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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她不好意思

    虽然孙铭竭力挽留,高麦子还是在周日踏上了回D城的列车。

    从医院出来后,孙铭已经把药买好,高麦子做完胃镜检查后的不适感也已消失殆尽。她不好意思继续麻烦孙铭。所谓客走主心安,这次从来到洪源市开始,孙铭一直就陪着自己跑前跑后,各种照顾。那种周到细致,那种温馨体贴,真的不是能用三言两语描述出来的!人家也该有自己的事忙。只要自己在一天,人家就得守着一天。她不好意思。

    其实,高麦子心底还有一份她不愿意承认的隐忧。她发现自己开始喜欢这种温馨,贪恋这种温馨,习惯这种温馨。在孙铭家留宿的这两天两夜,她发觉自己的内心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不想任由这种变化蔓延。

    高铁车厢的灯光明亮而柔和,让高麦子总是想起孙铭家那棕色的遮光帘和白色的半透明纱帘。那天吃完晚餐,高麦子夸孙铭的房子漂亮,整个陈设高端大气,孙铭笑看着高麦子,说:“房子是不错,可惜太冷寞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高麦子笑着说:“那你倒是赶紧找一个啊!你这么年轻漂亮,难道真要单一辈子?”

    孙铭摇摇头,说:“不好找。算了!先这么呆着吧!”

    “你要求太高。”高麦子说,“不过你自身条件太好了,一般人也不敢高攀啊!”

    孙铭斜着眼笑看着高麦子,问道:“我条件好吗?高总给说一说,也让好我找到点自信!”

    高麦子刚要张口,忽然又不说了,她只是“哼”了一声。

    “怎么不说啊?”孙铭催促道。

    “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高麦子这样说着,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咱现在也别说什么年龄优势,现在五十岁大妈找一个二十岁的小伙都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咱就说说硬实力:论长相,你这不能说是万里挑一,也最少是千里挑一;论聪明才智,金鹰没人不夸你情商高、能干;论经济实力,这不妥妥一枚富姐?”

    高麦子说着话,看到孙铭把胳膊杵在桌子上,双手抱着脑袋,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正乐得喜不自胜。高麦子推她一下,说:“被我夸晕了吧?”

    孙铭收敛不住美滋滋的笑容,连说:“没有没有,只是这下我有点自信心了!”

    想到孙铭在她面前那孩子般欢快的笑容,高麦子脸上不由地挂满了微笑。

    跟孙铭在一起的日子是温馨而无忧无虑的。高麦子已经久违了这种感觉。温和、放松、心净,而且——有爱。那种如小溪潺潺般随和而自在的爱。

    那是她当姑娘时才有的心境。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世外桃源?

    虽然她毅然决定今天回D城,但是从她坐上车,脑子里那一帧帧的画面里都是孙铭。她想把这个名字、这个形象从脑子里赶走,却发现这是徒劳。

    这趟列车到达D城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高麦子想到高谷子和张宏去镇江参加丝丝和帅帅的婚礼,应该还没有回来;大哥高嘉良远在美国,二姐高萱子一家正积极等待移民澳洲,老父亲、老母亲一定很寂寞吧?自己也该去看看他们了。正好走的时候孙铭给带了些土特产,拿给他们尝一尝也好。

    孙铭给高麦子带的是她亲手做的醉蟹和酱牛肉。那天晚上,孙铭做的饭很清淡。但是晚饭后稍事休息她就开始忙乎。香气扑鼻的酱牛肉早已经炖在了锅里,趁着这个间隙,她拿着刷子一个个仔细地刷那些早就放在水中的大闸蟹,然后在一个干净的罐子中加入葱、姜、辣椒等各种料,将螃蟹放入,盖上盖子放进冰箱里冷藏。她说这两样东西气血双补,滋养脾胃,像麦子这样体虚的人一定要多吃。明天高麦子就可以吃了。

    高麦子确实吃了不少,可是高麦子不能喝酒,两人只是拿果汁意思了一下。孙铭遗憾地说:“下次你来了我再做点这个,咱俩好好喝一杯!”

