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想到少年事，鬼老头的眼眶又再次湿润了，“灭韩的第二年，我随梁帝微服南巡，在湖上泛舟之时，遇到一个采莲女。”
那女子是有着几分颜色的。她穿着一身有些褪色的淡粉罗裙，未佩锱铢，在一片巨大的莲叶上起舞。远远瞧着，与莲叶浑然一体，竟似莲花托生。
轻盈绿腰，不足一握，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她在旋转时露出的一双约莫四寸小脚。
美人舞如莲花旋。
尽日君王看不足。
梁帝不顾众人的反对，将采莲女接了回去，赐妃位，杳妃。
柳宗序觉着事情有些古怪，但他又想不出哪里古怪。
山尽听着，沉思道，“后宫美人三千，梁帝为何会看上一个采莲女？怕是另有缘由。”
鬼老头点点头，“你是聪慧的。帝后本就不慕，又多了个杳妃，陛下就更少去皇后的宫里了，尽管皇后艳绝天下，可天心难测，君心如磐石。后来，皇后有孕，诞下了一双小帝姬。”
山尽睁大了眼睛，原来，蝶依还有一个姐妹？
“双生帝姬的到来，陛下和皇后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可是不多久，两位帝姬便同时身患重病，遍寻天下良医，竟无人可医。”
“是那个杳妃做的？”山尽问。
鬼老头涩涩一笑，“你看，连你都明白，但是陛下不信啊！或者说，他是不想信。”
“那后来呢？”山尽有些着急，他想知道蝶依那位孪生姐妹是否还在人世。
“后来……”鬼老头深深吸了口气，似在懊悔，“我告诉陛下，我的曾祖父其实并未仙逝，他一直在府上，只是曾祖父从不示人，需要由我将一双帝姬抱回柳府医治。至此，柳家上下隐瞒的事情就这样被我说了出来。”
柳宗序的曾祖父是当年一代白衣圣手，若说韩国圣女的蛊毒可毒万物，那他便能造苍生，身怀起死回生之术。世人还说他早已研制出长生不死之药，要与那圣女做一对长长久久的活冤家。传闻将这两人描绘的有声有色，甚至坊间还流传着两人的小说本子。可在老圣手花甲之年，柳家一把纸钱往天上一扬，宣布柳老圣手已经仙逝了。
世人又唏嘘道，这天下果然没有长生不死，圣女要守活寡了。
柳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家还未听到半点陛下的小秘密，自己家的好儿子居然将家里的秘密抖得干净利落。
而柳宗序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这番话竟将整个柳家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些觊觎长生之药的人开始暗中出手了。
虎毒不食子。
即便梁帝不爱重皇后，即便他不愿帝姬出宫医治，但眼看着孩子们有气进没气出，一双原本白净水嫩的脸蛋变得愈加暗黄，终究还是允了柳宗序的条件。
当柳父看到被抱回来的两个帝姬，登时双腿一软，涕泗纵流，仰天长叹，柳家命数尽矣！
可烫手的山芋已经被亲儿子送进怀中，也不得不接了。
柳宗序被柳父罚跪于院中，他并没有看到父亲是怎样将一双帝姬交给曾祖父的——曾祖父住的地方只有父亲知道，就连他也只在幼年见过一次白发苍颜的曾祖父。
后来的几天，柳宗序总觉得府里变得不一样了。起先是桌椅茶盏的位置摆放不对，这样的细枝末节于旁人可能就忽略了，但出生于医药世家的宗序还是很敏感的，然后是府里的小厮丫鬟，宗序瞧着总觉得面生，却又觉得有些熟悉。他想问问父亲母亲，可是看到他们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便又将话咽进了肚子里。毕竟自己已经给柳家带来了这样大的麻烦，若是曾祖父将两位帝姬医治好了便也罢了，若是医治不好，怕是会连着假死欺君的罪一起发落了柳家！思前想后，宗序觉着这样捕风捉影的事还是先别说了吧！
直到后来他进宫给皇上描述医治情况，临行前父亲一直叮嘱他，只说有好转便可，其他切莫多言！可他还未进得宫门，便被人迷晕拖走了。
回想往事，鬼老头自嘲道，“可笑吧？我还未进宫门，便被正均司的人在朱雀大街上给拖走了，众目睽睽之下，竟没有一个人发现我是被迫的！手段之高明，真是令人胆寒！”
山尽皱了皱眉，“正均司？”
鬼老头凝重道，“很久之前，梁国历代国君便开始暗暗扶植除了亲卫，另一个直属于自己的杀手组织。直到有一天，车府令秦召提议将杀手组织公开化，既能与东厂相辅相成，亦能做到相互制约。这样的谏议本是大逆不道的，但是陛下却恩准了，还将选人之事一并交与了他。正均司，便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朝廷之上，从此百官的脖子之上又多悬了一把利刃。”
