商量后再做决定。瑞国校长年纪长，能力强，社交活跃，在校内外都颇具威望。贲校有摆不平的事情，也会请瑞国校长出面帮忙解决。“贲”这个字在字典里查，作姓用时读作“ben”，但实际上在环江，所有姓“贲”的，都读作“bi”。过于相信权威的人，就容易在这件事情上较真儿和想不通。
李书记：都川小学副校长兼党支部书记。个儿不高，娃娃脸，皮肤白皙，也扎着马尾，长的好看，显年轻不好猜年龄。为人真诚、热情、可靠，特别爱种菜。后期我经常到书记的菜地里“偷”菜吃，书记还时不时敲我的宿舍门，给我送来新鲜摘下的玉米、街上买的糍粑。
姿娇主任：都川小学教务处主任。四十出头，短发，方脸，眉毛纹得深黑，五官看上去就是一副教导主任的样子。性格爽快，做事麻利。后来我们在一个办公室，她成了我的知心大姐。早上磨的黑豆浆要分给我，买到了好吃的柚子要分给我，告诉我哪里可以买到好鸭子，好鸡蛋，还邀请我和钟校长到她乡下的家里过中秋，钓鱼，摘柚子，吃月饼，赏月……属于“掏心掏肺对你好”类型。
春蕾老师：春蕾老师年龄应该跟我差不多，看上去有点音乐老师的气质，长发马尾斜刘海，脸尖，个子瘦小，身材匀称，会唱山歌，还会跳舞，是学校数学科组长。人很热心，学校分配的工作都特别积极认真地完成，不计较是否份内。像充当主持人、训练鼓号队、在饭局上唱祝酒歌，基本上都是她的活儿。她喜欢给我送麦芽糖，我猜是因为她自己喜欢吃。她跟我说这边有一个专门做麦芽糖的屯儿，一到赶集的时候就都拿到都川街上卖，她就是在都川街上买来的。这个麦芽糖好像就是我以前在街上看过挑担子卖的那种“铛铛”糖。就是卖糖的会在一大块硬硬的麦芽糖上，用铁锤子和金属工具敲下来的那种。得名就因敲击时发出“铛铛”的声音。我宿舍没有工具，研究了很久吃不进嘴里去。后来找到了一个方法，用菜刀和剪刀配合，总算成功尝到了味道。与味道相比，我更享受敲糖的过程。一个没吃完，她就会继续帮我补货，直到我塞满冰箱。春蕾老师曾经到广东打过工，后来又回到环江当了很长时间的幼儿园老师。她是通过公招考试考到小学老师，再被分配到都川小学的。
少玲老师：少玲老师也跟我年龄相仿，好学，也非常喜欢音乐，她希望我能在学校里教会她们唱歌跳舞弹钢琴……越多越好。她是学校的大队辅导员，戴着眼镜，讲话声音小，看着文文弱弱的样子，实际干起活来一点也不马虎。全校早上的几套大课间的操，都是她自己编，自己教的。其中有一套是扇子操，全校九百多人拿着扇子，好多动作我看着都觉得挺复杂，我很好奇她一个人是怎么教会全校的。她告诉我说编好了先教给老师和高年级学生，再由老师和高年级学生去教会其他学生。看她操场上拿着大喇叭组织学生的样子，就会让你觉得她平时的柔弱都是错觉。她还组织大队部活动，整个活动设计缜密，过程井井有条。所以，千万别小瞧了乡村教师的工作能力。她们只是缺少我们大城市的学习机会罢了。假设学习机会均等，她们不定会比我们做得差。
庆权主任：庆权主任年纪比校长大，寸长的头发已花白。他是学校的“大厨”，也是学校的“书法家”。烧得一手好菜，写得一手好字。学校有不定期聚餐的传统。这里的聚餐，绝不下馆子，而是一定要聚在家里，自己烧菜。遇到不会烧的也不用担心，学校有御用大厨随时听候差遣，庆权主任非常愿意出手相助。
桌上还有总务主任成晚和练超，还有几个学校的年轻老师，他们我就留到以后再找机会介绍。
这一桌子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鲜明的个性特征，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再合适不过的位置。这一切不得不说，都得益于非常睿智的韦瑞国校长。瑞国校长此时五十四岁，长相比实际年纪显得苍老，一看就是被岁月雕琢过有故事的人。他话不多，总是在几杯酒进肚后才变得爱表达：