    现在高麦子要拿孙铭给她的这些东西去看老父亲和老母亲,她的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对不起孙铭。

    高麦子出站后打了个出租,直奔母亲家里。她路过小区内喷泉广场时,看到有许多人在健身,有跳扇子舞的,有打羽毛球的。看着这些悠闲自在的大妈们,高麦子心想:自己老了也是这个样子吧?都说做女人受罪,那是只旧时代,新社会还是做女人要轻松些。

    高麦子到了单元门门口摁门铃,摁了半天都没有反应。她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门口的长椅上,干脆坐在长椅上等。这个小区大门两侧有马路市场,一到下午四点就都出摊了。虽经有关部门多次整治,但是却屡禁不止。小区的人们对于这个马路市场倒是非常欢迎,你想想,大门口就能买到新鲜的蔬菜,鸡鸭鱼肉,还有现做的烤羊排、炖猪蹄、卤肉什么的,多方便呀!

    高麦子想起母亲说过,路边摊有个卖水煎包的,非常好吃,他们老两口经常买来吃。她猜测母亲和父亲应该是去门口的菜市场转悠了。老两口没事,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来吃点,这也算是一种乐趣。高麦子本想去门口找一找他们,但是看看自己拿着的东西,实在是不方便,她就懒得动了。父亲不会用手机,她想给母亲打个电话,但想想市场上人多嘈杂,他们也未必能听得到电话。所以就在门口静等。

    高麦子一边看手机,一边等着父母亲回来。忽听有人说话:“啊哟,这不是姜大姐家老三吗?怎么不进去?哦,对了,我刚才在菜市场看见你妈和你爸了。”

    高麦子抬头一看,原来是刘阿姨。她跟刘阿姨打个招呼,刘阿姨热心地说:“老三,你就这等着呀?要不先到我家坐坐?”

    高麦子婉拒了刘阿姨的的好意。她在那儿坐了会儿,心焦地想着父亲母亲怎么还不回来?忽然听到父亲的声音:“哎,那不是麦子?老伴儿,麦子来了!”

    高麦子看到父亲和母亲手里一人拖一个买菜的那种小推车,赶紧从台阶上迎了下来,接过母亲手里的车子,说道:“妈呀!怎么买这么多菜?吃得了啊?”

    姜素云的脸色不大好看,说道:“这有多少啊!吃得了!再说我这也不都是菜,我买了一兜子土豆。”

    高麦子笑着说:“好好好,吃得了您就买!只是现在可不像过去物资匮乏,想吃什么随时都能买到。”三人就拿着东西一起上楼。

    进屋之后,高麦子把两个精致的草编竹篓放在桌子上,说道:“爸,妈,这是我去洪源出差给您二老带的醉蟹和酱牛肉,是朋友自己做的,可好吃了,一点添加剂都没有。”

    姜素云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坐在沙发上喘气。高松安慰老伴儿说:“快别生气了!那就不是个人,你搭理他干嘛?”

    高麦子听着话里有蹊跷,就问:“妈,究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姜素云气得说不上话来,说:“让你爸说。”

    原来,高松和姜素云午睡醒来,两人给花松松土,浇浇水,不知不觉到了四点钟,姜素云说想吃那家做的水煎包子,就拽着高松,两口子一起去门口的马路市场。

    菜市场的东西很丰富,不仅有卖生鲜蔬菜的,还有卖熟食熟肉熟鸡的。老两口一路问着价钱走过来,遇到想买的东西了就买点,不知不觉两个小推车都快装满了。

    两口子正想往回走,忽然听到路边有个人叫骂:“那个老不要脸的!你把我妈的棺材本骗走,你自己在这买吃买喝的!你亏不亏心啊?”

    高松和姜素云不想凑那热闹,就自顾自走路。忽听那人又骂:“姓姜的,我说你呢!你花着骗来的钱买吃买喝,你就能吃得下去?你就能吃得香?你就不怕肠子烂了?”

    听说是骂姓姜的,姜素云不由止步,她循声望去,只见郭威正站在一个卖红薯的小三轮跟前,举着手指指指点点地冲着自己骂。

    姜素云火了,她可不是那受气的人!她把小推车往高松手里一送,往前走几步,两手叉腰,也对着郭威骂了起来:“你个老王八蛋造的小王八蛋!是你妈妈自己为了挣利息才拿钱出来的,还是我从她兜里把钱掏出来的?现在你怨我?天生的穷坯子,一辈子也发不了财!”