“正均，取意正直不私，却用在制约朝臣的组织上，倒是讽刺极了。”山尽不屑道，“我们柔然便没有这样的组织。”
鬼老头神秘一笑，“物极必反……咳咳……”他又开始咳嗽起来，这次，黑血不仅从他的嘴角流出，连耳孔内也渗出缕缕带着虫卵的毒血。
山尽看的心惊。
鬼老头却按住山尽为他擦血的手，摇摇头道，“不必擦了，我早已是风中秉烛，十数年的折磨能在今日得到解脱，我很知足。”
山尽狠狠攥紧拳头，抑制住满腔的悲痛之情。这几年鬼老头对他虽是严苛，但也是他，给了自己一席容身之地，让自己有粥可食，有衣可穿，甚至还传授了自己一身武艺，而自己甚至从未想过要去报答他。
“您身上的蛊毒是正均司的人下的？”山尽的声音因为过于沉痛而显得沙哑不堪。
“是杳妃。”
山尽一怔，那个女人如何会有蛊虫？莫非她是韩国圣女后人？
鬼老头似明白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但她与韩国圣女必然是有联系的。正均司将我囚禁在水牢中，李全那阉狗对我百般折磨。他们逼我说出曾祖父的位置，我深知他们为了那传说中的长生不死之药而来，而我，不仅不知道曾祖父的位置，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透露出半句，他们那几日除了对我用刑，便还是用刑。”
若说刑部的大牢是无常索命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正均司的水牢便是阎王殿修罗场，便是极细的一根柔嫩的细草，也能变成夺命的毒刺。
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四肢被铁链锁住，耳边是李全的责骂唾弃之声，身下是阴冷散发着臭味的脏水，宗序却一直逆行筋脉暗暗保护着自己的心脉。
我，不能死！
柳宗序不知自己这样挨了几日，直到后来，杳妃来了。
那时的宗序还在昏迷中，朦胧中听到一女子怒道，“怎么还没问出来？！正均司的手段便是这般？！”
她焦急的踱着步子，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枚琥珀色的药丸。
半透明的药丸里包裹着一只虫子，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诡异十分。
那女子是有着几分颜色的。她穿着一身有些褪色的淡粉罗裙，未佩锱铢，在一片巨大的莲叶上起舞。远远瞧着，与莲叶浑然一体，竟似莲花托生。
轻盈绿腰，不足一握，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她在旋转时露出的一双约莫四寸小脚。
美人舞如莲花旋。
尽日君王看不足。
梁帝不顾众人的反对，将采莲女接了回去，赐妃位，杳妃。
柳宗序觉着事情有些古怪，但他又想不出哪里古怪。
山尽听着，沉思道，“后宫美人三千，梁帝为何会看上一个采莲女？怕是另有缘由。”
鬼老头点点头，“你是聪慧的。帝后本就不慕，又多了个杳妃，陛下就更少去皇后的宫里了，尽管皇后艳绝天下，可天心难测，君心如磐石。后来，皇后有孕，诞下了一双小帝姬。”
山尽睁大了眼睛，原来，蝶依还有一个姐妹？
“双生帝姬的到来，陛下和皇后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可是不多久，两位帝姬便同时身患重病，遍寻天下良医，竟无人可医。”
“是那个杳妃做的？”山尽问。
鬼老头涩涩一笑，“你看，连你都明白，但是陛下不信啊！或者说，他是不想信。”
“那后来呢？”山尽有些着急，他想知道蝶依那位孪生姐妹是否还在人世。
“后来……”鬼老头深深吸了口气，似在懊悔，“我告诉陛下，我的曾祖父其实并未仙逝，他一直在府上，只是曾祖父从不示人，需要由我将一双帝姬抱回柳府医治。至此，柳家上下隐瞒的事情就这样被我说了出来。”
柳宗序的曾祖父是当年一代白衣圣手，若说韩国圣女的蛊毒可毒万物，那他便能造苍生，身怀起死回生之术。世人还说他早已研制出长生不死之药，要与那圣女做一对长长久久的活冤家。传闻将这两人描绘的有声有色，甚至坊间还流传着两人的小说本子。可在老圣手花甲之年，柳家一把纸钱往天上一扬，宣布柳老圣手已经仙逝了。
世人又唏嘘道，这天下果然没有长生不死，圣女要守活寡了。
柳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家还未听到半点陛下的小秘密，自己家的好儿子居然将家里的秘密抖得干净利落。
而柳宗序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这番话竟将整个柳家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些觊觎长生之药的人开始暗中出手了。
