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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秋:草木皆兵

    雪线之上的昆仑山峰像是被仙人削出来的白玉柱。

    皑皑积雪中,有人拖着简陋木车艰难前行。

    车上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原本俊秀的脸上却刺了“私通外国”四字。他面色虚弱,双腿无力的耷拉在车上,裤子的两膝处印着乌黑的血痕。

    双腿俱废、面受墨刑的男子是魏国大将军庞涓的师兄——孙膑。

    随从孙守义的两只袖管中没有手臂,只灌满了冷风。一根粗糙的绳索勒紧他的腰腹,另一端笔直的牵扯着木车车衡。

    孙守义侍奉孙膑多年,同孙膑一起前往魏国投奔庞涓,本想在魏国出仕。没想到庞涓却嫉妒孙膑才能,诬罪于孙膑,处以墨刑膑刑,甚至丧心病狂的砍去了他这个随从的双臂。

    长得帅又有才华,有错吗?侍奉一个长得帅又有才华的天才,也有错吗?

    风雪山道再难,孙守义也走得坚定。为了先生孙膑被废的双腿,为了自己失去的双臂,为了向庞涓讨个公道,只要能找到孙膑的老师鬼谷子就有希望,路途上一切艰辛便都值得。

    简陋木车终于绕过这座雪峰,抵达一处塧口,往前便是一片山谷。与峰上积雪三尺不同,谷中是另一番洞天。

    阳光温煦,百花争艳。

    孙膑撑起身子望向山谷:“守义,我们到了。前方就是鬼谷。”

    “嗯,先生,终于到了。”

    入谷后,有童子引二人入殿。

    孙守义驮孙膑坐在椅上,方见殿中一鹤发老人于案前煮茶。老人所用茶具简朴,斟茶时小壶在掌中翻飞如蝶,没有一滴茶液溅在杯外,全部落在杯中。

    “这精通茶艺的老头儿难道就是鬼谷先生?”孙守义心想。

    “弟子孙膑拜过老师。”孙膑在椅子上施礼道:“如今弟子双腿已废,无法行全礼,望老师见谅。”

    鬼谷子挥袖让童子给二人端茶,语气怠懒地说道:“你的事,为师已知晓。”

    孙守义接过茶盏,看着杯中如琥珀般的茶液,心中宽慰。鬼谷先生既已知晓庞涓害孙膑之事,定会为其做主,报仇指日可待。可鬼谷子接下来的话让孙守义大为意外。

    “庞涓妒你才能,诬罪于你,剜去你双腿膝盖神经。如今他深得魏王器重。虽说手段卑劣,不过成王败寇,天经地义……”

    鬼谷子慢条斯理地收起茶具:“况且庞涓所行虽有不义,但王朝争霸不义之举还少了?让为师清理门户,不存在的。”

    孙守义看着自己空荡的两袖心中顿感凄凉。原以为找到鬼谷子,便可请他出马,伸张正义,向庞涓贼子讨回公道,没想到鬼谷子只是奉了一盏茶,毫无出手帮忙的意思。庞涓残害同门,竟还被说作“成王败寇,天经地义”。

    口中的茶汤又苦又酸。

    孙膑轻轻拍了拍孙守义后背,眼睑微沉,直视鬼谷子。

    “老师,弟子此番回谷只是想取回我寄放在这里的照骨镜。”孙膑略微一顿,语气决然:“还请老师允许我用照骨镜的禁法。我只想自己找庞涓讨回公道。”

    鬼谷子收茶壶的手一滞,就连惫懒的神情也定格了。

    数息过后,鬼谷子问道:“你想用照骨镜的禁法修复自身残缺,再去复仇?那个禁法的代价,你做好接受的准备了?”

    孙膑答得很坚决:“弟子已经决定了。”

    鬼谷子老脸上笑容大绽,将手中茶壶往桌上一扔,从袖中掏出一方古朴铜镜掷到孙膑怀中。

    “有意思!这才是我的弟子。拿去吧!本就是你的东西,怎么用是你自己的事,何须为师允许。”

    精通茶艺的老头儿这一番变脸让孙守义有点懵。他不知照骨镜是何物,更不知晓什么禁法。但想必是很厉害的。也许孙先生来昆仑鬼谷,并不指望鬼谷先生相助,而是为了照骨镜。

    孙膑怀抱照骨镜对孙守义说道:“守义,有此镜就够了。我说过,会为我也为你,向庞涓讨回公道。”

    孙守义看着孙膑俊秀的脸,心中暖意翻涌,双眸微润。

    ……

    马陵道的秋风比鬼谷要凉些。不过今天的凉风却让孙守义觉得格外爽利。

    三万齐军此时藏匿于险要之地,静待庞涓大军。

    “草木之兵如何了?”轮椅上的孙膑询问。

    孙守义两只空荡袖管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他的声音却有无尽风发意气:“两日来,军中已减灶七万。照骨镜已经将七万军士的肉身和野草山木进行了重构融合。改造成功的草木之兵已有三万。”

    渐坠斜阳的光辉映着孙膑的笑容,似乎也在一点点冲淡脸上的四个墨字。

    “庞涓快到了。守义,准备好了吗,我们向庞涓讨回公道。”

    孙守义坚定地点头。

    孙膑执照骨镜在手,孙守义立于其身侧。

    “照骨镜的禁法,能融合并重构照入镜中的生物,按指定规则将镜中各种生物的结构混合,成为新的存在,就如那三万草木之兵。代价就是——新的存在形式已经不再是人。”

    “守义,你想好了吗?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孙守义看着夕照里孙膑:“我……成为一棵树吧。枝叶断了还能再长。我想做永远守护在先生身边的大树。”

    孙膑点头:“树,多好。断枝可再续。我希望我既能奔走于山川,又能像鸟儿一样翱翔于天际。”

    照骨镜中,一只白鸽停上孙膑肩头,孙守义侍于侧,身后一株高大桦树。

    入夜,五万魏军精骑奔袭马陵道,却被一段巨大桦木阻住道路。

    大将庞涓正欲率军士搬走巨木。

    忽然间,马陵道旁风声鹤唳,无数草木尽皆化作人形,身着齐军衣甲。草木军中更有树木材质的巨牛战马冲杀而至。五万魏军被草木大军围杀。

    庞涓智穷之时,见夜空中有一男子从天而降,肋下一双皓白羽翼。男子面容俊秀非常,肌肤光洁如玉,双腿以木为骨,藤为神经,叶为肉。

    “孙膑!”

    庞涓心中震惊。孙膑怎会恢复了容貌和残缺的身体,而且还变成了这副极具妖性的模样。

    “庞涓,好久不见。”

    庞涓震怖之余,那阻道的巨木也陡然立起,亦是人形。

    巨木开口怒吼:“贼子,可还记得我——孙守义。”

    庞涓在如雷吼声中想起那个当年侍奉在孙膑身边,后被自己斩去双臂的随从,那个自己根本不在意的小人物,连名字都不配出现在史册中的小扑街。

    当年的小人物却在今夜的马陵道挡下了他庞涓的五万大军。

    在厮杀的火光中,在小扑街孙守义化成的巨木上,庞涓看到了刻着的八个大字“庞涓死于此树之下”。

    一阵恶寒爬上庞涓脊背,他转身就逃。

    巨木孙守义冷嗤一声,看着那汗流浃背的身影,四十米的大树杆子重重砸下……