“来，我们举杯，欢迎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这杯酒下去以后就不是客人了，就是自己家人了，大家听我口令！”校长要开始这边特色酒令了：
“滴啰——”校长喊，
“呦——”众和，
“多啦——”校长喊，
“呦——”众和
“滴啰多啦”校长喊，
“呦——呦——呦——”众和。
酒令一喊，气氛好不热烈。不知道酒令能不能增加个人的“酒量”，但一定能增加喝下去的“酒量”。所有人都一饮而尽。席上喝的是他们这边的土炮，他们叫“土（du）伦（len）”，说是米酒，味道我觉得像日本清酒。就是酒味很淡，像冲了水的白酒。校长说，这叫“酒淡如人”，这边的传统就是平平淡淡做人，所以，酒比别的地方的淡。
“我们这边还有毛南本地民歌，《祝酒歌》，现在终于有音乐老师了，可以唱给音乐老师指导一下！”校长说完，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头都转向了春蕾老师。我顺着大家的势也看向春蕾。
“那我来起头，大家一起唱吧！”春蕾知道大家是让她唱的意思，边讲边掏出手机。《祝酒歌》《迎客歌》《送客歌》是三首传统毛南族歌曲。政府提倡保护文化遗产后，将这几首歌作为各单位必学歌曲，所有老师都学唱，所有学生都学唱，甚至各机关单位也要求学唱。春蕾老师是壮族，不是毛南族的，所以毛南语的歌词需要看着手机里的注音字才能唱好。桌上的本地老师，其实都会唱一点。
“毛南晓峒咯——考务亮咧——气耐永香勒槟郎咧——”春蕾起唱，
“啊耶～嘿嘿嘿——”众和，
……
“啊耶～嘿嘿嘿——”众和。
歌曲乐句很有规律，一领众和的形式，非常好听的原生态。只可惜完全听不懂歌词。不过音乐即使在听不懂歌词的情况下，也是一样可以传递情绪，表达情感。歌曲，酒，都是极好的情绪煽动剂，面前的这些陌生人们，我还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们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强大的力量，是真诚、淳朴、和善良。
“广西人，就是爱喝酒。喝酒越喝越糊涂，就越来越穷。广东人爱喝茶，越喝越清醒，就越来越富有。”瑞国校长自嘲说，说完大家都笑了。
“我看也没很穷啊，学校那么漂亮。”我说。
“你知道这学校，是怎么建起来的吗？”校长两杯酒下肚，要开始讲故事了。
“学校现在有财政拨款，有你们广东帮扶，可以建得漂亮。我十六年前就在这里当校长，那个时候的学校，就没那么容易了。学校一砖一瓦，都是喝酒喝出来的……”
“喝酒？怎么喝？”我很好奇。
“这几个年轻人不知道，”校长指着对面几个年轻老师，“这些老的都知道。”他又回头指了指这边年纪长的老师。“学校那时候没有厕所，又没有钱。怎么办呢？我就带着主任、老师去找水泥厂，让他们赞助我们一点水泥。”校长每个字很认真地发音，这应该是一段非常深刻的记忆。“我跟他们说，学生在外面上厕所，那两块木板摇摇晃晃，学生不小心就要掉到茅坑里的。水泥厂那个时候福利好，我跟他们说，赞助我们一点水泥，来给学校建个厕所。结果水泥厂的厂长拿出杯子，”校长拿起来面前那个能装二两酒的酒杯看了看，又放下，“比这个还大。他往我前面一放，说‘一杯酒，给一吨水泥！’”校长打了个嗝，又继续说，“我那天一口气喝了二十四杯！”这个数字手指不好比划，他手上做的是“ok”的手势。
“啊？”我很震惊，“那后来呢？”
“后来，我倒下了主任继续喝，主任倒下去老师继续喝，一个韦瑞国倒下去千千万万个韦瑞国站起来！”校长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也都跟着笑了。