虎毒不食子。
即便梁帝不爱重皇后，即便他不愿帝姬出宫医治，但眼看着孩子们有气进没气出，一双原本白净水嫩的脸蛋变得愈加暗黄，终究还是允了柳宗序的条件。
当柳父看到被抱回来的两个帝姬，登时双腿一软，涕泗纵流，仰天长叹，柳家命数尽矣！
可烫手的山芋已经被亲儿子送进怀中，也不得不接了。
柳宗序被柳父罚跪于院中，他并没有看到父亲是怎样将一双帝姬交给曾祖父的——曾祖父住的地方只有父亲知道，就连他也只在幼年见过一次白发苍颜的曾祖父。
后来的几天，柳宗序总觉得府里变得不一样了。起先是桌椅茶盏的位置摆放不对，这样的细枝末节于旁人可能就忽略了，但出生于医药世家的宗序还是很敏感的，然后是府里的小厮丫鬟，宗序瞧着总觉得面生，却又觉得有些熟悉。他想问问父亲母亲，可是看到他们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便又将话咽进了肚子里。毕竟自己已经给柳家带来了这样大的麻烦，若是曾祖父将两位帝姬医治好了便也罢了，若是医治不好，怕是会连着假死欺君的罪一起发落了柳家！思前想后，宗序觉着这样捕风捉影的事还是先别说了吧！
直到后来他进宫给皇上描述医治情况，临行前父亲一直叮嘱他，只说有好转便可，其他切莫多言！可他还未进得宫门，便被人迷晕拖走了。
回想往事，鬼老头自嘲道，“可笑吧？我还未进宫门，便被正均司的人在朱雀大街上给拖走了，众目睽睽之下，竟没有一个人发现我是被迫的！手段之高明，真是令人胆寒！”
山尽皱了皱眉，“正均司？”
鬼老头凝重道，“很久之前，梁国历代国君便开始暗暗扶植除了亲卫，另一个直属于自己的杀手组织。直到有一天，车府令秦召提议将杀手组织公开化，既能与东厂相辅相成，亦能做到相互制约。这样的谏议本是大逆不道的，但是陛下却恩准了，还将选人之事一并交与了他。正均司，便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朝廷之上，从此百官的脖子之上又多悬了一把利刃。”
“正均，取意正直不私，却用在制约朝臣的组织上，倒是讽刺极了。”山尽不屑道，“我们柔然便没有这样的组织。”
鬼老头神秘一笑，“物极必反……咳咳……”他又开始咳嗽起来，这次，黑血不仅从他的嘴角流出，连耳孔内也渗出缕缕带着虫卵的毒血。
山尽看的心惊。
鬼老头却按住山尽为他擦血的手，摇摇头道，“不必擦了，我早已是风中秉烛，十数年的折磨能在今日得到解脱，我很知足。”
山尽狠狠攥紧拳头，抑制住满腔的悲痛之情。这几年鬼老头对他虽是严苛，但也是他，给了自己一席容身之地，让自己有粥可食，有衣可穿，甚至还传授了自己一身武艺，而自己甚至从未想过要去报答他。
“您身上的蛊毒是正均司的人下的？”山尽的声音因为过于沉痛而显得沙哑不堪。
“是杳妃。”
山尽一怔，那个女人如何会有蛊虫？莫非她是韩国圣女后人？
鬼老头似明白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但她与韩国圣女必然是有联系的。正均司将我囚禁在水牢中，李全那阉狗对我百般折磨。他们逼我说出曾祖父的位置，我深知他们为了那传说中的长生不死之药而来，而我，不仅不知道曾祖父的位置，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透露出半句，他们那几日除了对我用刑，便还是用刑。”
若说刑部的大牢是无常索命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正均司的水牢便是阎王殿修罗场，便是极细的一根柔嫩的细草，也能变成夺命的毒刺。
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四肢被铁链锁住，耳边是李全的责骂唾弃之声，身下是阴冷散发着臭味的脏水，宗序却一直逆行筋脉暗暗保护着自己的心脉。
我，不能死！
柳宗序不知自己这样挨了几日，直到后来，杳妃来了。
那时的宗序还在昏迷中，朦胧中听到一女子怒道，“怎么还没问出来？！正均司的手段便是这般？！”
她焦急的踱着步子，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枚琥珀色的药丸。
半透明的药丸里包裹着一只虫子，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诡异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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