    郭威气得火冒三丈,可是面对两个老人,他也没有办法,只好也跳着脚回骂。

    姜素云还要往下说,高松连忙拉着她往回走:“别说了!赶紧走吧!招惹他干嘛!狗咬你一口,你还非要也咬狗一口?”

    旁边众人也劝说着,有劝高老太太的,当然也有劝郭威的,姜素云和高松也无心再逛,就一起回了家。

    高麦子听父亲说了事情的原委,不知该怎么劝说母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都清楚,郭威看到母亲他们,心头火肯的压不住,骂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姜素云看高麦子不说话,叹口气说:“唉,这就是儿子不在跟前啊!但凡嘉良在跟前,也不会看着我受这窝囊气!就是张宏在也行啊!”

    高麦子一听这话,心头的火蹭地上来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妈,那个郭威的摊儿在哪儿?您告诉我!”

    姜素云听高麦子问这话,立时来了精神,说:“就在挨着嘉园那边,从大门口往西走就看见了。”说着,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高麦子。

    高麦子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气冲冲地说:“我听您这意思是怪我不出头。我现在拿刀出去把郭威杀了,让您舒心,这下总行了吧?”

    高松一看老闺女生气了,赶紧拦着不让高麦子动,并把她拦回沙发那儿坐下。高麦子不肯坐,说:“我不敢坐,我坐下把您老伴儿气坏了,我可不担这责任。反正我和汪小涵在我妈眼里就什么也不是!连吵个架都能把我们捎带上!”

    姜素云听老闺女说话不对味,感觉有些扫兴,说道:“这叫什么话?谁捎带你们了?我在外头受了气,回来还得受家里人的气!我也别活了!”说着话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看母亲在那儿哭,高麦子有些心烦意乱。她在洪源市出差遭的罪,只有她自己知道。家里人又何曾管过她!这么多年,就连爹妈也光是看着闺女风光,今天想要这个,明天想要那个,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爱着他们的闺女,都会给他们的闺女开方便之门,他们的闺女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至于闺女在外面所遭遇的艰难,又有谁想过、问过?倒不如孙铭一个外人,还知道关心她、在意她,生病时的无微不至自不必说,就是病好了之后人家都想着给做点补中益气的食物带回来,而且是那样地不辞劳苦!哎,高麦子不由想起不知在哪看到过的一句话:以后的亲戚关系将被三观相同的朋友关系所取代,即便是亲戚,三观不同也不会走近!当时看了还感觉可笑,现在高麦子深以为然。

    怎么说也是母亲,高麦子不得不劝慰道:“妈,咱知道郭威在那儿摆摊儿,以后就别往那边走。眼不见心不烦,省的听他几句话回来了糟心。”嘴里说着,高麦子忽然想:说不定郭威就是故意在妈他们家的小区门口摆摊儿,时时想着出一口恶气呢!

    姜素云点点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妈以后注意点,我跟你爸再不去那边买东西了。你说让我受他这个王八蛋的气,凭什么呀!”

    高麦子叹口气,心想这还不是您自作自受?但话又不能这么说,只得顺着母亲的话说道:“就是,惹那王八蛋干嘛?妈,那个集资的事真的一分钱也拿不回来了吗?”

    姜素云摇摇头,叹道:“拿什么呀!当初吹得可神呢!说金矿要在美国上市,你大姐查了代码还真能查到,谁知道是假的呢!人家说我们集资的那个公司跟上市的那个公司根本就是两张皮!没办法,认了吧!”

    听老伴儿说起集资款的事,高松忙着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那点钱就当是咱们旅游花了。我老伴儿一辈子辛苦,还花不得那点钱?老伴儿,不想那事儿了!你老头子不怪你,你也不要老是糟心!快看看闺女给咱带回来的醉蟹,还有这酱牛肉,多香啊!闺女,晚饭想吃什么,爸给你做!”

    听着父亲这样劝慰自己,高麦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换上拖鞋,系上围裙,就去厨房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