“最后水泥厂投降了，厕所建好了，还剩下水泥铺了学校里面的路。”校长很得意地说。
“那个时候，学校要点什么，都是喝酒。那些主任，老师很多都是一起去，一起喝。学校才越来越大，越来越好。”校长在表明，学校越来越好绝不是靠他一个人，而是靠大家。
“有酒喝了，钱没要回来的时候吗？”我问。
“有啊，也有遇到胃都喝穿了，才要回来五千块钱的，哈哈……”校长这回好像是苦笑。
有那么几秒，大家貌似一同陷入了沉思……都没作声。都川小学，一所酒喝出来的学校，瑞国校长是在用自己的精气，灌溉着一所农村学校的成长。凝静的气氛中，我观察到一滴汗珠从瑞国校长额头上滑到他那深刻的抬头纹中，仿佛正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校长的话，这便是印证。喝酒喝不来一张奖状，喝酒喝不出更高一级的职称。但你不可否认，他们，才是在用生命做教育的，最值得我们尊敬的教育者。
晚餐结束，校长把我们送回宿舍楼下。怀揣着对韦校长的崇敬，我正式成为了都川小学的一员。
我们来到了街上一家叫“舒实饭店”的餐厅。这条街上的所有餐厅看上去都像我以前从来都不会跨进去的苍蝇排档。楼下几张木桌，两个慵懒的服务员。一个在奶孩子，另一个在玩手机。店里没有顾客，非常冷清的样子。“就这里吗？”我心里想。跟着校长往里走，发现餐馆里面别有洞天，穿过一个忙碌的小厨房，上了几级台阶后，是餐馆的包房。两个包房都是满的，其中一个包房里，都川小学的老师们已就座。
瑞国校长把我介绍给大家后，便开始一一介绍在座的老师们。此时我并不知道，在座的所有人，后来都成了我的“宝宝”。
贲（bi）校长：贲校长是川山镇中心小学的校长，也是整个镇的大校长。全镇十四所学校的事务都归她管。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儿高，国字脸，西装，马尾，窄框眼镜，细看镜片还有一点崩缺。一副干练的八十年代女干部形象，是个外表刚毅内心怀柔的拼命三郎。贲校长原来也是都川小学的老师，一手由瑞国校长栽培起来，所以贲校长对瑞国校长非常尊敬，镇上学校相关的大事，她都会跟瑞国校长商量后再做决定。瑞国校长年纪长，能力强，社交活跃，在校内外都颇具威望。贲校有摆不平的事情，也会请瑞国校长出面帮忙解决。“贲”这个字在字典里查，作姓用时读作“ben”，但实际上在环江，所有姓“贲”的，都读作“bi”。过于相信权威的人，就容易在这件事情上较真儿和想不通。
李书记：都川小学副校长兼党支部书记。个儿不高，娃娃脸，皮肤白皙，也扎着马尾，长的好看，显年轻不好猜年龄。为人真诚、热情、可靠，特别爱种菜。后期我经常到书记的菜地里“偷”菜吃，书记还时不时敲我的宿舍门，给我送来新鲜摘下的玉米、街上买的糍粑。
姿娇主任：都川小学教务处主任。四十出头，短发，方脸，眉毛纹得深黑，五官看上去就是一副教导主任的样子。性格爽快，做事麻利。后来我们在一个办公室，她成了我的知心大姐。早上磨的黑豆浆要分给我，买到了好吃的柚子要分给我，告诉我哪里可以买到好鸭子，好鸡蛋，还邀请我和钟校长到她乡下的家里过中秋，钓鱼，摘柚子，吃月饼，赏月……属于“掏心掏肺对你好”类型。
春蕾老师：春蕾老师年龄应该跟我差不多，看上去有点音乐老师的气质，长发马尾斜刘海，脸尖，个子瘦小，身材匀称，会唱山歌，还会跳舞，是学校数学科组长。人很热心，学校分配的工作都特别积极认真地完成，不计较是否份内。像充当主持人、训练鼓号队、在饭局上唱祝酒歌，基本上都是她的活儿。她喜欢给我送麦芽糖，我猜是因为她自己喜欢吃。她跟我说这边有一个专门做麦芽糖的屯儿，一到赶集的时候就都拿到都川街上卖，她就是在都川街上买来的。这个麦芽糖好像就是我以前在街上看过挑担子卖的那种“铛铛”糖。就是卖糖的会在一大块硬硬的麦芽糖上，用铁锤子和金属工具敲下来的那种。得名就因敲击时发出“铛铛”的声音。我宿舍没有工具，研究了很久吃不进嘴里去。后来找到了一个方法，用菜刀和剪刀配合，总算成功尝到了味道。与味道相比，我更享受敲糖的过程。一个没吃完，她就会继续帮我补货，直到我塞满冰箱。春蕾老师曾经到广东打过工，后来又回到环江当了很长时间的幼儿园老师。她是通过公招考试考到小学老师，再被分配到都川小学的。
少玲老师：少玲老师也跟我年龄相仿，好学，也非常喜欢音乐，她希望我能在学校里教会她们唱歌跳舞弹钢琴……越多越好。她是学校的大队辅导员，戴着眼镜，讲话声音小，看着文文弱弱的样子，实际干起活来一点也不马虎。全校早上的几套大课间的操，都是她自己编，自己教的。其中有一套是扇子操，全校九百多人拿着扇子，好多动作我看着都觉得挺复杂，我很好奇她一个人是怎么教会全校的。她告诉我说编好了先教给老师和高年级学生，再由老师和高年级学生去教会其他学生。看她操场上拿着大喇叭组织学生的样子，就会让你觉得她平时的柔弱都是错觉。她还组织大队部活动，整个活动设计缜密，过程井井有条。所以，千万别小瞧了乡村教师的工作能力。她们只是缺少我们大城市的学习机会罢了。假设学习机会均等，她们不定会比我们做得差。
庆权主任：庆权主任年纪比校长大，寸长的头发已花白。他是学校的“大厨”，也是学校的“书法家”。烧得一手好菜，写得一手好字。学校有不定期聚餐的传统。这里的聚餐，绝不下馆子，而是一定要聚在家里，自己烧菜。遇到不会烧的也不用担心，学校有御用大厨随时听候差遣，庆权主任非常愿意出手相助。
桌上还有总务主任成晚和练超，还有几个学校的年轻老师，他们我就留到以后再找机会介绍。
这一桌子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鲜明的个性特征，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再合适不过的位置。这一切不得不说，都得益于非常睿智的韦瑞国校长。瑞国校长此时五十四岁，长相比实际年纪显得苍老，一看就是被岁月雕琢过有故事的人。他话不多，总是在几杯酒进肚后才变得爱表达：
“来，我们举杯，欢迎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这杯酒下去以后就不是客人了，就是自己家人了，大家听我口令！”校长要开始这边特色酒令了：
“滴啰——”校长喊，
“呦——”众和，
“多啦——”校长喊，
“呦——”众和
“滴啰多啦”校长喊，
“呦——呦——呦——”众和。
酒令一喊，气氛好不热烈。不知道酒令能不能增加个人的“酒量”，但一定能增加喝下去的“酒量”。所有人都一饮而尽。席上喝的是他们这边的土炮，他们叫“土（du）伦（len）”，说是米酒，味道我觉得像日本清酒。就是酒味很淡，像冲了水的白酒。校长说，这叫“酒淡如人”，这边的传统就是平平淡淡做人，所以，酒比别的地方的淡。
“我们这边还有毛南本地民歌，《祝酒歌》，现在终于有音乐老师了，可以唱给音乐老师指导一下！”校长说完，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头都转向了春蕾老师。我顺着大家的势也看向春蕾。
“那我来起头，大家一起唱吧！”春蕾知道大家是让她唱的意思，边讲边掏出手机。《祝酒歌》《迎客歌》《送客歌》是三首传统毛南族歌曲。政府提倡保护文化遗产后，将这几首歌作为各单位必学歌曲，所有老师都学唱，所有学生都学唱，甚至各机关单位也要求学唱。春蕾老师是壮族，不是毛南族的，所以毛南语的歌词需要看着手机里的注音字才能唱好。桌上的本地老师，其实都会唱一点。
“毛南晓峒咯——考务亮咧——气耐永香勒槟郎咧——”春蕾起唱，
“啊耶～嘿嘿嘿——”众和，
……
“啊耶～嘿嘿嘿——”众和。
歌曲乐句很有规律，一领众和的形式，非常好听的原生态。只可惜完全听不懂歌词。不过音乐即使在听不懂歌词的情况下，也是一样可以传递情绪，表达情感。歌曲，酒，都是极好的情绪煽动剂，面前的这些陌生人们，我还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们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强大的力量，是真诚、淳朴、和善良。
“广西人，就是爱喝酒。喝酒越喝越糊涂，就越来越穷。广东人爱喝茶，越喝越清醒，就越来越富有。”瑞国校长自嘲说，说完大家都笑了。
“我看也没很穷啊，学校那么漂亮。”我说。
“你知道这学校，是怎么建起来的吗？”校长两杯酒下肚，要开始讲故事了。
“学校现在有财政拨款，有你们广东帮扶，可以建得漂亮。我十六年前就在这里当校长，那个时候的学校，就没那么容易了。学校一砖一瓦，都是喝酒喝出来的……”
“喝酒？怎么喝？”我很好奇。
“这几个年轻人不知道，”校长指着对面几个年轻老师，“这些老的都知道。”他又回头指了指这边年纪长的老师。“学校那时候没有厕所，又没有钱。怎么办呢？我就带着主任、老师去找水泥厂，让他们赞助我们一点水泥。”校长每个字很认真地发音，这应该是一段非常深刻的记忆。“我跟他们说，学生在外面上厕所，那两块木板摇摇晃晃，学生不小心就要掉到茅坑里的。水泥厂那个时候福利好，我跟他们说，赞助我们一点水泥，来给学校建个厕所。结果水泥厂的厂长拿出杯子，”校长拿起来面前那个能装二两酒的酒杯看了看，又放下，“比这个还大。他往我前面一放，说‘一杯酒，给一吨水泥！’”校长打了个嗝，又继续说，“我那天一口气喝了二十四杯！”这个数字手指不好比划，他手上做的是“ok”的手势。
“啊？”我很震惊，“那后来呢？”
“后来，我倒下了主任继续喝，主任倒下去老师继续喝，一个韦瑞国倒下去千千万万个韦瑞国站起来！”校长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也都跟着笑了。
“最后水泥厂投降了，厕所建好了，还剩下水泥铺了学校里面的路。”校长很得意地说。
“那个时候，学校要点什么，都是喝酒。那些主任，老师很多都是一起去，一起喝。学校才越来越大，越来越好。”校长在表明，学校越来越好绝不是靠他一个人，而是靠大家。
“有酒喝了，钱没要回来的时候吗？”我问。
“有啊，也有遇到胃都喝穿了，才要回来五千块钱的，哈哈……”校长这回好像是苦笑。
有那么几秒，大家貌似一同陷入了沉思……都没作声。都川小学，一所酒喝出来的学校，瑞国校长是在用自己的精气，灌溉着一所农村学校的成长。凝静的气氛中，我观察到一滴汗珠从瑞国校长额头上滑到他那深刻的抬头纹中，仿佛正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校长的话，这便是印证。喝酒喝不来一张奖状，喝酒喝不出更高一级的职称。但你不可否认，他们，才是在用生命做教育的，最值得我们尊敬的教育者。
晚餐结束，校长把我们送回宿舍楼下。怀揣着对韦校长的崇敬，我正式成为了都川小学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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